“……走吧~”
武五娘放下車窗簾子,無聲的嘆了口氣,對外頭趕車的車伕吩咐道。
雖然她把崔家當成了她的家,但她卻不是這裡的女主人,作爲一個妾侍,哪怕是立了婚書、死後可以進崔氏宗祠的貴妾,她也只是個妾,斷沒有從正門進府的道理。
“是!”
車伕答應一聲,揚起鞭子,就要趕着馬車往一側巷子裡拐。
不想,騎馬在隊列兩側護衛的畢力術卻驅馬來到馬車前,他一伸手裡的短鞭,將車伕攔住:“你這是要去哪裡?還不停下,伺候武姨娘下車?”
車伕一怔,旋即用看白癡的目光看着畢力術。心道:你丫個胡虜,你腦子有病呀,沒看到這裡是什麼地方?還讓武姨娘下車?難道你想讓她從正門進?靠,就知道這些突厥奴不知禮數,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懂!
畢力術似是沒看到車伕眼中的鄙夷,依然催促道:“你發什麼楞?還不趕緊下來!”
車伕的額角抽搐幾下,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突厥奴是真不懂規矩呀。
別看他是車伕,但人家也是崔家老資格的家生奴,規矩什麼都是極好的,他實不想跟個野蠻人理論(當然,也不排除他的職位太低,無法跟郎君的暗衛直接對話的原因),車伕直接將目光投向另一側的崔德芳,無聲的詢問:崔小管事,您還不趕緊把這個沒規矩的突厥奴弄走?!
崔德芳也在心裡默默嘆息,不過下意識的先看了看四周,還好,此時已近宵禁,街上行人很少,暫時尚未有人圍觀。
不過,若是任由畢力術這麼鬧下去,可就不好說了。
打馬走上前。崔德芳拉住畢力術的胳膊,低聲道:“畢力術,你在做什麼?難道你不知道武姨娘的身份?”
畢力術翻了個白眼,涼涼的說道:“我當然知道。”
崔德芳點點頭,知道就好“那你還攔着李大郎做什麼?天色也不早了,武姨娘還要去給夫人請安,切莫耽擱了時辰。走吧!”
崔德芳以爲自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可人家畢力術還是不買賬,他先點點頭,表示理解崔德芳的話。可一轉頭,他又對車伕李大郎童鞋吩咐道:“伺候武姨娘下車!”
這次連坐在車廂裡的武五娘都怒了,這貨是故意的吧,故意在大門前弄這麼一出來羞辱自己?!
咬了咬牙,武五娘正欲推開車門訓斥畢力術,結果卻聽到畢力術大聲道:“李大郎,你還磨蹭什麼?我可是郎君派來接武姨娘的,我所做的一切,皆是郎君的意思!”
武五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黛眉微蹙,心裡嘀咕:郎君的意思?郎君什麼意思?難道他這是要懲罰自己?
崔德芳一臉的不可置信“什麼?你說是郎君的意思?”
怎麼可能?
郎君最重規矩,且如今他孤身在幾千裡外做刺史,京中雖有不少親戚相助,可萬一因‘寵妾滅妻’被御史參了,郎君連親自辯駁的機會都沒有。就算聖人信任郎君。也夠郎君麻煩的了。
依着他對郎君的瞭解,十年前的郎君可能會這麼做,但現在,哼,郎君絕不會做出自送把柄的蠢事。
畢力術卻得意的點點頭,道:“當然是郎君的意思,你別忘了我的身份!”
他可是郎君最信任的暗衛呀,在崔家。甚至連主母的命令都可以不理。
話說畢力術在半道上遇到崔德芳一行人,又被崔德芳誤認爲是‘暗衛’,一路同行而歸,他發現,這個‘暗衛’的招牌真好使,別說普通的護衛。就是崔德芳這個郎君的心腹之人,見了他也是畢恭畢敬。言談間,竟隱隱有以他爲尊的意思。
這讓畢力術得意的同時,也生出了許多念頭。
反正自己是不是暗衛,只有崔幼伯明白,而崔幼伯爲了確保暗衛的神秘與安全,曾明令崔家的所有部曲和護衛,告誡他們就算猜到了誰是暗衛,也不許說出來,更不許外傳。
崔德芳是崔幼伯的心腹,最理解郎君爲何下這樣的命令,除了確保暗衛的隱秘、安全,也存着不想讓蕭南染指的想法。
崔德芳就算懷疑畢力術的暗衛身份,只要畢力術不做危害崔家的事兒,他就絕不會借用雪娘子向幾千裡外的崔幼伯確認。畢竟,一旦動用雪娘子,夫人便能第一時間得知。
到那時,泄露了暗衛的秘密,郎君定不會饒了崔德芳。
對此,崔德芳心知肚明,而畢力術也清楚,所以他纔敢如此囂張的冒認自己是暗衛,且頂着這個身份,做一些表面上看無關痛癢,實則會禍患無窮的‘瑣事’。
果然,一聽畢力術這麼說,崔德芳頓時啞了聲,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畢力術更加得意了,似是解釋的又補了一句:“武姨娘可是郎君最心愛的女人,豈能從角門入府——”怎麼着也要從正門進去呀。
只是他的後半句話還沒有說完,門口便響起一個清脆的嗓音“那就從側門進來吧!”
衆人齊齊循聲望去。
只見高高的臺階上,一個身着碧衣的小婢俏生生的立在大門外,小婢年紀年紀不大,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她看到衆人紛紛轉頭,便衝着崔德芳微微屈膝“雨水見過崔小管事!”
崔德芳一看是蕭南身邊的二等丫鬟雨水,頭頓時大了一圈——夫人已經知道了?
糟了,依着夫人眼裡不揉沙子的脾氣,絕不會讓武姨娘從正門進來,可畢力術又堅持,到那時,豈不是要鬧起來?
此事真的鬧開,那、那郎君的名聲豈不——
不過人家小丫鬟這般規矩,他還是強作鎮定的點點頭“雨水,無需多禮。對了,我等奉郎君鈞令,送武氏回府。還請小娘子代爲通稟夫人!”
雨水卻微微一笑,搖頭道:“不必了,夫人已經知道了,幾日前郎君便給夫人寫了信,將武氏之事詳細告知了夫人。夫人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宅院,丫鬟婆子也都配備齊全,武姨娘趕了這麼遠的路,定是累壞了。還請姨娘進府吧。”
一邊說着,她一邊伸出手,素白的手指往東側的巷子指了指,很明白的告訴崔德芳。武氏等人要從哪裡進去。
畢力術方纔聽到崔幼伯已經給蕭南寫信的時候,心裡打了個突,但緊接着,他又挺起了腰身——崔幼伯雖信任妻子,但事關暗衛,他定不會將自己的安排一字不漏的告訴蕭南。
只要崔幼伯對蕭南還有一絲的戒備,他畢力術便有機可乘。
思及此,畢力術插嘴道:“哼,郎君可不是這麼吩咐某的。郎君說——”
雨水定定的看着畢力術,毫不客氣的打斷道:“郎君說,留你在京城是好好服侍夫人,可夫人有事尋你時,你卻總也不在。畢力術,我且問你,你口口聲聲‘郎君說’。你可曾真的將郎君說的話放在心上。還有,前一段時間,你竟私自出府,接連數——”月不見人影。
畢力術一陣心慌,唯恐雨水點出他已經好幾個月不在崔家的事實,忙打斷道:“郎君有要事吩咐,某急着趕來,一時竟忘了回稟夫人。是某之過,還請小娘子在夫人面前幫某說幾句好話。那什麼,既然武姨娘已經順利抵京,某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說着,畢力術扭過頭,對崔德芳道:“崔管事。接下來的事兒就交給你了。”
靠,不帶這樣的,你丫把好好一件事弄成這樣,見夫人那兒不好交代了,自己就溜了,把這麼一攤子爛事兒甩給我,你當咱是啥?
專門打掃垃圾的粗婢嗎?
崔德芳沒有立時回答,只是木着一張臉,似是沒聽到畢力術的話。
畢力術心知崔德芳這是生氣了,不過,他還有殺手鐗:“我還要給郎君寫信‘彙報’此事,一切就勞煩崔管事了!”
他故意加重了幾個字的讀音,崔德芳聽了,腮幫子突突直跳。
孃的,這廝是暗衛呀,就算再混蛋,自己也要負責幫忙圓場。尤其是在夫人或者她的人面前。
咬着牙,崔德芳忍着滿肚子的抱怨,僵硬的點點頭:“……既然還有正事,你只管去,剩下的有我。”
說罷,他不肯去看畢力術,直接扭頭對李大郎道:“愣着做什麼,沒聽到小娘子的話嗎?還不趕緊送武姨娘回府?”
李大郎快冤死了,又不是他在鬧事兒,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衝自己來了?
幸好他也有個出氣筒——
啪~~
李大郎用力一甩馬鞭,趕車的馬吃痛不過,嘶叫着猛的往前一衝,馬車搖搖晃晃的朝小巷奔去,而坐在車廂裡的武五娘一個不妨,一頭撞在了車廂壁上,白皙的額頭竟撞出了一塊烏青。
“畢力術……蕭氏……”
捂着生疼的額角,武五娘那個恨呀,直接把畢力術也恨了進去,當然,她的死對頭蕭南也躺了回槍。
不過武五娘畢竟不是普通女子,罵完了人,她又開始思索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很顯然,她把方纔在門口的一幕當成了蕭南給她的下馬威。
“來而不往非禮也,蕭氏,你既這麼對我,那就別怪我反擊了……”
坐在左右亂晃的馬車裡,武五孃的雙手握成拳,透過撩起的車窗簾子,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越來越近的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