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會留在大慈恩寺齋戒、祈福,大家並不意外。
因爲早在商量法事等具體流程的時候,皇帝就曾流露過想留在新寺廟的意思。只是那時沒有明說,但在場的都是人精,大家都聽出了皇帝的言下之意。
對此,大家都沒有意見,在一個崇尚孝道的年代,皇帝此舉,絕對稱得上至純至孝。
讓大家在意的是那個‘七日’,更具體點說就是那個‘七’字。
怎麼就是七天了,三天、九天不是都很好嗎,怎麼偏偏就是個七。
不能怪衆人敏感,怪只怪大家的記性太好了,尤其是曾親歷其身的某些倒黴蛋,對這個數字更是印象深刻。
六七年前的那場吳王之亂,城門關閉了七日,京城亂了七日,亂軍在權貴聚集的坊區殺戮了七日呀。
倒不是說這些人聽不得一個‘七’字,實在是近期京城的氣氛太過詭異。
二十多天前,京城又出現了城門提前關閉,宵禁也提前的情況,雖然事後太極宮很快便給了個類似‘誤會’的說法,但誰也不信。
大家久居京城,年長些的還沒忘了三十多年前的玄武之變,年輕些的對吳王之亂也記憶猶新。所以,對於京城最近一個月的緊張空氣,衆人都有了各自的思量。
在衆人精神高度緊張的時候,皇帝又丟出了一個‘七日’,怎能不讓大家產生聯想?!
但皇帝就是皇帝,只要不是關乎軍國大事的問題,他都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百官和宗室心裡雖各種不安,但誰也不敢勸。
勸?要怎麼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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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能對皇帝說,“聖人呀,最近京中似有幾分亂象,臣等擔心當年的‘吳王之亂’會重演……您若是真的想齋戒,不若齋戒三日可好?!”
好個p,皇帝能噴你一頭一臉的口水。你信不信?
要知道,在給還是太子的皇帝添麻煩這件事情上,吳王做得不必魏王少。
尤其吳王還正大光明的扯旗造反了,名頭就是‘太子不賢、清君側’,這如何不讓當今不記恨吳王?!
聖人與吳王的恩怨,在場的人心知肚明,所以。他們聽了皇帝的話,全都沒有出聲。
皇帝見狀。說了句:“看來大家都沒有異議,那此事就這麼辦吧。”
接下來的簡單了,前來觀禮的百官立刻分作兩班,一班留在大慈恩寺陪皇帝一起齋戒,順便處理些要緊的公務,一班則返回各自的衙門,力求不讓相應的政府機構癱瘓。
而女眷們就更簡單了,她們也早就猜到可能要在大慈恩寺過夜,所以出門之前便將家裡的瑣事全都交代清楚。
似她們這樣的豪門大族,不止要求主母能幹。就是主母身邊的管事娘子也都是以一當十的人。
哪怕主母不在家,只要提前做好了安排,單靠這些管事娘子也能支撐個十天半個月。
大多數的主母們暗自在袖中掰了掰手指,唔,七天。沒問題。
於是,大家便都住了下來。
幸而大慈恩寺的客房夠多,寺裡的僧人也能幹,只半日的功夫,便把一百多女眷全都安排妥當了。
蕭南的品級高,所以分到了一棟單獨的院子。
鄭氏是當朝相公的夫人,知客僧沒敢虧待她,給她也分配了一棟小院,且考慮到她與蕭南的關係,僧人還很體貼的爲鄭氏選了個距離蕭南很近的院落。
可惜對於僧人的好心,蕭南和鄭氏都不領情。各自領着一幫僕役進了自己的小院,蕭南衝着鄭氏微微欠了欠身,便直接關上了大門。
鄭氏更不客氣,她連個鼻音都欠奉,轉身就進了門,只留下王氏和韋氏衝着蕭南無奈的點點頭,鄭氏邊往裡走還邊嘀咕:“大娘子(指王氏),還不關門?!”
王氏無奈,只得命人關上院門。
望着相鄰兩處院落齊齊關閉的大門,知客僧也不禁傻眼了:這、這……不是說這兩邊是一家人嗎,怎麼弄得跟仇人似的。
接着,他撓撓自己光禿禿的腦殼,有些擔心的想,呃,貧僧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
進了小院,蕭南站在院中看了看,小院的佈局很簡單,三間正房,兩側各一間廂房,院子的面積很小,她加上女侍衛和丫鬟足足有十一二個人,如今站在院中都略顯擁擠,估計再進來幾個人就沒地方站了。
“夫人,婢子進去瞧瞧?!”
紅花警惕的站在蕭南前面,雙目雷達般的將四周掃射了一番,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掩着房門的幾間房舍上。
上午發生的那件事,紅花還是很介意的,雖然她確信自己的雙眼,事後蕭南自己也說可能是看花眼了,但紅花還是覺得她失職了。
若是她表現得再好一些,再能幹一些,讓主人有更多的安全感,主人也不會‘看花眼’。
這次,蕭南要在陌生的寺廟齋戒七日,紅花更覺得要看顧好她的安全。
是以她比任何一次都要謹慎的將小院裡外就檢查了個遍,且爲了更好的戍衛,她甚至將自己當做是個刺客,想方設法的尋找能突破小院防護的漏洞。
還別說,紅花這個換位思考很成功,她站在刺客的角度,還真發現了幾處問題。
接着紅花又想到‘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忙叫來紅蕉、紅萼、紅桑三個,讓她們分別扮演刺客,然後尋找防護的漏洞。
如此忙活了小半日,紅花根據她們找到的問題,重新設計了戍衛方案,硬是將小院護了個嚴嚴實實。
蕭南見四個紅這般盡心,心中更加安定了幾分。
事情發展到今日,除了早上看到的那抹‘鬼影’,一切進展的都很順利。
就是不知道家裡的情況如何了,玉簪、玉簪應該會好好看護孩子們吧?!
蕭南在想着她的家、她的孩子們,與此同時,京城另一邊的某個民宅中,也有人在‘惦記’榮壽堂以及蕭南的兒女們。
“消息確實嗎?蕭氏等一干女眷都被困在了大慈恩寺?”
說話的是個年輕男子,身量頎長。五官立體,一身墨綠色的胡服襯得他的身形很是挺拔。
“沒錯,小的打聽得清清楚楚,據說聖人爲太后祈福的時候,忽生出一個想法,欲在大慈恩寺爲太后齋戒七日,隨行的官員和女眷也都要留下來一起爲太后祈福呢!”
回話的是個十一二歲的乞索兒(乞丐)。身上套着件不知從哪裡淘換來的襴衫,衣服很大。乞索兒穿着空蕩蕩的,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且上面五顏六色的打了些補丁,他拿手背用力抹了把鼻涕,斬釘截鐵的回道。
胡服男子沒有說話,右手拇指、食指呈八字抵在下巴上,反覆的揉搓着,似是在思索着什麼。
乞索兒見狀,以爲是他不信自己的話,髒兮兮的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咕嚕嚕亂轉。“郎君只管放心吧,我的消息再準確沒有的了。
對了,我來之前,還特意跑到崔家大門前蹲了好一會兒,跟門房湊趣了幾句。套出不少有用的消息來呢。其中一條便是他們的夫人,直到半個時辰前都沒有回來!”
而他趕到這裡見這位也只用了半個時辰。
胡服男子聞言,濃眉微挑,他聽出乞索兒話裡的意思,伸手從懷中掏了掏,摸出一個巴掌大的靛青色布袋子,丟在手裡顛了顛,布袋裡發出叮噹脆響。
聽到這響動,乞索兒瞪大了眼睛,兩個眼珠子隨着那跳躍的布袋上下起伏着。
胡服男子見狀,薄薄的雙脣勾出一抹微嘲的笑,隨手將布袋一擲,哐噹一聲,裝滿銅錢的布袋被丟進了乞索兒的懷裡。
乞索兒反應很敏捷,立時將布袋抱緊,然後一臉諂笑的說:“還是郎君爽快。小的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郎君,您還想知道什麼,只管問吧!”
“蕭氏的長子長女在驪山,她其它幾個孩子在哪裡?”
胡服男子原是大馬金刀的坐在胡牀上,這會兒換了個坐姿,翹起二郎腿,低聲問道。
這個他還真知道,乞索兒不假思索的回道:“據說留在了榮壽堂。不過,小的卻從門房口中得知,蕭夫人最器重的管事娘子玉簪一大早便出了城,且不是一個人出去的。”
後頭的話他沒有明說,但其中的意思,胡服男子立刻便明白了,他急聲問道:“你是說蕭氏讓玉簪悄悄將幾個孩子送到了城外?”
乞索兒已經將布袋塞進了懷裡,他攤攤兩隻黑漆漆的小髒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門房說玉簪是乘馬車出城的,那馬車一直將她送到了城郊的某處山莊。而那處山莊則記在蕭夫人名下。”
胡服男子追問道:“山莊具體在哪兒?”
城郊?城郊大了去,在偌大的天地間尋找一個山莊,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
乞索兒閒閒的摳了摳指甲裡的泥,彷彿沒聽到胡服男子的問話。
男子細長的雙眸中閃過一抹陰鷙,不過還是從懷裡掏出一個同樣大小的錢袋,這次他沒再做什麼誘惑的動作,直接丟給了乞索兒。
“嘻嘻,郎君就是痛快!”
乞索兒毫不客氣的將錢袋子收好,然後低聲說出了答案。
次日中午,蕭南剛剛用過暮食,正欲回小院睡個午覺,雨水急匆匆的追了上來,“夫人,不好了,剛剛雪娘子送來消息,玉簪姐姐說、說您在城南的山莊被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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