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傅秋寧,讓金鳳舉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弄得心神大亂,原本覺着睏乏,結果這下卻是連午覺也沒睡,叫過玉娘雨階和剪楓道:“今兒的事,小丫頭們多不知情,只有你們三個知道,爲了咱們這風雅樓的太平安穩,這事兒不許泄露出一個字去。就是有人懷疑,當面明裡暗裡的試探,也須給我瞞過去,你們明白嗎?”
三人也知道這事情重大,因此都點頭說明白。傅秋寧嘆了口氣,有滿肚子話想和這幾個心腹說,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房內一時沉默下來。雨階便站起身道:“後面小廚房今兒做了新點心,我去看看好沒好,給奶奶揀兩盤子。”說完剛要出去,就見小丫頭燈花跑了過來,脆生生道:“奶奶奶奶,外面有個人說是奶奶的妹子,特地過來瞧奶奶的,奶奶快出去接進來吧。”
“妹妹?”
傅秋寧驚訝的看着小丫鬟,接着又看向雨階和玉娘,納悶道:“我什麼時候有個妹妹?這會兒來的是誰?你們兩個知道嗎?”
一句話說的幾個丫鬟都笑起來,玉娘便搖頭道:“這事兒奶奶怎麼來問奴婢?我們哪裡知道奶奶的親戚?雨階怕是好一些,可我跟在奶奶身邊這麼些年,還真就沒聽見過奶奶的親戚來探過您,倒是王府裡還偶爾有人過來探看探看。”
傅秋寧心道王府裡來人那是探看嗎?那是來演大片兒《深宅諜影》的,因便站起身道:“罷了,不管是誰,且接出去看看。”她一邊說,腦海中便劃過一道靈光,好像有什麼事兒在眼前掠過,但是卻又沒抓住。
從風雅樓出來,只見院裡一擡小轎,江婉瑩身邊的丫鬟夏月正站在轎子外。見她出來,便上前陪笑道:“這位是烈親王的姨娘,今兒來了咱們府裡,是我們二奶奶接待的,說是要來看奶奶,於是二奶奶就打發奴婢送她過來了。”
一邊說着,那大紅撒花的轎簾便被掀起來,接着走出一名美豔少婦。一看到傅秋寧,便滿面春風的上前行了個萬福,秋寧連忙將她扶起,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了,之前金鳳舉曾經和我提過一句,說是我二叔的嫡女嫁給了烈親王爲妾,如今看來,這位妹妹已經從小妾升上姨娘了。“
因也打疊起精神,滿面笑容的和傅秋蘭互相問了好,就將她迎進屋裡,夏月告退出去了,姐妹兩個在偏廳裡坐定。剪楓親自奉上茶來,傅秋寧便道:”妹妹出閣的時候兒,偏趕上我這府裡有事,竟是沒來得及回去送嫁,倒勞駕妹妹惦念着我,今兒還特地過來探視,這真是有心了。”
傅秋蘭雖然美豔逼人。但看上去卻是性子沉穩,聞言輕聲笑道:“姐姐和我一樣,都是身不由己,這一點若說我從前還天真爛漫,心裡頭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如今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閒來無事,常常思念姐姐,想來這幾年。你定然比我要難熬的多,只可惜妹妹明白這道理太晚,不然也該早些過來看姐姐。人說雪中送炭最不易的,偏如今姐姐得小侯爺恩寵,我這時候說什麼姐妹情深,倒有錦上添花的嫌疑。其實無論是雪中送炭還是錦上添花。左右咱們姐妹都不過是一個同病相憐罷了。”
她這一番話說出來,倒讓傅秋寧大爲詫異,偏偏細看這妹妹的臉色,又看不出端倪,因心裡雖然犯着嘀咕,面上卻笑道:“妹妹何出此言?先前聽我們家爺說,妹妹是嫁過去做妾,如今卻做了姨娘,這正是好事兒,怎麼倒說起同病相憐這樣的話來?”
傅秋蘭微微一笑,喃喃道:“姨娘麼?和妾又有什麼兩樣?於王爺來說,不過是過幾天就可以丟開的新奇玩物罷了。也幸好我這肚子爭氣,竟然就懷了一個,不然王府中羣芳爭豔,哪裡就輪得到我做姨娘?”
傅秋寧面上立刻露出喜色,站起身道:“原來妹妹竟然有了身子?這可是天大喜事,若是能爲烈親王爺誕下麟兒,還怕不能集三千寵愛在一身麼?”說完就上前去細看傅秋蘭的腰身,又問她是幾個月了,聽說不過兩月有餘,忙又囑咐她好好保養。
姐妹倆說了會兒話,眼看日頭偏了,一個婆子便走進外間道:“姨娘出來了這許久,恐王爺要記掛了,不如早早回王府的好。”說完,就見傅秋蘭站起身來,面上露出幾絲悵然之色,輕聲道:“姐姐,我這就要回去了,改日得了閒暇,我再來看姐姐,姐姐若是得空兒,盼着也去那府裡瞧瞧我,你知道我是個活潑性子,如今卻幽閉深閨,着實是寂寞得緊。”
傅秋寧忙答應下來,這裡直送出門,看着轎子去了,方迴轉身來。卻聽雨階疑惑道:“奶奶,這位六姑娘,在王府的時候倒的確也見過,只是和奶奶的感情似乎也不怎麼深厚,這會子突然過來,倒是個什麼意思呢?”
傅秋寧微笑道:“以不變應萬變懂麼?管她什麼意思,只要我們自己沒意思就行了,咱們不想着算計她,也就不會讓她算計了去。”說完回到臥房,往榻上一歪,伸了個懶腰道:“好嘛,見了這會子客,倒把我這困勁兒又給勾了起來,左右離孩子們放學的時候還有一陣子,且讓我先歪一歪。”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又有小丫鬟道:“奶奶,霍姨娘過來了。”
“霍姨娘?”
傅秋寧一下子坐了起來,先是疑惑的看了雨階一眼,接着便惱火道:“今兒這是怎麼了?敢情老天爺就是不想讓我歇歇。雨階,你等會兒去翻翻黃曆,看看是不是什麼不宜在家,在家就要一撥接一撥見客的古怪日子,這真是奇了。”
雨階忍不住就想笑,可看見自家奶奶正惱着呢,於是也不敢笑,忙陪着秋寧來到偏廳,只見霍姨娘正坐在那裡喝茶,見秋寧出來了,便站起身福了一福,又笑道:“素日裡也沒個空兒,我是早就有心來看看奶奶,偏事情一件接一件,竟得不了個閒暇,咱們那位婉二奶奶,奶奶又有什麼不知道的呢?但凡讓她遇見,不把我支使的團團轉,也不能凸顯她的才幹。好容易我今兒早起覺得有些頭痛,稱了病,下午這纔有了點空兒過來。”
傅秋寧微微一笑,在主位上坐下,淡淡道:“妹妹既是頭痛,就該在房裡靜養纔是,跑來我這裡,回頭再受了風,知道的呢,說是妹妹自己跑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爲我不顧妹妹病痛,支使你幹什麼,到那時,我豈不是比婉妹妹還要凶神惡煞了?”
霍姨娘一窒,旋即陪笑道:“奶奶說哪裡話,再不會有人這樣想,從您搬來了這風雅樓,哎,也不用說這會兒,便說您在晚風軒那會子,這府裡上下還有一個人能挑出您的錯兒嗎?婉二奶奶鬧了兩回,最後是如何收場的?我心裡明鏡兒似的,這不單單是因爲爺寵着奶奶,更因爲有理行遍天下,奶奶行得正坐得端,怕它什麼?”
一邊說着,就伸手從丫鬟手裡拿過一個盒子,笑道:“這是昨兒我孃家送來的點心,說是請了一個西洋人的點心師傅,我吃着倒的確是和咱們的點心不一樣,倒不是說就比咱們的點心強,只是別有一般風味兒,晌午後我給老太太太太也送了兩盒子,她們吃了也都說好。”
這霍姨娘雖然位份不高,但因爲孃家怎麼說也是個從三品的京官,所以時常也可以去康壽院江夫人等處走動,並不像別的侯門富戶那樣謹小慎微地位低下。
當下聽了她這番話,傅秋寧整個人就好像被雷轟了一樣,驚詫的看着那個盒子。
這西洋點心的確是新奇物事,霍姨娘的父親只因爲在禮部分管着外國人朝見進貢的差事,接觸這方面的人較多,所以有了這麼個師傅,做了點心出來,就忙不迭打發人送來給女兒,盼着她能在國公府穩固地位,不要像那個許姨娘一樣,被打發到莊子上。因前頭送到老太君和江夫人以及江婉瑩等的房裡時,大家也都覺着稀奇,吃了都說好,所以看見傅秋寧驚訝,她本不在意。只是這位寧二奶奶一幅被雷劈了的表情,就實在不能不讓人疑惑了。
“奶奶,奶奶?”
霍氏連叫了兩聲,傅秋寧才終於回魂,看到對方困惑的表情,她才知道自己失態了。可這不能怪她啊,之前她一直都認爲這個大寧朝雖然不至於太閉塞,但是和大洋彼岸的國家來往也是很少很少的。先前金鳳舉說的玻璃鏡子,之所以能在京城賣出天價,不就是因爲去西洋做買賣的商人很少嗎?怎麼……怎麼現在一個小小京官的家裡,竟然能請了洋人做點心?這……難道這個時期和西洋那邊的來往其實已經很頻繁,只不過自己在家裡坐井觀天,所以都不知道嗎?那也不對啊,這國公府富貴之極,如果真的是貿易頻繁,這府裡的西洋物件也應該很多吧?可現如今,她除了在幾個房裡看見那自鳴鐘之外,還有偶爾裝香露的瓶子,幾乎再就沒看過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