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將傅秋寧從回憶中拉出來,瞬間就讓她驚出一身冷汗。卻聽金鳳舉搖頭嘆道:“秋寧小時候就被送去了莊子,那裡能有什麼好人,她與她孃的日子自然不好過。能置辦點年貨,買兩張畫,只怕已經是絞盡腦汁的籌謀了。好了,你把這些畫都買下來吧。”
傅秋寧鬆了口氣,心想還好還好,我這裡還沒想出主意來呢,倒是金鳳舉聰明,幫我解了圍。正想着,就聽金明叫道:“什麼?都買下來,爺,這少說也有幾十張呢……”不等說完,就聽金鳳舉不耐煩道:“囉嗦,幾十張就幾十張,回頭各房裡分去,若是還剩下,就給那些丫鬟小廝帶回家去。”
金明只得苦着臉答應下來。傅秋寧聽他一邊掏錢一邊咕咕噥噥,便悄悄對金鳳舉笑道:“金明定然是在心裡罵我。”
金鳳舉回頭看了一眼,笑道:“你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對你不敬,倒有可能是在嘟囔我呢。”說完,又見前面有個點心攤子,他便拉着傅秋寧走過去,看着攤子上那些點心笑道:“好玩兒,這點心雖然粗糙,在府裡卻沒見過。咦?這好像是你那時候包的小餃兒。”因便擡頭問攤主是什麼餡子。
那攤主見早看直了眼,聽見金鳳舉問,心裡明白這定是大富大貴之家出來的,於是忙笑道:“這裡是白糖huā生芝麻餡兒。都是尋常玩意兒,公子和夫人在府裡錦衣玉食,怕未必吃得慣呢。”
傅秋寧見到好幾樣點心都是南方那邊獨有的,心裡便知道這差不多也是嶺南那邊過來的。見金鳳舉似乎十分中意這些點心,又讓金明掏錢買了大半,只見後面幾個小廝懷裡都滿了。金明手裡也抱着一大包一大包的各色點心。一邊苦着臉道:“爺,奶奶。差不離兒就行了。原想着你們今兒是來逛逛。若說年貨,這哪用得着你們操心,府裡不知多少管家家丁出動,這會兒怕是備辦了一半……”
不等說完。就聽金鳳舉笑道:“你領着他們倆回馬車,把這些東西放置好了再回來……”一語未完。就聽金明笑道:“爺今兒真是高興的糊塗了,這人山人海的,奴才們回去了。回頭還哪裡能再找着爺和奶奶?”
“既然是這樣。反正你們也拿不下東西了,就回馬車那裡等着吧,帶着這麼一大堆東西跟我們走,也怪累的。”金鳳舉說完,就回頭對傅秋寧道:“往後再買東西可就注意點兒吧,得咱們倆親自提着了。”
傅秋寧笑道:“這怕什麼?在晚風軒那會兒。我一個人提兩桶水,總有四五十斤呢。就是不知道小侯爺有沒有我這麼大的力氣。”
“好啊。你敢懷疑夫君我,也不想想我怎麼說也是有點內力的,你放心,一百多斤沒問題。”金鳳舉說完,就轉頭看着金明道:“行了,你們回去吧,別磨磨蹭蹭的。”
金明笑道:“爺,奴才倒是還能拿些東西,讓那兩個小崽子先回馬車。”一邊說着,就把兩個小廝先趕了回去。這裡金鳳舉和傅秋寧繼續逛着,卻見接下來都是一些豬腿子豬蹄子豬皮之類的東西,他們對這個沒興趣,也就沒有買。
走過賣吃的這一趟,只見幾個乞丐趴在那裡,俱都是老人和孩童。傅秋寧知道這古代幾乎還沒什麼乞討的騙局,於是從金鳳舉那裡拿出一串錢,扯開了紅繩兒,便把這串錢給乞丐們分了。
幾個乞丐都連連磕頭千恩萬謝,傅秋寧剛要說什麼,忽然就聽金鳳舉道:“秋寧你聽,倒像是黃梅戲的調兒。”她連忙站起身,果然,風中隱隱傳來了鼓樂聲,倒的確像是黃梅戲的調子。這時就見一個小乞丐擡起頭道:“沒錯兒,那就是一個戲班子,是雲家請來的。他們這不叫正宗的黃梅戲,萬國大會那時候兒唱的才叫黃梅戲呢,不過是這些人聽着人家那戲好聽,又出名,所以自己編了一些亂唱。”
雖然那小乞丐對此表現的有點不屑,但傅秋寧卻十分感興趣。對金鳳舉道:“皇家的教坊司會黃梅戲不算什麼,那是曲高和寡,只有民間真正地有了這些戲曲,有無數人加進來寫詞編曲,這個戲種才能真正的發展起來。”
金鳳舉笑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胸襟廣闊,卻沒想到真真是比我想的還要開闊,剛剛我聽見了,心裡還有些不悅,想着那些人也敢唱黃梅戲,這不是糟蹋了你的名頭嗎?沒想到你卻看這麼開。”
傅秋寧笑道:“你那是因爲愛我,纔會有這樣狹隘想法,若是你自己,也會和我一樣想的。走,不管如何,咱們且去聽聽,我倒是十分好奇呢。”
於是兩個人便擠過重重人羣,來到那戲臺前時,卻發現戲臺外已經是人山人海,傅秋寧仰頭看過去,只見戲臺上那些人的服裝雖然不比當日萬國文明會上的精美,卻也十分漂亮。走步身段最起碼也能唬住外行。腔調雖有些不倫不類,但是聽着也悅耳。只聽了一會兒,她便〖興〗奮的對金鳳舉道:“他們算是有天分的,當日萬國文明會上就演了那一場,如今就唱得有幾分像,這算是難得了。”
傅秋寧說完,她前面一個婦人就轉回頭道:“這位夫人說的沒錯,從萬國文明會後,許多戲班子都自己編演這黃梅戲,這個雲臺班是唱得最好的,不然也不敢在這麼多父老鄉親們的面前獻醜。”
金鳳舉笑道:“雖如此說,和萬國文明會上一比,總覺着有些不倫不類。”話音剛落,一個老頭兒也轉過身來笑道:“那是,怎麼能和萬國文明會上相比?那都是皇家的歌舞姬不說,聽說還是金鑲侯爺夫人教了幾個月教出來的。咱們這些草根臺子,怎麼能和人家比?除了王公貴族,誰還能去聽那些皇家教坊司唱戲?”
金鳳舉微微一笑,就不再言語,細想秋寧說的沒錯,王公貴族才幾個人?那黃梅戲若是隻在皇家,的確是曲高和寡,只有在這民間流傳開來,才能夠長久地繁榮,秋寧這人不愛錢不好權,與尋常女子大不相同,也許,她想要的,便是讓這黃梅戲的曲調在天下各地唱響吧?
正想着,忽覺袖子被傅秋寧拉住,聽她〖興〗奮道:“鳳舉,我想去看看她們,她們都是可造之材,論天資,絕不比那些歌舞姬差,只要稍加點撥點撥,成就必不止於此,鳳舉……”
從金鳳舉和傅秋寧五年後的重逢那日起,除了在歡愛正濃之時,傅秋寧從來沒有叫過金鳳舉的名字。如今她竟然叫出來,金鳳舉便知她心中定是〖興〗奮已極。論理,他此次帶傅秋寧出來逛大集,已經是過格了,萬萬不能再去和一些下賤的戲子打交道,然而金鳳舉感受到傅秋寧的〖興〗奮,這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因想了想,便點頭道:“好吧,那咱們過去後臺看看。”
他說完,就和傅秋寧離開人羣,繞着路向後臺而去,這裡那婦人和老頭兒便遲疑的對望了一眼,婦人道:“我剛剛好像聽見那位夫人叫什麼鳳舉,這名兒怎麼這麼熟悉呢?”
老頭兒臉上也有同樣的疑惑,想了想,忽然猛一拍巴掌道:“是了,鳳舉,那位爺丰神如玉風度翩翩,又叫鳳舉,可不就是那位聲名在外的金鑲小侯爺呢,那這麼說,在他身旁的豈不就是……”
兩人又對視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卻是說什麼也不敢再把那“侯爺夫人”四字說出來。好半晌,方聽老頭兒搓着手笑道:“嘿嘿,真沒想到啊,這雲臺班竟然還會有這般機緣,有那一位指點他們兩句,將來咱們也跟着受益了。”他說完,婦人就跟着猛點頭,顯然是同意他的話。
且說金鳳舉和傅秋寧來到戲臺的後面,所謂後臺,其實就是一個臨時搭建的簡易棚子,裡面掛着戲服,擺着幾面銅鏡,幾個人在裡面忙着換裝上妝,一邊嘈雜的說笑着。
金鳳舉正往裡面看,就見一個女孩兒出了門,上下看了他們一眼,沒好氣道:“你們是誰?可又是替你們那少爺跑腿兒的狗腿子?告訴你們,五哥不去,出多少錢都沒用。”
金鳳舉氣結,沒好氣道:“你這女孩兒怎麼說話呢?你看着我們像是狗腿子嗎?哪家能僱得起咱們這樣兒的奴才?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叫你們班主出來,我有話說。告訴你,今兒是他的機緣到了,有我旁邊這一位給你們指點幾句,夠你們一輩子受用的。”
傅秋寧忙拽着他的袖子,不讓他這樣自大。而那女孩兒聽了金鳳舉的話,看見他們這打扮,果然是華貴非常,別說奴才,就是尋常人家的主子也未必能有這身行頭。不由得就遲疑了,待聽到金鳳舉這麼大口氣,她臉上就又浮現出不屑的笑容,冷笑道:“喲,這口氣可不小,咱們雲臺班在京城,還真沒遇到過口氣這樣大的人,你以爲你是誰?侯爺夫人啊?還指點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