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斌愣在了原地,手中的筷子落在了桌子上,他愣了許久,才說:“總督大人,這不符合公司的商業準則,如果讓巴達維亞的紳士們知道的話,我們會.......。”
“何先生,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需要向紳士們交代的是我,而不是你,你的工作是協助我把這件事做的完美,讓其符合公司的商業準則!”楚尼斯那粗大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不容置疑的說道。
何斌只能選擇屈服,說起來,李明勳承包七個村社確實不合公司的原則,但也不是不可以操作的,可以讓李明勳隨便找幾個托兒來,以七個人的名義各自承包一個村社,憑藉楚尼斯的放縱,這是非常容易操作的。
“是,我這就去辦理。”何斌低聲說道,退出了餐廳。
“楚尼斯叔叔,您的剛纔的表現真是讓我驚歎,我的父親說的對,跟着您能學很多東西。”一個深目高鼻的年輕男子從橡木門後走出來,語態誇張的讚美道,他最後問道:“您明知道那個叫做李明勳男人另有圖謀,爲什麼還滿足他危險的要求呢?”
楚尼斯微微一笑,待管家和侍女把桌上的東西收拾走,他才說道:“你知道的,我對總部的紳士們打了包票,一年時間解決福摩薩的財政問題,還要在任期內在福摩薩打開局面。這些不是空話。”
“不得不說,公司以往委任的總督實在是廢物,尤其是範德堡(前任)簡直就是蠢貨,他們的眼裡只有鹿皮和金沙,只會用刺刀和火銃去搶掠,這樣與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有什麼區別呢?福摩薩的價值可不在於這些,這裡有肥沃的土地,靠近明國也不缺人口和商人,完全可以吸引更多的漢人來墾荒,種植甘蔗,你不知道蔗糖在鹿特丹的價格,只要有一萬漢人在這裡,我們的財政就能翻一番!而且土著村社的價值沒有充分的挖掘,所以我決定採用贌社制度,讓那些貪婪的商人代替我們去做,把土著們最後一粒金沙榨取出來!”楚尼斯大聲說着,時不時揮舞拳頭,增加自己的說服力。
達楊在一旁看着,微笑說道:“可是您的野心並非這般簡單!”
楚尼斯哈哈一笑,說:“達楊,你像你的父親一樣直率,我很喜歡你的這種性格,你說的沒錯,我不僅要把福摩薩變成一隻奶牛,還要獨霸這隻奶牛,雖然總部這兩年不會向我們提供軍艦,甚至連士兵都增援的極少,但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能擊敗雞籠的西班牙人,才能讓本土的十七紳士知道我楚尼斯的名字,所以我才找尋一個明國商人前去北方偵查,財政與武力共同推進,最多兩年,福摩薩就會成爲一個富庶的商業王國!”
“可是.......您的策略會讓漢人遍佈整個福摩薩,從長遠看,這不符合公司的利益。”達楊微笑說道。
楚尼斯重重點頭,說:“你說的對,但這並不意味着漢人就能主導這片土地,贌社制度會讓漢人與土著的矛盾激化,而漢人變多也是三五年後的事情,達楊,那個時候的我們已經佔據全島,完全可以像現在的馬尼拉一樣,與土著們合作,對漢人進行一次有計劃的清理,當然,我們不能像西班牙人那樣大規模屠殺,卻可以殺掉其中的富人和頭家,另選一批來,你不要擔心這會影響我們和明國、漢人的商業關係,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已經證明,即便你殺光漢人,他們還會來這裡追逐利益。福摩薩應該是公司的奶牛,當產不出奶的時候,再殺了吃肉!”
“這也就是您放心使用李明勳的原因嗎?”達楊問。
楚尼斯眯縫的眼睛裡露出一點孺子可教的神色,說:“你說的沒錯,等西班牙人、大肚番被消滅了之後,他也就沒了價值了。當然這是長遠的計劃,就目前而言,他確實給我們帶來了好運。”
說着,他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一個小皮箱,打開之後露出了一箱金幣,正是威尼斯出產的金杜卡特,足有二百枚,楚尼斯說:“你看,那個馬威給了我們四百金杜卡特,李明勳想要七個村社的包稅權,至少要五倍於此的上供你我,而且他還能協助我們處理西班牙人,大肚番,這真是一個好運的男人。”
“是啊,福摩薩是公司的奶牛,又何嘗不是你我呢?”達楊從楚尼斯手中接過酒杯,笑着說道。
二人舉杯,一飲而盡,相視一笑。
達楊可不僅是楚尼斯的副手,而且他的父親還曾經是楚尼斯的上司,他非常樂意支持楚尼斯在福摩薩的開拓,不僅是趁機得利,最重要的是,等楚尼斯的任期一到,他有足夠的把握接任總督職位,坐享其成。
士美村。
李明勳乘坐一艘小船進入港汊之中,在其視野所見範圍內,到處都是平整成塊的稻田,而不遠處一叢叢的密密麻麻的作物就是甘蔗,大量的村民在田地中勞作,空氣充塞着劈斬甘蔗產生的甜香氣息,惹來的附近叢林的猴子、野豬,一片農家祥和的氣息。
上了岸,便是士美村,這是大員左近最大的村子,足有上千戶,郭懷一在樹下襬了圓桌,桌上擺着米酒,還有新近生產出來的黑糖,見李明勳到來,熱情的招呼着他,幾個年紀大的村老也是彎腰施禮,畢竟李明勳如今可是大家的財主,讓沒人要的甘蔗渣變成金銀的男人。
“這裡是各個水道交匯的地方,附近的榨糖作坊也在河邊,甘蔗渣都運到這裡來,地是我的,作坊放在這裡,甘蔗渣就在這裡稀釋,加入酵母,然後用小船運到港口去,再上你的大船。”郭懷一當着衆人的面說道。
李明勳點點頭,說:“作坊便由郭老哥代替管着,工人就從士美村和周圍村社招募吧,工錢你們覈算好,每月初從我這裡預支就可以了。”李明勳說道,一擡手,高鋒地上一袋子金銀,李明勳放在桌子上:“這算是二月的工錢。”
郭懷一手下銀錢,擺擺手,身邊的村老也就下去了,他滿上了三碗米酒,卻見何斌從裡屋走了出來,坐在了李明勳的對面,李明勳有些詫異他也在這裡,倒也不慌,說:“何大人,沒想到在這裡碰到您。”
“我與老郭也是老交情了,知道你來,借他的地方把上次的事兒與你解說一番,有老郭在,也莫要說我何斌欺負了你。”何斌神色嚴正,鄭重的說道。
說罷,他坐在椅子上,喝了酒,便把楚尼斯交代的事情說了一遍,李明勳靜靜的聽着,心中越發明白了。
原來,楚尼斯是一個非常有野心的人,已經厭倦了和西班牙人分享臺灣的事實,也急於打開臺灣的局面,準備進攻北面的西班牙人,在如今的東南亞,西班牙人仍然是荷蘭的主要對手,雙方在臺灣爭鬥了十幾年了,近些年雙方只要在摩鹿加紛爭,楚尼斯對西班牙人在臺灣的勢力不瞭解,所以希望有人前往偵查一番,而以明國商人的身份則是最爲妥帖的。
按照楚尼斯的計劃,如果西班牙的實力不濟,將會在今年四月季風起的時候就北上征伐,擊敗西班牙人後,南北夾擊大肚番,爭取在兩年內解決臺灣島上兩個最大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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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也是歷任臺灣總督的計劃,在真實的歷史時空中,荷蘭人在1642年擊敗並驅逐了西班牙人,而在這之後,南北夾擊大肚番,卻遭遇了挫敗,一直到1645年,大肚番才臣服,但也只是接受荷蘭人的統治,繳納稅款,並不允許荷蘭人在其土地上居住,也不接受其宗教。
李明勳詢問了何斌幾個問題,立刻了解了荷蘭人對北部臺灣的無知,在荷蘭人的情報之中,西班牙人在臺灣擁有雞籠、淡水和宜蘭都擁有據點,其兵力不詳細,而李明勳卻知道,因爲荷蘭人、鄭氏的封鎖,西班牙人很少獲得和明國做生意的機會,而日本早已驅逐了西班牙人,所以臺灣的西班牙人早就處於入不敷出的地步,早在三年前,菲律賓總督科奎拉就下令放棄了淡水、宜蘭等地的據點,只在雞籠維持了百餘人的軍隊,早就處於不死不活的狀態了。
顯然,荷蘭人不知道這一切,如若不然,他們也不會在1642年纔會發動戰爭。
李明勳並未忙着答應,而是問道:“實際上,我協助總督大人探查西班牙人的軍情,總督大人回報我七社包稅權,這是非常公平的,只是我想知道,如果我答應總督大人的要求,會是如何操作的呢?”
何斌想了想說:“鑑於你對泰西城堡和軍事技術的不瞭解,總督大人已經讓一位擁有軍事經驗的傳教士總責此事,而且還會派遣幾個翻譯、護衛。你的任務是掩護他們接近西班牙人的城堡!”
仔細盤算了一下,如果不帶太多的荷蘭人的話,或許可以有操作這件事,雖然他知道這是對自己的利用,但是利用卻是相互的,李明勳準備在這次計劃中攫取一些平時得不到的東西了。
當然,李明勳也知道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而且充滿危險性,但李明勳很快做出了取捨,選擇答應荷蘭人的要求。
五日之後,李明勳來到了何斌家,秘密與荷蘭人商討此事,當初荷蘭人選擇他,就是因爲李明勳是新近來到大員港的商人,屬於新面孔,不容易被西班牙人認出來。
後堂的神像前,似乎剛剛舉行完一場祈禱儀式,李明勳看到了一個三十多歲的英俊男人,他的臉上掛着虔誠而迷人的笑容,但是背對神像之後,他立刻變得高傲而孤冷,顯然,後者纔是他的真實面孔,這個男人穿着一身傳教士常穿的教會袍服,但是胸襟、腰間和袖口都有着華麗的緞帶,顯然也是一個奢侈的男人。
李明勳從何斌那裡知道了這個男人的一些消息,他叫做馬丁,地道的荷蘭人,曾經是東印度公司的商務專員,因爲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語,所以經常僞裝成傳教士刺探葡萄牙人與西班牙人的情報,漸漸的喜歡上了這種生活,平日也以傳教士的形象示人,這在荷蘭這個新教國家,可是不多見,李明勳也只能感慨金幣的力量。
馬丁出身貴族家庭,擁有泰西貴族固有的毛病,傲慢而固執。而馬丁身邊還有幾個人,一個是明國翻譯,另外三個便是馬丁的摩爾人奴隸,這才傳教士中極爲常見,顯然荷蘭人下了不少功夫。
“你就是那個協助我的明國商人,想不到竟然這般年輕,希望你在擁有足夠勇氣的同時,不缺乏聰明的頭腦。”馬丁毫不客氣的說道,語氣一如既往的讓人感覺討厭。
“神父,勇氣和智慧並不矛盾。”李明勳微微一笑,隨意的回答道。
馬丁瞥了李明勳一眼,說:“好了,聽何斌說,你對這件事心存疑慮,說說吧。”
李明勳直接說道:“我認爲,這個計劃有一個漏洞,那就是船!”
“船?有什麼問題嗎,你不會告訴我,你的船抽調不出來。”馬丁臉色一冷,問道。
李明勳笑了笑,說:“不,當然不是,既然答應了總督大人,我自然盡心,但是神父,按照計劃,我們是僞裝成從福建前往日本,順便停靠西班牙港口的海商,您認爲,以我手下那兩艘鳥船,西班牙人會相信嗎?”
馬丁微微愣神,稍稍放下了架子,他是高傲不假,但卻不傻,這關乎到自己的性命,他也不願意馬虎,誠如李明勳所說,鳥船確實有些不適合,畢竟在明國商人常用的四種海船之中,鳥船與沙船一樣,都不太適合遠海航行,一般都用作近海運輸,特別是前往日本貿易,要穿過臺灣海峽還要越過東海,在這條商路上,除了各類泰西船隻,都是噸位大,適合遠海航行的福船和廣船。
如果換船的話,東印度公司手裡還有幾艘福船,但關鍵是水手也要置換,李明勳便需要時間去適應,這顯然是馬丁所不能接受的,馬丁左思右想,想不出有什麼辦法,他見李明勳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似是胸有成竹,於是問:“你可有辦法!”
李明勳道:“辦法不是沒有,就是需要神父和總督大人的配合了。”
“你說。”馬丁直接說道。
李明勳說:“有一艘廣船我很熟悉,是涌金號,上面的水手也是我的老部下了,只是這艘船目前屬於馬威,他是我們海主的手下,我無法調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