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認真聽着李明勳的話,方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他無奈的說道:“您所慮深遠,我是萬萬不能及的,但皇上,真到了那一天,您和孩子們的父子情分怕是難以爲繼了。”
李明勳站起身來,看着窗戶有些灰暗的天空,搖搖頭:“當我像君度這麼大的時候,我只是以爲,擁有宏圖霸業的男人或許得不到想要的兒女情長,那個時候我告訴自己,江山與美人不可兼得的時候,應該選擇江山。後來我遇到了鍾愛的女子,皇后與我也相濡以沫,我還曾竊喜老天爺待我不薄,但一直到孩子們長大,我才明白,事無萬全,有得必有失,江山美人我都有了,可惜,天家無親情!
這或許就是當皇帝的悲哀吧,終究無法和普通百姓那樣享受生活。你說的沒錯,那一天,我至少與一個孩子的父子情分要難以爲繼,但阿海,到了我們這個位置,總不能只考慮自家的事吧。古往今來,歷朝歷代,權力的道路總是血腥的,我個人的親情泯滅,總歸比因此殺成屍山血海要好的多。”
“原來您已經有了這種覺悟了?”李海悵然說道。
“這哪裡是什麼覺悟啊,只是無奈的選擇啊。”李明勳嘆息說道,然後擺擺手:“不說這個,說正事,這份密旨你拿着。”
李海從皇帝手中接過來一份聖旨,卻是已經密封好的,李明勳說道:“這是一份裁決旨意,也是我離開京城之前交代你的最後一件事。”
“是關於誰的?”李海的心中閃爍過無數人的名字,但不確定是哪一個。
“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體,就是昌平戰犯管理所的那羣人,你也應該知道,這些人改造多年,依舊是良莠不齊,還需要繼續改造。我曾經跟你說過,若北伐有事,時局艱難就擁立君度爲皇帝,到了那個時候,你就要把這份聖旨拿出來,把還在昌平戰犯管理所的人,殺個乾乾淨淨。”李明勳冷漠說道。
李海明白了其中意思,但仍舊有些疑惑,此刻卻不想多問,李明勳笑了,說道:“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麼,是不是想問,爲什麼這份密旨給你,而不是給英王或者其他人?”
“什麼都瞞不住您。”李海苦笑道。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君度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肯定不會殺光戰犯管理所的人,我的這個孩子,用人根本不管對錯、賢愚,只看有用沒用,戰犯管理所的那人對他是有用的,而我可不想這些討厭的人來破壞我畢生的基業。”李明勳簡單解釋了一句。
“是,我明白了,我會妥善處置的。”李海收好了聖旨,迴應道。
三日後,燕北城外校場。
規模宏大的出征儀式在這裡進行,一身黃金鎧甲的太子騎乘者一匹神俊的白馬,從萬軍從中穿過,在他的身後是多達上千帝國的禁衛騎兵,而帝國的將軍、外藩的臣屬、外國的使節以及成千上萬的軍隊排列在兩側。
李君華在萬衆矚目中踏上了高臺的石質臺階,一級一級的拾級而上,年輕的臉上寫滿了剛毅,他是皇帝的兒子,亦是帝國的太子,當他站在高臺之頂,看到的是年邁但依舊英武的父親平淡的坐着,李君華完全無法理解,爲什麼自己的父親可以在如此壯麗的軍陣前表現的這般從容淡定,或許這就是開國君王的霸道,
令帝國太子震撼的場面,是這位帝王常年的習慣。
“喜歡這種感覺嗎,君華?”李明勳笑問自己的兒子。
“喜歡,我很喜歡!”李君華心中此刻是萬丈豪情,以至於全然沒了以往的分寸和謹慎。
“喜歡就好,我的孩子,今天這份榮耀是屬於你的。”李明勳把佩劍交給了太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說道。
李君華接過軍令,神情肅穆,但他的心中卻是響起了一個聲音:“這份榮耀將來也會屬於我!”
“去吧,孩子,從今天起,你是一個男人了。”李明勳再次鼓舞說道。
得到了皇帝的命令,李君華高舉寶劍大踏步的走到了高臺一邊,俯瞰着圍繞高臺形成的數以百計的方陣,陽光照耀在他的身上,鎧甲反射出閃耀的金光,李君華傾盡全力喊出了日後無數年裡,帝國軍隊出征的口號!
“皇帝萬歲,不勝無歸!”
噠!所有的士兵敲擊自己的武器,展示自己的勇氣。
咚!所有的士兵敲擊自己的胸膛,向皇帝獻上忠誠!
“皇帝萬歲,不勝無歸!”
熱血沸騰的士兵們發出了同樣的戰吼,吼聲震動數十里,宛若神諭一般洪亮。
手持寶劍的太子騎馬從高臺走下,高呼:“出征,出征........!”
翁金河畔,前鋒大營。
白天的一場攻防戰剛剛結束,作爲統帥的許漢風巡視着戰場,把每一個細節盡收眼底,這已經是前鋒軍抵達翁金河畔的第二十五天,被圍的第十二天。
原本按照計劃和作戰處的預計,當前鋒軍這支精銳抵達漠北之後,會極大的震懾清軍的軍心士氣,爲了避免後路被斷,滿清會將主要精力用於西撤之上,而前鋒軍將要不顧一切的騷擾襲擊西遷的部落和軍隊,與敵人混戰。而前鋒軍的後繼,西路軍主力會在前鋒軍抵達漠北的二十天後陸陸續續的抵達,在翁金河畔建立大營,並且支持前鋒軍繼續前進,到杭愛山北麓,也就是清廷西撤的必經之路建立封鎖線。
但這個計劃卻因爲清廷的異動而改變,究其原因在於清廷中樞沒有如帝國預計的那般全面撤退,而是採用重點遷移的辦法,只確保滿洲八旗部落和科爾沁等親厚的蒙古部落安全遷移,其餘則是聽天由命,這種策略使得其根本不用使用太多的兵力掩護各部撤退,反而可以把兵力集中起來,圍攻前鋒大營。
在前鋒軍抵達翁金河的第七天,第一支來自和林的軍隊就是抵達,然後蒙古各部的軍隊陸陸續續的抵達,這些軍隊在部落之中就把燻烤的牛羊肉掛在了馬騾駱駝上,在穿越雪地,抵達戰場後,又殺掉了不必要的戰馬駱駝,並且搜刮了周圍一切部落的牲口,以此爲軍糧,圍困前鋒軍大營,由此清軍聚集了五萬餘軍隊,或者說五萬余男丁,然後把這些男人當成柴火扔進了這座血肉熔爐一般的戰場之中。
前鋒軍大營糧草充足,軍械充沛,士氣也是不錯,唯一讓人不滿意的是工事不足,主要是天寒地凍,實在不好挖掘戰壕,只能用砍伐來的,不能用作燃料的溼木頭搭出柵欄來,然後圍繞輜重車形成環形工事,把爲數不多的炮兵安置其中,只要沒有狂風,大營的中央永遠會有一具熱氣球懸掛着,爲大軍提供偵查數據,它提供的信息和十二磅加農炮、重榴彈炮的配合,往往可以在雙方未接觸的時候,就可以擊潰清軍的進攻陣型,而被打怕了的清軍則已經開始選擇惡劣天氣和夜晚襲擊了。
這些戰報送往了雲中,繼而抵達了皇帝的手中,北伐計劃爲之一變,已經從雲中準備出發的西路軍被勒令停止進軍,給翁金河畔的前鋒軍充足的作戰計劃。
如果西路軍按照原計劃進軍,規模巨大的主力抵達翁金河畔的那一刻,這幾萬蒙古士兵就很可能被滿清帶走,遷移到大陸深處,成爲日後襲擾帝國西北邊境的賊寇。而主力暫緩進軍,給清軍一種可以消滅前鋒軍的假象,大量的蒙古士兵就會被消耗在翁金河畔冰天雪地的戰場之中,死的越多,滿清的實力就越弱,活下來的越少,帝國控制漠北的阻力就越小。
而對於玄燁和索尼來說,能夠殲滅前鋒軍是一種無法拒絕的誘惑,至於那些蒙古士兵,在滿清控制漠北的時候,任何一個忠誠於大清的蒙古士兵都是難能可貴的資源,但如今這個局勢,他們就是低廉的消耗品,不爲大清死在翁金河畔,也會死在西遷的路上,或者投降帝國,成爲大清的敵人。
前鋒軍已經成爲兌子,用這支軍隊兌換漠北蒙古部落的骨血!翁金河畔的大營裡,只有許漢風知道這一點,其餘人一概不知,而且在中樞,在皇帝身邊,無人心疼這支戰力強橫的前鋒軍,因爲這支軍隊的主體都是歸降帝國的蒙古旗佐,用蒙古兵去消耗蒙古兵,如此而已。
或許,在帝國高層的眼裡,許漢風一個人的價值都比前鋒軍值錢,但只有皇帝知道,這個不想死於審判的漢子早已有了必死的覺悟,死在漠北成爲英雄已經是許漢風認爲的最好結局。
天色漸暗,夜幕低垂。下午的一場雪讓這個白天多了一次戰鬥,士兵們都在抓緊時間休息,能夠被選進前鋒軍的無一不是老兵,面對艱苦的戰鬥,老兵們很是淡然,有人甚至在許漢風走過的時候和他開個玩笑。
下午的那場戰鬥中,大營西側的柵欄防線被撕扯爛了,天色已黑,戰鬥了一個白天的軍隊不可能去修理,負責這一段防禦的將領從輜重隊要來了二百多頭駱駝,將其四肢綁縛,跪在地上,用氈布蓋住軀體,成了駝城,這原本是蒙古人慣用的手段,如今也被帝國軍隊熟練掌握,駝城建造完畢,負責防禦的士兵抱着武器靠在駱駝上休息,有人無聊的拿着幹餅喂駱駝,也有人散了香菸點燃,巡視的許漢風到了這裡,看到這些明顯不符合軍規的做派,一句話也沒有說,至少在冰冷的夜晚,士兵和軍官都保持着清醒,警戒的士兵也在崗位上,這就夠了。
許漢風從駝城內側走過,忽然被一個蒙古老兵拉住了手,直接拽到了地上,老兵嗅了嗅空氣,咧嘴說道:“將爺,我嗅到了一股臭味,喀爾喀泥腿子的臭味。”
許漢風反應迅速,拔出了手槍,對衛隊喊道:“上鹿彈!”
鹿彈就是霰彈,只不過顆粒比較大,是貴人們用來獵鹿的彈藥種類,也用作軍事用途,尤其是近距離對付沒有像樣防具的遊牧民族,衛隊的士兵從彈藥匣子裡拿出定裝好的鹿彈,不顧槍管裡已經有一枚彈藥,直接扔掉火藥部分,把鹿彈包塞了進去,而本地段防禦的士兵也上好了刺刀,擲彈兵把手榴彈放在了方便拿到的位置。
嘩啦啦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很輕,如果不細聽根本聽不出來,也幸虧下午下了雪,不然連腳步聲都沒有。
隨着一聲哨聲,擲彈兵率先扔了幾個火球出去,點燃了外面的引火物,那是一排柴草,上面撒了火油,極容易引燃,幾條不連續的火牆出現,照亮了這片區域,火焰之中,上千蒙古士兵彎腰前進,手裡的馬刀反射着寒光。
“射擊!”軍官下達了命令,就連許漢風及其衛隊也是按照前沿軍官的命令扣動了扳機,一瞬間,無數的鉛彈飛射向了蒙古士兵,藉助黑暗潛行的清軍先是被突然出現的火牆弄的猝不及防,有些人直接被點燃,痛苦的翻滾,繼而又是一片暴風驟雨的彈雨傾瀉,直接把夜襲的蒙古兵打了七零八落,第一次齊射反擊,就把夜襲的精銳殺傷大半,但清軍早有準備,後續部隊在潛行到位置後是直接趴在地上的,待前鋒軍的第一波齊射過後,忽然跳起,不顧一切的衝向了駝城防線。
然而,前鋒軍對清軍的那點道道早已瞭然於胸,射擊完的士兵根本不再次裝填,挺着刺刀在駱駝後等待着,軍官看着大量的敵軍靠近,喊道:“擲彈兵,投擲!”
擲彈兵們手裡的手榴彈已經經過改造,每人有五顆,每顆都比前一顆引信要短一些,這樣接連投擲出五枚,爆炸機會在一瞬間,隨着擲彈兵喊着號子投擲手榴彈,指揮的軍官笑了笑,把耳朵上的香菸拿下來,點燃之後,塞進嘴裡,拔出佩刀:“弟兄們,準備收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