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眼前的一切已落幕, 寒池抱着懷中越發輕的文依,“上山。”
衆人無語,跟在身後……
“許寒池, 就算是祖溪刻死了, 皇命仍在, 我等豈容你就此離開?”百里不聞大聲道。
世界上有人不長眼睛, 但是不一定會死, 但是太不長眼睛,死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就像現在的百里不聞,星芒一劍貫胸, 抽出時血都沒有噴出,寒池又從夢昭手裡抱回文依, 三躍兩躍之間已遠, 衆人跟隨。
“許大哥……”莫妃全身都在抖動, “我……我們。”
寒池停了下來。
“他們抓了小輝……我們……”莫妃哭道。
“莫妃,不必多言。”莫臣自從剛纔指正寒池開始就再沒有表情,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要認,不管因爲什麼。”
寒池沒有回頭。
葛庭跟在身後,走到黎莫臣身邊道:“穆管家傳信給寒池,說嫂子、小輝兄妹從家中被人劫走,寒池動用了四省十八鎮武林幫派前去攔截, 剛剛收到信, 嫂子他們已經安全回了雲銜。我提醒過寒池, 要防你被逼無奈有異心, 也曾經想和你談談, 但是……寒池說,‘莫臣不會’。”葛庭沒有再說下去, 縱身而去,只留一臉頹然的黎莫臣和哭到不能自已的莫妃。
除了懷中抱着的人,許寒池什麼都不願意再想,這天地之間,纏繞在自己身邊千恩萬怨的糾結該落幕了……本就是不羈的人,卻被羈絆得太深。
一口氣,寒池抱着文依衝進了羅家村,只有吳妄、葛庭晚了半個時辰追到,其餘人尚在半山腰,由粟謙帶着前行。
“孩子,快,趁熱讓姑娘喝了,這是咱們羅家村最好的補血藥,誰家女人坐月子都喝。”羅娘拄着柺杖端了一碗藥進來,因爲本來就看不見,此時天黑倒是沒妨礙老人走路。
忙端過來,寒池謝過老人家,一口一口喂到文依嘴裡。
雖然兇險,此時文依的脈相倒還平穩,只是太過虛弱,而且高燒不退。
握着文依的手,寒池滿眼皆是苦痛糾纏,羅娘嘆了口氣,不去打擾他們。
這一睡,顧文依睡了兩天兩夜……
每日換藥,許寒池看着文依背上自己清晰的名字,深透至骨,都有說不出的滋味……有時竟然想剖出自己的骨頭看看,是不是每一次的疼痛都是因爲刻滿了顧文依的名字。
第三日的黃昏,握在寒池手裡的纖細手指動了動,又動了動。
感覺到文依在動,寒池忙來看她。
“我在哪裡?”文依聲音有些啞。
“在羅家村……”寒池來撫她的額發。
“好疼……”文依輕聲道。
將真氣緩緩灌入,寒池柔聲道:“燒已經退了,傷口也在癒合,你真是個奇蹟,這麼大的傷口,就算是我也恢復不了這麼快。”
文依疼得頭上都是汗,勉強微笑道:“你當我睡過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啊?我現在身體裡都是內力在運轉……累了吧”摸上寒池的臉頰,扯動了肩膀,文依皺眉。
寒池一笑,眼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再累一點兒都沒關係。”
文依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潤:“這個時候還能開這樣的玩笑,也就是你許大莊主了……”
寒池低頭,極輕來吻她的鎖骨,因爲需要換藥,文依只穿了輕薄的紗衣:“如果你不是有傷在身,我就讓你知道,我是不是在開玩笑。”
清冷山風從門前吹過,溫暖的燭光裡,是許多年後最深刻的相守,一言一語的相知,一顰一笑的癡嗔,一碰一觸的心動……
天亮的時候,趴在文依身邊,寒池睡着了,睡得很沉。文依側着身,讓背上的傷口暴露在空氣裡,有濃濃的藥香傳來,摻雜着血的味道。
羅娘走了進來:“寒池啊。”
文依不知道怎樣稱呼,忙輕輕推了一下寒池。
寒池回身笑道:“這是羅娘,是把我娘帶大的恩人。”
文依想起來,羅娘雖然看不到,卻耳力靈敏:“哎呦,孩子別動,這麼重的傷,別碰開傷口。”
“你這孩子,說得這麼羅嗦,姑娘,我是寒池的家婆,是你婆婆的娘。”羅娘笑道。
文依臉上一紅,道:“家婆。”
拍手而笑,羅娘得意非常:“快來吃飯,家婆給你們煮了粟米粥,放了赤糖還有雞蛋,多吃幾碗,媳婦兒啊,你太單弱了,這怎麼好生養?”
這回一臉的汗不是疼的,文依尷尬得躺不住。
“哎呀,老婆子,送完飯就出來吧,媳婦兒就留給寒池照顧,你還怕他不盡心啊?”羅長耕在門外道。
“來了來了,你這個老頭子,我讓你殺的雞你殺完了嗎?寒池粗粗拉拉的男人家怎麼會照顧人?我要教教他才放心啊。”
兩人互相埋怨着往院子裡去了。
這裡寒池將文依扶了起來側身倚在靠背上,喂她吃粥。
文依撲哧而笑,又扯得傷口疼。
“你老實吃飯不會嗎?笑什麼?”寒池一臉嫌棄道,粟米噴了他一額頭,一胳膊,幾乎是能在瞬間躲閃一切迎面而來的東西,寒池卻被赤糖粟米粥噴了一臉。
只因爲文依手是搭在他腿上的,寒池沒有動。
甩了甩手,用袖子摸了摸臉,寒池覺得實在黏糊糊的:“你快吃,吃完我去洗臉。”
忍不住大笑,文依後背火辣辣痛。
寒池左手拿着碗,右手拿着勺子,一臉無奈:“你究竟在笑什麼?”
“這……這個……”文依吃力地笑着從剛纔自己躺着的地方拿出來一塊雪白的布巾。
寒池一愣,接過來道:“這……是什麼?”
臉上微紅,文依咬牙道:“羅娘要試試,我是不是……”
寒池一邊笑,一邊盛了一勺粥喂到文依脣邊:“讓老人家失望了,這布巾這麼幹淨,你過不了關怎麼辦?按照風俗是不是以後只能睡柴房?”
目色清雅,文依忽然不再調笑:“寒池……”
“嗯?”看文依嚥了一口,寒池再盛再喂,卻被文依慢慢擋住。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文依目光靜然,又帶着些許不安。
“吃飯。”寒池把粥遞到她脣邊,嘴角微揚。
“你會怎麼樣?”文依來拉他手。
“我就讓昨天祖溪刻指正我謀反這件事情變成真的。”
文依想是被嚇了一跳,定定看着寒池。
寒池呵呵一笑:“逗你的,快吃吧。”
“你……會不要我嗎?”文依小小的梨渦楚楚動人。
寒池有些微微愣住……用文依手裡的布巾擦了擦自己都是粥粒的臉。
忽然棲身而來,右手的內力灌入,完全護住了文依的肩傷,寒池的左手已到達了它想在的位置,氣息粗重:“你從睜開眼睛就在考驗我的忍耐能力,我現在來告訴你,我有多想要你……”
文依已分不清手痛、肩痛還是哪裡痛。熱烈似火,文依羞澀容顏,俏麗迷離。
文依的傷讓他竭盡所能控制了自己的“要”。
那一天林地之間,看到了文依肩上的傷痕,壓抑住就要暴怒的情緒,寒池知道若是文依真的失身孟紹濂,那一定是一場充滿恐懼與掙扎的傷害,不能提及,不要碰觸,讓傷害慢慢被忘記,讓她知道自己在乎的永遠只有她,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重要。
“這下我可以過關了。”傍晚的時候,拿着滿是赤糖糊的雪白布巾,文依嘻嘻笑道。
寒池骨傷痊癒,真氣運行順暢,覺得自己的功力已恢復了□□成,而且意外地是,那日與祖溪刻比拼內力,竟然將九傷的內力震破,現在已經可以一點一點導入身體,與自己的內力融合。
看着自己身邊甜甜睡着的文依,寒池亦進入了夢鄉,連日疲憊不堪,這一夜睡得沉酣。
羅敷嶺的這個清晨,註定迎來了的是不平凡。
肖南靈的五千精兵,在雞鳴之時無聲地來到了羅家村外。
“寒池,前面哨子來報,肖南靈動作了。”葛庭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寒池猝然睜開雙眼。
良久,屋裡傳來寒池的聲音:“我知道了,準備吧。”
葛庭想是頓了一下,人影消失在窗前。
寒池起身,非常輕地下牀,文依還不太靈活的手指拉住了他。
寒池回握:“記住我說的話,等着我……”
“嗯……外面冷,披上秋風敞。”文依語氣柔和。
“好。”回身俯身來吻她額頭,寒池走了出去。
文依目光平靜地望着帳幔,從自己離開皇宮,紹泠被追殺,寒池不知道用什麼方法阻止了那木措赫的大軍,還有祖溪刻奉皇帝之命來取寒池性命,到如今的……肖南靈,這一切的背後一定有個很大的秘密。
昨晚向寒池問起,他沒有隱瞞,當日出使,他與孟紹濂確實是有約定的,他爲皇帝殺了達花爾赤,阻擋反軍,孟紹濂答應許寒池,一旦陳那兩國永世不犯,羅敷嶺將成爲第二個“無荒城”永遠遊離於爭端之外……
可是現在寒池已將除殺達花爾赤以外的承諾完成,迎來的卻是孟紹濂的追殺……爲什麼?究竟爲什麼?
寒池說大概是因爲皇帝忌憚達花,而自己沒能殺了他。
文依沒有追問下去,從今以後自己再不會離開他,問與不問沒有什麼兩樣,他生自己便生,他死自己便死,這樣想着,越發平靜起來。
不出文依的意料,寒池一去便再沒有回來。
門外是白慶敲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