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來到村長的家院門前。
“老婆子,快出來迎迎,你知道誰回來了?”村長招呼自己的老伴兒道,“快出來看看吧,看看你日思夜想的誰回來了?”
寒池一笑,隨村長邁步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收拾卻很整潔,牆根上整齊地種着一排青蒜並一株桃樹,桃樹枝繁葉茂,讓整個院子陰涼頓生。
一白髮老婦人正拄着柺杖從屋裡出來,摸摸索索,眼睛竟是盲的:“還能有誰啊?準是谷岸那小子又打了什麼回來,我都說了,不要成天家給咱們送來,拿去賣些錢,攢起來,早點把粟素給咱們接回來纔是正理!哪有跑了就不敢回去見的理兒,那是你媳婦啊!夫妻哪來的隔夜的仇?”
粟謙兩臂交叉在胸前,擡眼不屑地看了谷岸一眼。
谷岸面上一紅,忙放下山雞,伸手去扶老婦人:“羅娘,您就別說我了。我……我明日就去。”
羅娘聽谷岸這麼說,面露喜色道:“當真?哎呀……老頭子,你快去快去,去看看咱們雞舍裡還有幾隻雞,都殺了,明天給穀子帶着。我這……我這也要梳洗一下,這要見媳婦兒了。”羅娘說着伸手摸了摸整齊的花白鬢角。
衆人都是一笑。
羅娘只顧高興,這才發現院子裡還有別人,道:“還……還有客人啊?死老頭子,怎麼不早說?”
“老婆子,你這可冤枉我了,我一來就喊了啊。”村長道。
“是誰啊?快屋裡請吧。”羅娘道。
“是我,羅娘,我是寒池。”寒池溫然道,伸手扶住老人。
聽得寒池二字,羅娘不禁愣住……
半晌,手抖抖索索扶上寒池的手:“孩子……你,你說你是誰?”
寒池笑容疏朗:“羅娘,我是寒池,許寒池。”
“許……許寒池?”羅娘驚道:“你娘是誰?”
“我娘是羅傲卿,我爹是許鏡堯。”寒池道。
“你……你真是寒池?”羅娘慌忙伸手去摸寒池的臉。
寒池笑着低下頭,由老人伸手摸了又摸:“羅娘,這是我娘繡的劍佩。”說着將星芒上拴着的一隻鹿佩放到羅娘手中。
羅娘空洞的眼中竟一時噙滿了淚,閃着昏然的光亮,手中摸索着白鹿劍佩,道:“是,是,這是傲兒繡的,孩子,你太像了,太像我傲兒。”
村長亦是以袖拭淚道:“真的是,老婆子。寒池是和粟閣主一起來的,就是粟素的哥哥,這個假不了,穀子認識的。”
“嗯嗯嗯。”羅娘答應道,“孩子回來了,總算是回來了。”
寒池亦覺有些愴然。
村長忙讓,幾個人進了屋裡,坐了下來。谷岸就去燉雞篩酒。
一時飯畢,幾人便在桃樹陰下敘話。
“這麼說,那木措赫經常會來騷擾村民?”粟謙皺眉道。
村長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這兩年越發的頻繁,時常就有欺壓鄉民,乃至打家劫舍的事情發生。”
“羅敷嶺屬於大陳轄境,可曾向官府報案?”寒池道。
“怎會不報?只是……報也無用。”村長道。
寒池看了粟謙一眼,粟謙點了點頭。來時路上粟謙便說過,羅敷嶺地方官衙如同虛設,不問政事,對江湖事也不加規範,每年就是收租收稅時才能見到,其餘時間,府衙大堂上都站着麻雀。
“逼得沒法,我們就自己想辦法,哎……說起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村長道。
“就是對外宣稱村中巫蠱盛行,以恐嚇外來之人?”粟謙道。
村長點頭。
“可有效果?”寒池問。
“說來也是……哎,起初對付尋釁滋事的小兵倒是管用,後來我們找人打聽,聽說那木的朝堂上知道了這事,就派了人來查探,回去奏報說羅家村巫蠱盛行,殘害鄉里,要請兵清除。只是不知爲何,並沒有見大隊的人馬。只是仍有散兵時常來滋事。”村長說罷,愁眉緊鎖。
“我們上嶺來的山洞可還管用?”寒池問。
“管用管用。”村長笑道,“要說這條密道,並不是我們鑿成的。是在半年前,有一日下雨,在龍蛟窟旁邊發現了幾個向下的石階,村裡幾個年輕人大着膽子下去看了看,竟發現了這條直通山下的路,我們覺得這其中有個支路離咱們村子近,就一路挖了上來。”
“哎呦,還真有傳說中的龍蛟窟密道啊?還真被你說中了。”粟謙對寒池道。
寒池道:“我開始也以爲是傳說罷了,咱們第一次上嶺的路上遇到的石球攔路你還記得吧?”
“恩,記得。”粟謙道,“怎麼了?有什麼奇怪的?羅敷嶺特別多這種石頭。”
“我猜龍蛟窟周圍就是這種白膏石,因爲地處西陲,終年少雨,所以白膏石只是慢慢聚合,封閉了石道,我猜發現龍蛟窟密道之前,這裡應該是下過一場大雨。”寒池道。
“啊……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發現密道正是在一場大雨之後。”村長道,眼中不禁多了欽佩之色。
粟謙也道:“怪不得我沒見過,下過大雨誰進山裡啊,所以我說嘛。看來你們發現密道也是天意,老天想要保護咱們羅敷嶺的老百姓。”
谷岸忙不迭點頭。
寒池道:“咱們嶺下的暗哨只有茶肆和鄭星祖孫嗎?通往那木措赫的方向可有?我覺得哨防還是不夠,比如今日我們便躲開了。”
“嗯,有的,北邊山腳下,也就是那木措赫通往咱們嶺子的有兩防暗哨。”村長道。
寒池點頭。
粟謙笑道:“不過鄭星這小丫頭還是蠻機靈的。”
谷岸睜大眼睛道:“你們怎麼知道鄭星祖孫是暗哨?”
粟謙嫌棄地看了谷岸一眼:“我說你這個人,能不能問一個聽起來聰明點兒的問題?我們上嶺之前就只見過這祖孫倆和茶肆的夥計,除了這個還有誰知道我們經過?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可……可你們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啊?”谷岸抓了抓頭道。
“你知道他是誰嗎?”粟謙指着寒池道。
“不是……許兄弟嗎?”谷岸不解道。
“你知道雲銜山莊嗎?”粟謙搶白道。
“那誰不知道?”谷岸忽然一愣,“你是說,他是雲銜山莊的許莊主?”
粟謙想來是忍無可忍,道:“我明天就告訴粟素,退婚。”
衆人都是大笑。
村長道:“你們被綁了以後,曾經被車拉到山下,我看你們是江湖人打扮,便想將你們送到紅樹林子去,是鄭星那小丫頭求我,說你們是良善人,即便是想到嶺上來,也不會是像那木措赫的散兵一樣,所以我們就把你們送回了官道。”
“而且是有夢鸞草的官道,好讓我們原地打轉。”粟謙笑道。
“原本以爲你們會知難而退,沒想到……”村長笑道。
“沒想到,我們許大莊主的鼻子比狗都靈,竟一路找了回來。”粟謙道。
寒池看了看粟謙:“你和谷岸確實應該是一家人。”
寒池這一說,連一旁聽着的羅娘都笑了:“粟閣主也真是的?怎麼這麼說我們孩子?我們寒池這是聰明,像我們傲兒,傲兒從小就是我們羅敷嶺最聰明的姑娘。什麼都是一學就會,一看就懂。”
說起母親,寒池便含笑。
羅長耕見寒池沒有言語,問道:“孩子,你和粟閣主此來爲何?”
寒池見問,便也不隱瞞,道:“寒池此來是奉了大陳皇帝之命,出使那木措赫。粟謙比較熟悉此處地形。是我求他帶我來羅家村,正是爲了看看二老。”
寒池這一說,羅長耕和羅娘都是臉色一沉,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二老怎麼了?”谷岸忙問。
“沒,沒什麼……”羅長耕起身道,“谷岸啊,你明日要去接粟素,回去準備準備吧。”
粟謙眉心一動,笑道:“我和你同去,定是要看看你這月來都在幹些什麼?可有對不起粟素的地方。”
谷岸臉一紅,道:“閣主說得什麼啊?”
見他們往外走,羅娘忙道:“晚介回來吃飯嘍,羅娘給你烙餅吃。”
兩人應着走遠了。
這邊寒池道:“老爹是有什麼話和寒池說吧?”
羅長耕嘆了口氣。
“老頭子,你可緩着點兒跟孩子說,別嚇着孩子。”羅娘道。
寒池見羅娘面露焦急,蹲下身拉起老人的手,道:“羅娘,您別急,您都說了,我像我娘,我娘那麼聰明,當兒子的也不會太差,您放心吧,我不怕。”
羅娘點了點頭,用袖子沾了沾眼角的淚。
“我帶你去見個人。”羅長耕道,說罷,便起身出了庭院,寒池起身相隨,一路向北面山坡走去,那裡是粟謙指給寒池通往那木措赫的地方。
果然如粟謙所言,通過狹窄的山路,越往下走,路便越寬闊,雖然時有山路蜿蜒,曲折迂迴之處,是要比坡南好走得多。
一路上寒池一字不語,只是在看周圍的山形景況。
“你一點兒不好奇?”羅長耕問寒池道。
寒池搖了搖頭。
“你這性子頗像你爹。”羅長耕道。
“老爹常見我父親?”寒池道。
“當初你爹行走江湖,到了咱們羅敷嶺下,那是從土匪手裡救了你孃的,兩人也因此結下了這姻緣。”羅長耕道,“當年你娘出嫁時,你羅娘哭了好幾天。”
“我聽我娘說,家公家婆過世得早,是您二老將她帶大的。”寒池道。
“傲兒這孩子命苦,多虧遇見了你爹。”羅長耕道,“你羅娘總是讓我帶她去看你父母和你,終究也只是在你出生時去過一次,後來眼睛越來越不好,就沒再出過羅敷嶺了,你娘在世時每年都帶你來的,你那時太小了,都不記事的。”
寒池微笑:“一些地方還是有點印象。”
兩人說着,不遠處,山勢忽然轉陡,周遭怪石嶙峋,雖然道路也還寬闊,只是石壁錯落,讓人覺得壓迫,加之背陽,便覺得有些陰氣森森。
寒池用手拍了拍路邊堅硬的石頭。
“這裡藏人容易,所以我們把她藏在這兒了。”羅長耕說罷,一指眼前一個山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