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羅長耕帶着寒池來到一處山洞,說所見之人就藏在洞內。
寒池打量了一下四周情況,這個山洞洞口開闊,看起來並不易藏人。及進了洞內,走了半柱香時間,已覺崎嶇異常。
羅長耕一直沒有點亮火摺子,全憑對道路的熟悉一直向前,寒池亦跟隨。
時至盛夏,洞內卻十分清涼,偶爾聞得滴水之聲並腳下潺潺水流,根據走勢,這山洞是一路向下的。
走了半個時辰,只見不遠處微現光亮,羅長耕道:“前面到了。”
寒池點頭,只見光亮處竟是一個天然的風眼,光束從外面打過來,投在地上。
羅長耕走近一處石壁,從懷中拿出一個物件,藉着風眼投來的光,寒池看到那是一把石鑰,只見羅長耕將石鑰插入一個看似天然的孔洞中,石壁應聲而開,灰塵四起,在光束下紛然飛舞。
暗處,是一個開闊的所在,有一張石桌,上面擺放着兩三個碟子並碗,一個竹籃裡面放着茶壺,上面蓋着一塊蘭花冷布,桌角上放着一個硯臺並一隻半乾的筆。
遠遠的牀上,坐着一個婦人,髮髻整齊,神情安然,想是正在繡什麼,十分專注。
“寒池,來。”羅長耕道。
寒池跟着村長一路走了過來。
“梅姑,你看看,你可認識他?“羅長耕對婦人道。
安靜坐在牀上繡花的梅姑擡起頭來,看了看寒池。
寒池心中一動:這人怎的這般眼熟?
只見梅姑大約 50幾歲的年紀,臉上皺紋密佈,鬢邊一縷白髮尤是明顯。
梅姑定定看了一會兒寒池,又看了看村長,道:“不認識。”說罷又低頭繡花,彷彿繡那花兒是最最要緊的事情。
羅長耕嘆了口氣,道:“坐吧,孩子。”說罷,坐在了石桌邊的椅子上。“
“寒池啊……你可聽你娘給你講過,她出生時的事情?“羅長耕道。
“講過一些。“寒池坐下道:”也是斷斷續續的。我娘常說,我家公家婆過世以後,一直是您和羅娘照顧她。“
“哎……”羅長耕笑着,似在回憶般,嘆氣道,“那是羅敷嶺最漂亮的冬天,嶺上的梅花早早就開了……”
寒池靜靜地聽着羅長耕講着往事,母親給他講過的瑣碎記憶,被慢慢串了起來……
那是一個羅敷嶺的冬天,竟是少有的溫暖,嶺上的梅花早早便開了,漫山遍野,紅□□嫩,分外迷人。
只一株人稱“梅王”的金錢綠萼含着滿滿的花苞,卻遲遲不見一朵開放。
忽一日,氣溫驟低,天降大雪,傍晚時分羅敷嶺的人們忙着升起火爐取暖,迎接這貌似剛剛開始的冬日……
月華初上,村頭羅家忙乎了整個下午,終於迎來了一聲響亮的哭聲,一個女嬰誕生在了冬日初至的羅敷嶺上。
巧得是,這一夜羅家村四個有孕的婦人,接二連三地誕下了孩兒,而且都是女嬰。村上的穩婆忙了整夜,四家之間往返的路都走出了深深的腳印。
天剛剛亮,早起出來耙柴準備生火做飯的人們,驚奇地發現,羅敷嶺的“梅王”一夜之間竟然將所有的花苞都綻放開來,大雪之下,白梅似雪,雪似白梅,將整個羅敷嶺沉在香霧之中,仿若幻境,雪中寒梅英姿峭然……
人們聽說紛紛出來觀看,也包括剛剛當上爹的四個男人。
人們此時正欣喜不已,就有人說,昨晚降生的四個女嬰定是不凡,這梅王就是在等貴人降臨方纔吐芳。
這人一說,人們紛紛贊同,四個剛當爹的男人更是高興得不得了。
羅長耕那時不過20多歲,因爲念過幾年山下的學堂,後來科舉不中,便在了羅家村辦了一個小私塾,教給村裡的孩子認些字,正是村裡有些學識的人。
於是四個男人紛紛來求他給四個女娃起個好名字,羅長耕想了想,便指着梅王道:“既然是這梅花和大雪迎來了四個孩子,那麼他們便以‘傲雪寒梅’爲名吧。”
於是,這四個生在羅敷嶺同一個夜裡的四個女孩便以‘傲雪寒梅’爲中字,起了名字。
隨着年月增長,人們發現這四個女子越發出落得亭亭玉立,好就好在各有妙處,竟是這羅敷嶺上不出其右的四朵寒梅。
四人中出生時辰最早的便是寒池的母親——羅傲卿。
傲卿生得冰雪聰明,端雅大方。只可惜長到十幾歲時父母相繼生病去了,傲卿便跟着當時已是村長的羅長耕夫婦生活,直到一次跟着羅娘去山下趕集,遇到了寒池的父親許鏡堯,兩人情投意合,不久便遠嫁中原。
第二個孩子,是四姐妹中最美貌的姑娘,羅雪柔。
羅敷嶺自來便是出美人的地方,柔兒的娘更是十里八村兒都出了名的美人兒。雪柔不僅繼承了母親所有的優點,更生得肌膚勝雪,性情柔和,正如其名,這個出類拔萃的美人毫無意外地成了富貴之人,正是那木措赫王主之妻,牧雲郡主的母親,那木王室的王后。
第三個孩子姓方,是羅家村少有的異姓人家,但是方家祖上就落戶在羅家村,與村裡人親厚非常,並沒有因爲異姓有什麼不同。
而這個女子正是文依的母親,方寒真。
說來也怪,這個女子竟似是帶着滿腹詩書而來,什麼書到了她手上,不過半日,便是不忘。四、五歲上,羅長耕便大呼再教不得了,文依的家公便把寒真扮了小子模樣,送去山下的私塾,幾年下來,山下的私塾也教不了了。
文依的家婆就主張女孩子念這麼多書無用,可家公覺得女兒天賦如此,不能埋沒,便不辭辛苦,送過白犀谷,到了離羅敷嶺最近的莫陽城讀書。
這一讀便認識了同窗苦讀的顧延平,兩人心相悅之,待顧延平科舉得中,便親來羅敷嶺提親,這成了當時羅敷嶺的佳話。
而“傲雪寒梅”中最小女子……
羅長耕嘆了口氣,指了指仍在專注繡花的婦人:“這便是……李梅夢。”
寒池不禁吃了一驚,這個滿臉滄桑的女子,竟是年紀不過四十許的李梅夢,是母親口中最俏皮可愛,最有主見的梅姨。
羅長耕看出寒池詫異,嘆氣道:“十五年前,有一日,我和你羅娘下嶺去買過年的裁衣布料,回來時已是傍晚,在山窪子裡看到了梅姑,遍體鱗傷,神智模糊。你現在看到的她已經好很多了……當初剛回來時,給吃不吃給喝不喝,直連自己的……便溺也往臉上塗。”羅長耕說完彷彿往事歷歷,不禁唏噓,老淚縱橫。
寒池慢慢站起身,走到梅姑身邊,蹲了下來,望着李梅夢佈滿皺紋的臉,輕聲道:“梅姨,你看看我,你覺得我像誰?”
李梅夢停下手裡的活計,擡頭仔細端詳了一下寒池,低頭想了想,忽然起身,指着寒池道:“你……你……你是王爺,你是王爺……是你嗎?是你嗎?你是來接梅兒了嗎?”說着竟一頭撲在寒池懷中,嗚嗚哭了起來。
寒池以爲自己頗有些像母親,也許李梅夢能認出故人的影子,不想,李梅夢竟將他認作“王爺”。
王爺是誰?寒池輕輕拍着懷中的梅姑,邊想到。
忽地,懷中的李梅夢停住了哭聲,擡起頭來,又仔細看了看寒池:“不對,不對,你不是王爺,你怎麼會是王爺,你比王爺年輕……我……我這是怎麼了,我竟然讓別的人抱了一下,我怎麼和王爺說……我。”說着竟自緊張起來,不斷以手撫摸鬢角,整理衣衫。
“梅姨,我娘姓羅名傲卿,是您結拜的姐姐,我是您的外甥,許寒池。”寒池見李梅夢滿臉慌張,忙道。
“傲……卿,傲……卿,你說……你說傲姐姐?”李梅夢自言自語道。
寒池微笑點頭。
“傲姐姐還活着嗎?還活着嗎?你告訴我,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我連累了,是不是?你告訴我。”李梅夢大聲哭道,眼角密佈着皺紋的大眼睛滿是驚恐。
寒池心中疑惑頓生,道:“梅姨,我娘已經過世了。”
李梅夢似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時間只會喃喃道:“死了,死了……終究是死了。死了……死了,那個毒婦沒有放過傲姐姐。”
寒池劍眉頓蹙。
李梅夢顯然是沒有注意寒池的表情,仍在自語:“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傲姐姐死了,再沒有人能幫我找回我的孩子。是我害死了傲姐姐……是我相信了那個毒婦的話。”說罷忽然向着針線笸籮裡一柄竹剪狂奔而去。
寒池身手何等迅疾,眼見不好,李梅夢是要尋短見,一個箭步躍出,竹剪已瞬時握在手中,李梅夢撲了一空,踉蹌倒下,被寒池伸手拉住。
攙扶下的李梅夢面目赤紅,不斷以手抓撓喉嚨,似是十分痛苦。
羅長耕急忙奔過來,從李梅夢腰間掛着的香囊中取出一粒黑色的藥丸死命塞進她口中,又忙倒來水,半撒半入灌了下去。
一時,李梅夢才慢慢面色漸緩,呼吸雖急促,總是出來了這口氣。
寒池問道:“梅姨有病在身?”
羅長耕嘆了口氣,搖頭道:“哪裡是病,是毒……她剛來時犯過兩次,險些人就不行了。我們見她滿身都是刀傷,也不敢冒然請大夫來瞧,只得找了山上的巫醫,看了說是中毒。只是不知是誰曾救治過,可惜尚未治好便沒有再治。才落得時時發作,不知何時就會斃命。巫醫便給了這種丸藥,說是雖不能根治,但是急用可以保命。”
寒池點了點頭,來探李梅夢的脈,如巫醫所言,正是中毒之相,此時脈象糾結,雖服了藥仍是雜亂不堪。
寒池握住李梅夢手腕,將一縷真氣送入她血脈,希望可以藉助內力將心脈導順,減輕她的痛苦。
果見一時李梅夢氣息漸緩,寒池也是鬆了一口氣,忽覺放開手腕之際,李梅夢的手腕之上有隱隱几道痕跡劃過,再定睛一看,果然幾道紫氣若隱若現……
啓靈草!
李梅夢所中乃是——啓靈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