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正門再一次在身後關上的時候, 文依摸了摸脖子上還沒有好的傷。
會留下疤痕了,文依想。低頭看看手指,微有些疼, 傷口很深, 好在並沒有割斷筋骨。
及進了子青殿, 蘢平迎了出來:“娘娘, 昨個聽回報說娘娘一行回朝了, 直擔心了一夜。”
吳成奎站在身後,也是滿臉又欣慰又着急的神色。
文依笑道:“這不是回來了嗎?沒事的,幫本宮燒些水, 乏得緊。”
蘢平便趕着讓小宮女燒了洗澡水,伺候文依沐浴。
泡在熱水裡, 文依雖不情願再回來, 卻還是覺得一場生死之後, 有片刻的寧靜。
碧生已經由太醫診治過,吃了藥睡了, 青寧被文依打發去休息,眼前只有蘢平和幾個小丫頭伺候着。
文依將頭浸入熱水,半晌又鑽出,皮膚細膩得存不下半個水珠,端得風塵僕僕, 一經清水溫濯, 仍是白蓮一般。
“你不用伺候這些, 叫了採葭來便好, 快一個月沒見到她了, 這丫頭也不出來迎我。”文依溫和笑道。
“娘娘,蘢平本就是伺候娘娘的……”蘢平道。
文依以棉巾撫臂, 心中一緊,擡頭道:“採葭呢?”
“採葭……採葭,在您走後,讓皇后娘娘召到雅正殿服侍了。”蘢平道,手中端着沐浴用茉莉花露表面起了一層波瀾。
文依心中頓驚:“爲何沒有告訴我一聲?”話一出口也覺不對,文喬乃是後宮之主,要誰的奴才婢女實在是不用“說一聲”。況且當時去哪兒告訴自己呢?便沉下氣道:“之前也沒聽妹妹說起。”
“娘娘走後,有一日皇后娘娘路過子青殿,見採葭正在侍弄池中荷花,便覺得采葭天真可愛,就把奴婢叫去問了,說想要採葭去雅正殿伺候,奴婢想這沒什麼不合規矩,皇后娘娘要人,咱們哪有不給的道理,便打發採葭去了。”蘢平道。
文依心中着實擔憂,但事已至此,採葭安危纔是最重要的,多說無益,便道:“你做得很對,果然識大體。”
蘢平含笑不語。
這裡文依沐浴完畢,略略吃了點東西,便問蘢平道:“皇上有沒有傳旨來說何時過來?”
蘢平搖頭道:“回娘娘,打娘娘回來也沒見到皇上身邊的人來傳旨。”說罷便不再言語。
文依回身對吳成奎道:“一會兒你去前面看看,皇上歇完中覺去了哪裡?”
吳成奎忙應是,急着就去了,不一時回來道:“回娘娘,奴才剛問了皇上身邊的小啓子,說是昨兒晚上皇上着了風寒,中午歇在皇后娘娘宮裡了,醒了以後龍體抱恙,正發熱呢,這會子還沒起來。”
文依不覺有些心驚,孟紹濂在這個時候病了……便回身對蘢平道:“你去叫醒青寧,讓她隨我去雅正殿探望皇上。”說罷起身。
蘢平目光冷淡道:“是,娘娘。”便出去了。
屋裡只剩下吳成奎並幾個小丫頭,文依問:“我走這些時日咱們宮裡可還太平?”
吳成奎見問,臉色略變了變,道:“回娘娘,還算平靜,只是採葭被皇后娘娘召去伺候了。”
文依皺眉:“你可去看過她,她可還好?”
吳成奎道:“奴才私底下去了兩回,還好,就是約略瘦了一些。”
文依聽他說,稍稍放心了一點,道:“嗯,一會兒到了雅正殿就能見到了,有機會要她回來纔好。”
吳成奎應是,不再言語。
這裡,青寧已梳洗完畢,過來伺候,同着文依一起往雅正殿走。
及走到了,只見文喬的大宮女換做井桃的,從殿內走出來伏身道:“衿妃娘娘。”
文依淺笑:“聽說皇上龍體欠安,歇在皇后娘娘這裡,本宮特來探望。”
井桃目露矜持道:“娘娘來得不巧,皇上吃了藥,剛剛睡了。”
文依看看井桃,杏眼桃腮,竟是個聰慧模樣,便道:“井桃,那你就幫本宮回一聲,說本宮多日不見皇后娘娘,甚是想念,皇上睡了,本宮見見皇后娘娘也好。”
“娘娘來得實在不巧,皇后娘娘正在專心爲皇上配藥,說是無論誰來了,都不見。娘娘還是請回吧,天氣見涼,風中不可久站,別閃着了您。”井桃道。
文依心下着惱,文喬這就是爲了擋自己而來,可是紹濂何故不見自己……想到這裡不禁有些心驚,便扶着青寧慢慢往回走。
已近秋,不覺有些涼意,文依從回到宮裡,一直不見有人問起出使遇刺之事,紹泠回來後就被傳旨回府修整,以後再無音訊,不知是否見到了皇上。
走着走着,已來到了自己宮殿的後身,正是離陸芙甄的錦茵宮不遠了,心下一喜,倒是忘了來看她,當下令跟着的小內監去通傳。
不一時,內監跑了出來,道:“回主子,錦茵宮的小吉祥說,芙妃娘娘帶着公主去太后娘娘那裡了,一時回不來。”
文依秀眉一緊,想了想,回身低聲對跟着的青寧耳語了幾句,青寧點頭,快步回了子青殿。
文依由小丫頭扶着,站在子青殿的浮廊上,看着院中花草蒼翠欲滴,不覺爲有些秋意,見青寧從外面回來,上前低聲道:“娘娘,果然的,後宮的主子們如今都在太后宮裡。”
文依點頭,這必是針對着自己而來的,當下也不露聲色,道:“去給我準備衣裳,本宮去拜見太后老人家。”
說罷回身對站在一旁,準備去拿衣裳的蘢平道:“不必你去,家常衣服罷了,你跟着我來。”
說着也不回頭,自向後殿走,蘢平本來要說什麼,見文依走得極快,只得跟上。及進了殿門,文依命蘢平將門關好,自己就坐在榻上,面色端莊,頗有幾分肅然。
蘢平看文依架勢,估計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問,心裡不斷盤算,雙手緊了又緊,終是忍不住,道:“娘娘叫蘢平可是有話要問?”
文依隨手拿了一隻沒有繡完的扇面,溫和道:“咱們殿裡還有多少暹利進貢的銀絲繡線?”
蘢平瞪了瞪眼睛,張了張嘴,又瞪了瞪,硬是沒說出話來。
文依道:“怎麼了?”
“啊……沒什麼,娘娘,5、6斤總還是有的,娘娘要是覺得不夠,我現在就去秀逸坊看看還有沒有,說着便往外走。”蘢平不期文依這大架勢,就是爲了問這個。
“別急。”文依道,聲音柔雅清美。
蘢平只得站住。
“蜀錦料子還有多少?”文依道。
“連上上個月您走之前皇上賜的,還有十匹之數。”蘢平道,頭上微微有汗。
文依一笑,道:“回來將這蜀錦緞子給芙妃送兩匹,給端婕妤送兩匹。還有銀絲繡線,給我理出來,再去包些糖玉珠子,放在那裡,本宮想着天就要涼了,自己繡個帳子呢。”
“是,娘娘,您還要些什麼?”蘢平說完這句直想給自己一巴掌,這也太多嘴了。
文依忍笑道:“是了,還有曲國的金絲刻緞,南疆的茶枝絨都裁些來,本宮給語珮做幾件衣裳。”
待到文依絮絮說完這些有的沒的,青寧已捧來了衣服,周圍沒別人,蘢平只得服侍文依更衣,一時妝點利索,文依將手搭在蘢平手上,道:“讓碧生再睡一會兒,你們兩個跟着本宮去吧。”
看着蘢平死過去的心都有,青寧輕輕拽了一下文依的袖子,文依回頭衝她眨了眨眼睛,一行往赫寧宮來……
一路走着,文依遇到一隊小宮女正舉着燈籠從道邊過,見着她都是跪下行禮。目光便有些遮遮掩掩,文依和青寧對視了一眼,兩人俱是不解,只得向前走去。
一時,赫寧宮已在眼前,秋陽之下,巍峨秀麗,又樸雅凝輝,邊角露出的異域風格,多了幾分活潑。文依擡頭看着,也覺得好看。
整了整衣衫,文依對吳成奎道:“你去稟報。”
吳成奎應是,往裡走,費麗卻已迎了出來,口道:“衿妃娘娘來了?太后娘娘剛讓送上來的酥酪,說是也給您準備一份。”
文依心中一動,嚴防着蘢平,消息還是露了出來,果然是有太后的眼線在。
費麗點了燈籠,也不擡頭看文依,只做侍立。
文依當下不動聲色,擡步進了赫寧宮。
赫寧宮內,太后姚淨姿於東暖閣正坐之上喝着茶,家常暖黃色衣衫,襯得膚色光亮,顯得十分年輕。
文依跪下,口道:“子青殿衿妃給太后娘娘請安。”
“起來吧,衿妃。”太后道。
就有小婢搬來椅子,放在了陸芙甄對面,文依謝過,坐了下來,擡頭見陸芙甄眼光略過,眉心輕蹙,又看陸芙甄之下竟是沁美人在座,之後纔是楊月盈坐着,眼光閃爍。
文依心下明瞭,沁美人自是在這一月之內晉了位分了。
陸芙甄見她看到此處,便道:“娘娘走了不到一個月,沁美人已是沁婕妤了。”
文依點頭,道:“恭喜妹妹。”
沁婕妤笑道:“還要多謝娘娘離宮去做主婚史,纔給了妹妹再次得見皇上的機會,不然皇上都要忘了我是誰了。”
沁婕妤一向口無遮攔,但是這樣明目張膽的,仍讓文依覺得刺耳。陸芙甄也不禁皺眉。
太后笑道:“你這妮子說話太過刁鑽。”說着端起手邊的酥酪飲了一口。
衆人聽太后並不責怪,便紛紛笑了起來。
文依一時不語。
“衿妃可是心生不悅?”太后放下奶盞道。
文依忙站起,道:“文依不敢,是真心恭喜妹妹的。”
“你還有不敢的事情?”太后忽然冷道,啪地將盤金蓋碗拍在桌上,瓷碗粉碎。
衆人慌忙跪下……
文依亦是起身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