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赫寧宮內, 太后動怒,一衆人等均跪了下來。
“顧文依,你可知罪?”太后道。
“臣妾知罪。”顧文依道。
“哦?你知罪……”姚淨姿想是以爲顧文依會辯駁, 沒想到竟回答得這樣痛快, 細長入鬢的眉毛挑起, 拿過費麗又送上來的茶, 道, “那你說說看,你罪在哪裡?”
“臣妾有負太后重託,沒有能完成主婚使之責, 未將緋巖郡主安全送到大理,完成和親之命。”文依道, 似是極爲懊惱愧疚, 低低不敢擡頭。
淨姿微微一笑, 道:“只有這些?”
“還……還有,臣妾貪圖觀賞沿路風景, 致使刺客有可乘之機將臣妾擄走,多蒙建中王爺和貢琛王子相救才得脫離危險,只是……王子……”說着聲音已漸次低了下去。出使未成之責,文依本就無從迴避,來時路上, 文依便想好, 先是要坐實貢琛乃是被刺客刺殺之事。
姚淨姿半晌無語, 手中茶蓋碰觸茶杯, 發出輕微的滴答之聲……空氣似是凝結一般。
“好, 既然你說出了你的罪過,那你可知, 你該當何罪?”太后道。
文依道:“還請太后開恩,寬恕文依之過。”
“寬恕?”太后幽幽道,“按律……”
“按律當斬。”一旁的李美人忽然接口道,“鄰國關係涉及國家安定,出使之責乃是重中之重,衿妃出使不利,致使貢琛王子與緋巖郡主雙雙殞命,這要是大理追究起來,兵戎相見都不無可能,這等罪責,罪及欺君。”
李美人父乃是刑部文職,自小便通識一些典法,此時她一說,衆人又觀太后臉色,不禁都是點頭。
姚淨姿不語,眼睛微閉。
陸芙甄撫了撫胸口,道:“話雖如此,但是境外遇刺,衿妃和建中王也受了重傷,想她一弱女子,連保護自己都不能……雖說有責,但總要查清來龍去脈,尤其是刺客身份纔是重要的,不能貿然定罪啊。”
她這一說,一直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的楊月盈也道:“正是的,衿妃姐姐也是死裡逃生,需要查明纔好。”
“呦~少見端婕妤說這麼完整的話啊,想來衿妃送你的鐲子還真是有些妙處,能治口角不靈呢。”沁婕妤出言譏諷道。
文依心下着惱,一個眼風撩過沁婕妤,道:“要是本宮沒記錯,那日晚宴,妹妹還在禁足吧?哪裡能見過那個鐲子呢?都能說出這等妙處來,果然不枉這月餘便晉了婕妤。”說罷也不看她,又低下頭來。
“你!”沁婕妤粉臉發紅,見文依已不看她,又駁不回去,不覺呼氣。
這裡陸芙甄眼光淡淡掃過李美人,想對太后繼續進言,只見姚淨姿睜開眼睛,看着她,又看了看在一旁吃糖的語珮。
陸芙甄臉色瞬間變白,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嚥了下去。
太后這一看語珮,端婕妤也是臉色大變,不覺已將抱在乳母懷裡的瑞皇子接了過來,緊緊抱着,低頭不語。
“你剛纔說按律怎樣來着?”姚淨姿對着李美人道。
李美人受到鼓舞,興奮道:“按律當斬。”
“嗯……那就按律。”姚淨姿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連明顯與文依爲敵的李美人,沁婕妤和一直沒插上話的顏才人都是一驚。
陸芙甄臉色慘白地看着顧文依又看看語珮,頭上已冒出了汗。
“來人啊,給衿妃讀讀大陳律法,再說說後宮規矩,然後就剝去她的服制……按律法執行吧。”姚淨姿彷彿說着一件極隨意的事情。
“不要,不可以,娘娘是冤枉的,無荒城遇刺,實出意外,太后娘娘,衿妃娘娘也是受了重傷,險些喪命,未曾前往大理而是回朝述情亦不是娘娘一個人的決定,建中王和貢嫣公主都是同意的,此時怎能什麼都不問便治罪?且後宮典制,妃位治罪當有御筆親書方可。”青寧已急急撲倒在地,流淚陳述。
姚淨姿眼光倦倦地看了看青寧,就像在看一隻小貓小狗般,道:“你就是顧文依帶進宮的那個丫頭?”
青寧忙擦淚痕,道:“回太后娘娘,奴婢正是。”
“你替你主子叫屈?”太后幽幽道。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只是……只是……”在姚淨姿的注視下,青寧覺得渾身顫抖,穩不住心神。
“青寧只是覺得,出使途中所經歷之事,文依與王爺、貢嫣郡主都是有所商量的,此時文依驟然處死,王爺與郡主會不解,甚至……惶恐。”文依接口道,建中王自然無所謂,只是太后不能不想貢嫣的分量。
姚淨姿摸了摸手中的蓋碗……
“哀家並不想過問朝中之事,兩國的關係,自有皇上去關心……哀家只問後宮之事。哀家把最心愛的緋巖交予你,本是含了極大的信任,想着若是你能完成的好,這西宮貴妃之位哀家便送與你,也全了與皇上的母子之情,你與皇后的姐妹之情……不想,你竟這般不中用,讓哀家的緋巖丟了性命……你可知緋巖的父親夏文候如今手握兵權,是咱們大陳國的肱骨。”太后說罷,又緩緩道,“事到如今,哀家也顧不得皇上埋怨了,怎麼也要給夏文侯一個交代啊。來人啊~衿妃此次回來傷得極重,眼看不治,便將她送回子青殿吧。”
文依心下駭然,太后果然想周全了,如果自己搬得出貢嫣,太后便“不問前朝事”。而且不過月餘,夏文候已手握兵權了。論典制論朝政尚有不合理之處,若是論情論夏文侯之權,太后處死自己做得實在冠冕堂皇,又似是爲了皇帝用心良苦,哪怕是被皇帝埋怨,亦是要做這慈母苦心之態。
太后說罷又看了看青寧,嘆息道:“至於這個丫頭,倒真是個忠僕,見主子不治,便以身殉主,碰柱而亡了。”說着已起身,向後堂走去。
文依仍跪在地上,手心裡全是汗。
太后已走到門口,費麗向平時一樣站在太后身側相扶,平靜地掃了文依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左手落下,死死握了一下腰間,那是一隻繡着劍紋的荷包。
幾個宮裡服侍的老姑姑來拉文依,就要送回宮去。
文依低頭一思,用力咬了咬牙齒,心道:如今皇上臥病,‘劍’同‘建’字,費麗示意我紹泠亦被掌握,不能來救,宮外大肆搜捕江湖人士,寒塘夢昭亦是兇險,若是沒猜錯……寒池之行是到了關鍵之處,纔會讓太后有了如此大的動作。
文依閉起眼睛,一顆晶瑩的淚悄然滑落,心中默唸:父親,母親,文依已身陷孤島……請您們看着女兒……
忽地,文依睜開幽深雙目,依依扣倒在地,哀哀泣道:“父親,今日女兒沒有完成太后交辦的任務,未能完成出使大理之職,辜負了太后的期望,也沒有將您的話帶到……女兒不孝,黃泉路口,請您不要不理女兒,不要不來接我,女兒真是沒有辦法。”說罷竟伏在地上,淚如雨下。
李美人笑道:“姐姐,放心吧,顧老伯父自然是會來接您的,好來看看這讓顧家顏面盡失的高貴長女是怎樣的悽楚下場。”說罷,已目露嘲弄之意。
“纔不會來呢,顧延平自己尚是戴罪之身,閻王爺怎麼可能放他出來?”沁婕妤笑道,“少不得,衿妃娘娘是要自己走這一程了。”
太后停步,緩緩轉身……
文依於伏在地上手肘撐起的縫隙之處,看到太后轉身的腳步,心中一鬆……
黃昏……子青殿中,燭火溫暖……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顧文依不但沒有因爲“傷重”而死,還有太醫來爲文依診治,診治的結果是:並無大礙,細細用藥,脖頸上和手上都不會落下疤痕。
青寧送走太醫,站在身旁定定看着文依。
文依靠在沉香榻上,想是極疲憊,苦笑道:“嚇着了吧?”
青寧先是搖頭,半晌猛哭道:“嚇死我了,我以爲咱們都要死了。虧得你還這麼鎮定,還問顧老爺會不會來接你……我都要嚇死了……”說罷又哭。
文依亦是長長出了口氣,可不就差一點就都要死了,現在想想魂都要出來了。
“別哭了,青寧,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你要去幫我辦一件事情。”文依道。
青寧抹了抹眼淚道:“什麼?你還要去幹什麼?就不能老老實實歇一會兒嗎?你這一身傷,三魂嚇沒了七魄的,你還要幹什麼?”
文依拉了拉她的手道:“你去幫我看看吳成奎在哪裡。”
青寧一驚,隨即會意,點頭走了出去。
碧生從她們回來因爲蘢平在側,沒來得及問出了什麼事情,一直在一邊看着他們兩個人,此時蘢平去拿藥了,碧生也大概知道了情況,心中不禁後怕,便道:“娘娘是怎麼脫的身?有什麼安排需要儘快去做嗎?”
文依回身見碧生一臉病容還如此心思細膩,處處爲自己着想,不禁心下動容,道:“剛剛脫身純屬僥倖,只是……”
“只是什麼?”碧生緊張道。
“只是這脫身之法,並非長遠之計……料想……危機即刻就到。”文依皺眉道。
“我去通知王爺,讓他想辦法救您,至少貢嫣郡主說話是有分量的。”碧生道。
文依搖頭:“不可,紹泠亦在受控之中。”
“那……那要怎麼辦?”碧生急道,“就等着……太后再行動手?”
文依沉默。
“不會,朕來了……”王路掀開飄花軟簾,走進來的正是孟紹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