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回 三十六寨

在鐵谷驛寨住了一夜,十五日一早,錢波等人繼續東行。這邊的山路已被修整得更加寬敞,原本兩處需要繞行很遠的峽谷也被索橋直接貫通,令他們的行路更爲快捷。其間,不時還可遇上行人車輛,多爲從東向西運送人員物資,更有前後吆喝,孩童笑鬧,令記憶中的山林幽深變得人氣十足,倒讓錢波這些轉了兩月山溝的人恍如隔世,頗有錯至山外的感覺。

鐵谷驛寨本在雄鷹寨與白狼寨的中點,但路順之故,一行人卻在下晌午便趕到了雄鷹寨。遠遠的,便聽嶺下傳來陣陣的吆喝吶喊,那是來自新兵營方向。待得一行人走近,不由嚇了一跳,這裡居然圍攏了數千百姓,各自坐於配發寨民的小馬紮,卻是鬧而不亂。

場地中央,此刻正有四隊騎兵閃亮登場。行出整齊騎陣的他們,頭戴鍋狀鐵盔,揹負短柄投槍,左臂小圓鐵盾,右手鷹翅馬刀,鞍掛丈許騎槍,護身皮甲用皮帶束緊,其肩頸胸等部位更是嵌有鋼質護板,整一個颯爽英姿。這些本自善騎的幷州流民,經過三月集訓,非但顯示出飽滿激昂的精神面貌,更是展示了嚴格的紀律性。

一問方知,今日是新兵大演武的正演,剛剛回歸的紀澤下令雄鷹寨舉寨放假一天,全員觀摩歡慶。錢波幾人自然無需與普通寨民擁擠觀看,留下親兵,他們被引往一處高臺,那裡正坐着紀澤以及血旗營的一干文武高層。

行至高臺之下,卻見紀澤已經主動迎了下來,幾人連忙行禮,尹銅笑道:“大人總算回來了,可想死衆家兄弟了。哎,大人逾期不歸,寨民間已有流言,若再遷延時日,怕就生亂了。”

紀澤笑着上前,在每人肩頭上錘了一拳,朗聲笑道:“我也掛念雄鷹寨啊,這不,八天時間趕了一千五百里,好險沒把咱累死!結果累得暈暈乎乎,到了雄鷹寨,寨牆高了一丈,還換了土石城牆,邊上附寨也成型了,咱差點沒認出來,以爲走錯路了呢。哈哈哈...”

說來紀澤返寨已有三日,業已投入繁忙的工作,其實除了檢閱演武,也就是尋人談心,瞭解情況。兩月時間,雄鷹寨變化頗大,他必須搞清各項事務的進展,才能更準確的進入自身角色。當然,甫一返寨,他還是做了一件實事,那便是向雄鷹兵工提出了竹箱、六分儀乃至鐘錶的研製任務。

所謂竹箱,正是紀澤在大別山鳳凰寨時,得自衛勝軍的那種可以靈活拆裝的竹器,兼具背箱、雲梯、撓鉤、槍桿、儲筒乃至板凳等功能,絕對是山地行軍與西襲作戰的一大助力,其已似馬紮一般,被紀澤毫不猶豫的定爲血旗軍卒的標配輔件。

六分儀則是爲了未來遠洋航船的未雨綢繆,理論上根據時間與日照角度,便可確定相對經緯度,是以簡單的六分儀並不難制,而與之相關的鐘表乃至自鳴鐘也就順帶被紀某人設計問世。當然,爲了解釋鐘擺原理,以及說清地球是圓的,二把刀水平的紀澤不得不解答機關大家公輸逸那層出不窮的疑惑,好險沒把自個的喉嚨給說破。

“兩月不見,我雄鷹寨進步喜人,這兩日某四下看看,感觸良多啊。據說山田都已墾出了兩萬畝,弟兄們都很賣力啊。”說笑幾句,紀澤面顯真摯道,“這幾月,我血旗營就數你等最苦最累,不論對軍事還是民務,你等皆功不可沒。來,先上臺,邊觀戰邊說。”

下臺迎接外加幾句稱讚,令錢波幾人心暖不已。上得高臺,自有衆人熱絡招呼不提,掃眼之間,錢波發現臺上多了幾張陌生面孔,不由多打量了幾眼。紀澤一見,笑指張賓身邊一名三旬的儒雅文士道:“來,我給你等介紹一下,這位是張敬張文泊,是孟孫兄好友,前來血旗營相助我等,可是一位大才,暫先屈就民務署戶曹史一職。還有,這位是某族兄紀銘...”

張敬本爲張賓好友,出身寒門,正鬱郁不得志,聽得張賓在血旗營頗受重用,便自薦而來。紀澤卻是不知,此人在正史上也曾入過石勒的君子營,後來一度官至石勒的左長史。好在張賓對此人頗爲推崇,紀澤前夜返寨,昨日與其一番交談後頗爲讚許,便將趙雪空出的七品戶曹暫先交給此人主事。

旋即,紀澤又將紀銘、紀莊與黃雄幾人一一介紹,其間很自然的搬出了自家乃紀靈後人的招牌,倒讓錢波幾人驚愕不已,也欣喜不已,畢竟世風如此,紀澤有了這一層出身,便更易爲時下士人接納,這對紀澤,對血旗營,乃至他們這些追隨者都將受益匪淺,至少眼前的張敬能安於區區七品戶曹,多少也該受此影響。

待得錢波與段德幾人被紀澤拉在身畔坐定,便聽紀澤道:“此番右曲與特戰屯艱難重重,可謂歷經磨難,擬將集體記次等功一次,各賞五千錢,個人功賞撫卹自有功曹另行勘核。當然,西襲軍事展開之前,僅能內部表彰,呵呵,揚名立萬且得等上一段時間了。”

笑了笑,紀澤續道:“此番招你等回來,除了商討後續軍事計劃,也爲新兵即將整編入營,血旗營將擴爲三部步卒、一曲騎卒以及一曲近衛,急需大批軍官。右曲與特戰屯立功人員衆多,相信三月磨礪,軍中定也涌出更多人才,自當重點予以拔擢。望你等多加思量,給我一份名錄。呵呵,也別光想着給手下好處,自身有何要求或想法,也可以提出,過期不候哦。”

紀澤這就是給特戰屯與右曲上下升官發財了,錢波等四名軍官自然眼前發亮,但錢波還是很負責任的提醒道:“春耕已畢,只怕幷州戰事又起,若是過多人事變動,恰如臨陣換將,恐於我軍戰力有損啊。”

紀澤冷笑道:“如今正值春荒,幷州百姓窘困,根據探曹消息,匈奴無意擴張劫掠,而司馬騰那廝正賴在趙郡,說是募集錢糧人馬,實則安於享樂,看其架勢,壓根沒膽主動反攻匈奴,雙方皆不動,我血旗營可無力主動單挑匈奴,自也不動。紀某與參軍署分析以爲,夏收之後匈奴或將出兵劫掠,幷州軍只得應戰,屆時方爲我等動兵之時。”

衆人釋然,邊上的尹銅卻隱顯黯然。紀澤轉向他笑罵道:“瞧你那小樣,看別個眼紅了吧。你也有好處,你那鐵谷城的提案徐督學昨個跟我說了,你做得很好,沒給老弟兄們丟臉,咱武的文的都得過硬!借鑑你那提議,某欲以鐵谷城爲中心,爲我血旗營拓建太行三十六寨,而這鐵谷城便由你主建,做好了,日後你便做那城主...”

言說間,紀澤拿出幾份文稿分給錢波等人道:“此乃紀某昨晚所擬草案,涉及西襲之事,僅限曹史以上觀看,你等乃探路之人,看看無妨,觀後留下文稿便是,明日某將集中討論此事,屆時還望提出完善意見。同方,你就別可勁瞅了,小心扭歪了脖子,就知你識字還少,去尋你媳婦問吧,也該去向她報到了。”

尹銅羞答答的走了,紀澤便與錢波幾人詢問起西晉探路中的諸多細節。而這邊的段德,則抽空瀏覽起那份文稿,只見其首頁標題爲《太行三十六寨草案》,右上角標有“機密”字樣。文稿字跡工整清晰,卻是印刷而成,這在血旗營已非首見,學堂教材與軍政通告皆已有所使用,但每每都讓段德心生感慨,這太方便,也太有範了啊。

不過,段德的注意很快便被文稿內容所吸引,實因這個草案太過令他震撼。按此草案,血旗營擬將鐵谷城建爲萬人之城,將白狼寨與雄鷹寨建爲居民五千的東西要塞,並以鐵谷城爲軍政中心,以三者連線爲中軸,擇地再建三十三處山間營寨,每寨容納千餘百姓。如是,血旗營核心駐地與重要產業西移,無疑將更安全,而三十六城寨也可有序安置至少五六萬百姓。

草案自然不是簡單的大話空話,除了民兵建設、學堂建設、道路聯通、工礦規劃、管理制度等等內容,更是依據西襲探路得來的地形蓋貌,已按可墾山田的分部情況,初選了其他各寨的大致位置。而最令段德心驚的,則是目前已經探明之地,若是詳加開發,足以得到山田十多萬畝,也就是說,輔以狩獵採集,糧食有望勉強自給。

段德自然明白自給自足的重要,他意味着血旗營籍此就能成爲一個獨立政權。一郡之地的百姓,他們中無有士族甚或宗族,悉數團結在救命恩公紀澤的周圍,其凝聚力與戰鬥力不想可知。這樣一股強大力量貓在山裡,獨立自主且安全無虞,想打誰就打誰。打完了縮回來誰都沒招,而且,井陘與滏口陘之間四五百里的深山老林,拓展空間且大着呢。

如此下來,只要再挺過一年的開發期,至明年糧食夏收,血旗營必將勢力大成,亂世之下,給兩個郡也不換啊。不由的,段德瞥眼紀澤這個從逃兵到將軍,且正由將軍向割據勢力轉型的紀靈後人,心中對自己被俘投誠的那點憋悶似乎消了,甚或隱有僥倖。當然,若他知道紀某人在太行之外的幾處伏筆,卻不知又該做何想了。

恰在此時,像是察覺了段德的目光,紀澤轉頭看來,呵呵笑道:“說來這一草案,還得感謝你等探出那封閉村落。若非有其先例,紀某還真不敢相信這太行之內也能自給自足呢。此事我已知會宣曹大力宣傳,對於穩定民心大有裨益啊。”

紀澤所說的那個村落,本爲東漢末年的一批幷州流民,避亂躲入深山之內。他們選了一個偏荒河谷,墾地耕作,狩獵採集,與世隔絕,竟然繁衍至今,人口多達五百餘。這個村落如今已被血旗營以優厚待遇和平收編,而其事蹟則令聽聞者無不稱奇。

“好!好...”這時,下方百姓發出陣陣歡呼。段德循聲看去,卻是場中騎卒業已結束劈砍草人的表演,進入騎射演示。而衆人喝彩的原因則是有名軍卒一箭射出,非但箭中靶心,更將箭靶震裂崩落,足見其力道之強。

“好!”高臺上也是一陣叫好,紀澤更是叫過一名親衛吩咐道:“且去查問一下此人情況,緣何某之前對其一無所知?某離寨期間,由介成(孫鵬)與復實(趙劍)主訓新兵,他們似也不曾提起,這等本領怎可埋沒?”

親衛去後,紀澤轉向段德問道:“存安兄,你昔日也曾統領盧氏騎衛,據說還曾護送盧氏商隊去過匈奴聚落,見多識廣,當頗通騎戰,觀這些新進騎卒表現,與匈奴人是否可堪一戰?呵呵,直言便是。”

掃眼紀澤並無他意,段德斟酌道:“騎術尚好,憑藉兵甲犀利,近戰或可一拼。然騎射方面,我軍縱有幾人超凡,總體卻是差距明顯,匈奴雖徙入幷州百年,大量部落仍以放牧爲生,其民長於馬背,自小騎射爲樂,確非我漢家短期訓練所能比擬,同等數量對戰,我軍恐敗多勝少。”

紀澤苦笑點頭,繼續問道:“若給軍卒加配輕便藤甲,再輔以踏張弩加強射程,是否可以扭轉?”

段德眼前一亮,踏張弩的性能他是熟悉的,一人便可操作,射程足比尋常弓箭遠上一半,自己卻是沒想過將之用於騎兵。而軍卒身穿皮甲外套藤甲,箭矢對之幾乎無用。這樣一支騎兵,只要有足夠的迴旋空間,豈非輕鬆欺負人?

“有此配備,若再給戰馬前部稍作防護,我軍騎兵將不懼騎射。”心念轉動,段德鄭重道,“將軍若是信任,段某願毛遂自薦,定爲將軍練出一支堪戰騎兵。”

紀澤聽得一愕,但細想一下便明白了其中意味。段德帶着特戰屯探路剿匪,立功不小,此番擴軍本當擢升,做個軍候並不過分。而按血旗營三部兩曲的編制計劃,共有三個校尉與八個軍候的主官位置,他一名降將屯長,校尉甭想,近衛曲的軍候也不可能,剩下的最好官職自是比普通步卒軍候高上半籌的騎兵軍候。這廝一個外姓人不愧能在盧氏混到私兵統領,對升官之道拿捏得門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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