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西岸,渡頭營地西南,正自躊躇不決的紀某人目睹馬尾巴在眼前甩來甩去,像是尋得了泄火對象,憤然嘟囔道:“甩啥甩,再甩點把火燒了你這馬尾巴,包管叫你豕突狼奔!嗯...豕突狼奔...着啊...人家田單玩火牛陣,哥幹嘛不來個火馬陣?嘿嘿...”
火馬陣的想法頓令紀澤堅定了突營的最後決心,說幹就幹,他當即傳下命令,挑出千匹稍次的備馬,兩兩一組並轡固聯,以保證它們發性狂奔時,彼此牽制下大抵往前。繼而,將沾有火油的枝條綁縛於馬尾馬臀,火馬陣的準備工作由此迅速就緒。
隊伍繼續摸黑逼前,至營外二里已是極限,營地雖在後方,但大戰之際,再是鬆懈也是有所防範的。不過這個距離對於騎兵突襲已經足夠,血旗軍兵分四股,第一股爲特戰區,突襲摧毀渡頭浮橋,並巡邏阻止敵援過河。第二股爲暫編騎一、騎二曲,突襲營地西南方位的牧民營地,紀澤所下的命令是,除了奴隸,凡高過車輪的男子皆斬。
第三股爲暫編騎三、騎四曲,第四股爲親衛曲與騎衛曲,各自隨火馬突襲部族軍營地。後三股皆是強襲突騎曲與遠程弓騎曲組隊配合。一切早已安排完畢,待得各曲就緒,紀澤大手一揮,斷然令道:“點火!”
“昂昂昂...”一竄竄火苗在馬尾升起,頓令可憐的馬兒慘呼連連。火燒屁股的滋味給誰都不好受,馬兒們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一個個慘嘶悲鳴着發足狂奔,受制於兩兩之間的鎖轅固聯,它們無可無不可的將發泄方向對準了前方的匈奴營地。
“斬殺匈奴!跟我衝啊!”眼見千匹瘋馬造就萬馬奔騰之勢,猶如五百輛無堅不摧的噴火戰車,勢不可擋的向前碾壓,紀澤再不遲疑,手中三尖兩刃刀斜空前指,怒聲咆哮道。旋即,他一夾馬腹,寶馬火雲如同離弦之箭奔出,帶着一衆鬥志昂揚的血旗騎軍,緊隨火馬之後,呼喝着殺往敵營,伴隨而起的還有此起彼伏的衝鋒號角:“嘟嘟嘟...”
“敵襲!敵襲...”“嗚嗚嗚...”“鐺鐺鐺鐺...”血旗軍如此聲勢,立馬驚動了匈奴部族聯軍的值守軍卒,發出驚駭欲絕的各種警訊,在奔馬嘶吼中更襯鐵血殘酷。只是,到了此時,預警還來得及嗎?
“砰砰砰砰...”二里對於瘋狂的火馬壓根不算距離,它們發揮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轉眼便徑直撞上營柵,撞上守卒,撞上鹿角拒馬,本就象徵性的營寨防禦,在它們面前猶如玻璃般脆弱。待得火馬羣過後,營地外緣已是一片凋零。
“砰砰砰砰...”瘋狂的火馬兀自不停,以大無畏的犧牲精神,繼續衝往營地內的一切,撞翻帳篷,踏死兵卒,引燃雜物,甚至帶動了更多戰馬同胞的狂奔。敵營轉瞬大亂,許多猶自懵懂迷糊的匈奴軍兵,尚未搞清情況,便稀裡糊塗送了命,更多由帳篷安寢陡變爲幕天席地的胡卒,則沒頭蒼蠅般的驚叫胡竄,令敵營更添騷亂。
火光升騰,喊殺陣陣,刀光箭影,鮮血飆飛,哀嚎連連,破營如此簡單!血旗各軍卻不稍停,各股軍馬分爲數個箭頭,一邊刀砍箭射,斬殺着沿途遇上的一切敵卒,尤其是摧毀任何意欲集結的敵卒團體,並驅趕着敗兵,踏着火馬的足跡,迅猛的向縱深推進,僅留下小股騎卒尾隨清掃殘敵。
“嗖嗖嗖...”浮橋西岸,兩百百無聊賴的守橋胡卒聞得變故,下意識上馬集結,可尚未搞清情況,迎頭便罩下一蓬弩矢箭雨。
繼而,伴着隆隆蹄聲,數百特戰區軍卒從黑夜中殺奔而來,投槍連弩,人未到攻先至,將本就慌亂的胡卒打得七零八落。餘下不成陣勢的胡卒,面對數倍尤善個人搏鬥的特戰軍卒,只能是待宰羔羊,逃之不及,哪還有空阻攔特戰區破壞浮橋?
“踏張弩壓制對岸,箭矢點火燒橋!快!”沒理會些許逃竄的胡卒,黃雄厲聲令道,“直屬隊,給老子集火射殺對岸那個胡酋,看他頭上那根鳥毛就不順眼!”
“咻咻咻...”踏張強弩帶着厲嘯,越過遠超箭矢的射程,撲向浮橋東岸正自持弓集結的守橋胡卒,又一番人喊馬嘶,哀嚎慘叫。其中頭插高高鳥羽的胡騎頭領,更被十數勁弩瞬間射成刺蝟。幹捱打誰受得了,餘下胡卒忙着保命,卻哪還有空再顧其他?
“嗖嗖嗖嗖...”於此同時,漫天火雨落上了浮橋各處,更有火油等易燃之物被拋上了西段橋面。天乾物燥,大火逐漸升騰,先是橋面,繼而是其下的船隻,熊熊火光不久便映紅了這段黃河...
“噗!”三尖刀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帶起一顆大好頭顱,一個彪悍反擊的部落勇士就此斃命,四濺的鮮血噴得紀澤一頭一臉,令他頗似一尊殺神,他自身卻兀自不覺。一路盡情斬殺下來,他的三尖刀法歷經鐵血磨礪,消除了空自演練的諸多滯澀,更與內勁調息配合得愈加圓潤,倒讓他殺得愈加忘我,渾然無懼戰場兇險。
“嗖!”一支流矢從暗中疾射而來,驟覺危機的紀澤揮刀一撥,噹的一聲,火花四濺,箭矢無力落地。而扭頭之際的紀澤,恰瞥見東方河上竄起的沖天火光,他精神一陣,哈哈大笑,復又高喝道:“弟兄們,殺啊,大功在即啦!”
“殺啊!殺啊...”將軍當先發威,士族自然用命,附和着紀澤,敵營中迴盪起漢語的喊殺聲,充滿着興奮激昂。血旗騎軍大多新編不假,烏合之衆不假,但兵源不是頗通騎戰的幷州漢兒,便是久經戰場的僕從雜胡,面對毫無組織的部族散兵,這等順風仗倒是打得得心應手。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傍晚新至立營的三千部族聯軍已被徹底打殘擊潰,且其潰逃胡卒正充當着血旗軍的“前鋒”,與一旁牧民營地的匈奴老弱一起,豕突狼奔的直衝最後的友軍營地,那裡是一千匈奴本部軍與一千僕從軍。而血旗營上下則如跗骨之蛆,緊隨着這些“前鋒”之後,殺往最後的匈奴營地。
然而,戰線推進至此,阻力也愈加增大,畢竟火馬至此已是疲竭殆盡,而最後的胡卒也有着更多的反應時間。儘管被己方逃卒衝得不成陣勢,但他們提刀持弓,三五一夥,不少人還尋得了馬匹,已在匯溪成流,逐漸聚集抵抗。血旗騎卒們雖然依舊突進難阻,但速度卻在逐漸下降,而傷亡也在逐漸增加。
“噗!”“砰!”紀澤一聲爆吼,揚刀劈翻身前一名胡騎,緊接着轉手拍飛右前之敵。本已略覺疲倦的身體驀然一陣,直覺得有股熱流涌現,繞着某條脈絡轉了一圈,頓令他渾身爲之一爽,卻是十二正經中的又一條豁然貫通。心中一喜,紀澤同時也退出了一味的殺戮狀態,掃眼戰場四周,他不由眉頭一皺。
只因右前百丈之外,火光映襯下赫然豎有一面大旗,旗下一名敵將正在高聲呼喝,由匈奴本部軍卒放箭驅散正前潰退的胡卒,並指揮潰兵繞開軍陣往後集結。而在其身前身後,業已彙集了不下五百的步騎胡卒。更有甚者,就在紀澤端詳之際,那裡響起了集結匈奴軍兵的號角。
“親衛曲,跟我來,莫管沿途雜碎!”看出其中不妥,紀澤揮刀直指右前,怒聲吼道。那裡如今業已彙集了過多敵卒,萬一待其完善陣型,並聚集更多敵卒,沒準就會成爲敵方此戰的一個轉折。儘管他紀某人不喜硬碰硬,更不喜帶頭硬碰硬,但局勢如此,他卻只能逞威一把,這種高難活計總不能指望那些暫編騎兵的烏合之衆吧。
“殺啊!殺啊...”數隊紀澤左近的親衛軍卒立即彙集而來,跟隨紀澤之後形成一個錐形衝擊陣,迅速殺開阻路潰兵,直面那團敵軍殺去。另有騎衛曲軍卒,則頗爲自覺的兩側掩護,並協助發出弩矢箭雨。而劍無煙與紀銘二人,更是不約而同的催馬竄至紀澤左右,與其形成衝陣的三角鐵錐,當然,更多卻是爲了護衛他的安全。
“嗖嗖嗖...”“咻咻咻...”強弩、箭矢、投槍、連弩,在快速逼近的兩軍之間交錯橫飛,兵甲犀利的血旗一方明顯大佔便宜,但血旗親衛縱然悉數配有鐵甲,漫天箭雨下也難保自身乃至馬匹的安全。鮮血飆飛間,雙方不斷有軍卒慘叫栽倒。
“叮叮叮叮...”錐鎮最前,紀澤業已無暇其他,他大刀狂舞,在身前耀起團團寒光,阻擋飛向自己與寶馬火雲的流矢。縱有個別流矢透過刀幕,在紀澤的刻意防護下,也只能落於鎧甲抑或人馬的非要害部位。
“噓噓噓...”關鍵時刻,火雲不愧爲汗血寶馬,它一聲長嘶,果真如同一朵火雲,疏忽間便竄過一箭之地,帶着紀澤衝至敵陣面前,偌大的馬蹄一擡,立馬蹬飛了兩名猝不及防的持盾胡卒。其速之快,直令許多箭矢落在身後,更令敵卒沒機會二次放箭阻攔,當然,也令一馬當先的紀某人驟然身陷重圍,且是以一敵百。
“火雲大哥,咱們商量一個,下次逃跑時就這速度,衝鋒時您含蓄些,跟大家一塊兒好不好?”看似大發神威的紀某人心中叫苦,口中碎碎念,手中的三尖兩刃刀更是不敢稍緩,車輪般狂舞個不停,直將周邊胡卒砍得鮮血狂飆,殘肢亂飛,人頭滾滾,就近的胡卒更是驚恐的連連避讓。
“嗖嗖嗖...”如此搶眼的紀某人自然成爲敵方箭矢的集火對象,冷箭接連飛來。所幸憑藉着超強的危險警覺,紀某人不斷側臉、低頭、後仰以閃避要害,好險沒將脖子扭抽筋,身上的鋼甲更是叮叮鐺鐺的響個不停,猶如開了打鐵鋪。
“呼呼呼...”好不容易衝到了一名胡騎近前,紀澤大鬆口氣,決定跟這位人肉盾牌多磨蹭會兒,也好躲躲箭矢喘口氣。孰料,他故意手下留情,胯下的火雲卻不耐煩了,沒啥客氣,只見它後腿一支,前蹄一擡,可勁一踹,竟將別個的馬匹給踢翻了,令紀某人再度直面慘淡人生,坑癟啊...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儘管身不由己,紀澤一人一馬的神勇表現,仍然激發了血旗軍卒們的戰鬥豪情,順着紀澤闖開的缺口,血旗親衛們蜂擁而入,將敵軍並不成型的軍陣衝得愈加混亂,缺口也越撕越大。
“子興,我來助你!”劍無煙一身嬌喝,信手刺翻一名擋路的胡卒,與紀銘二人急吼吼的同步突前,利用紀澤方纔磨蹭的片刻光景,再度殺到了他的左右,總算令紀澤的壓力大減。
“大哥,頂住!俺來助你一臂之力!”紀鐵的虎吼在另一方向響起,同樣騎乘着一匹千里良駒,得自綦毋達的坐騎,他也帶着一干血旗親衛殺來了。
“算俺劉靈一個!”又一方向,劉靈帶着一衆血旗騎卒殺到,頓令這裡的戰場局勢大變,雙方的士氣更是此消彼長。
“爾等是血旗軍!一幫只會偷襲埋伏的無恥小人!”就在這時,敵方旗下主將突然用漢語一聲驚叫,旋即手指紀澤,用匈奴話吼道,“弟兄們,那個漢人將軍騎的馬是右於陸王的坐騎,絕對錯不了,他定是血旗將軍紀虎,大單于可是開出千萬賞錢與五品將軍的懸賞,弟兄們殺啊,殺紀虎領賞啊!”
“殺啊,殺血旗將軍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敵將的呼喝立馬提振了匈奴軍業已低落的士氣,一個個眼冒綠光,呼喝着殺向紀澤,那敵將也不含糊,手提一根狼牙棒徑直殺了過來。顯然,他是看出局勢敗壞,決定通過斬首來拼死一搏。
臥槽!紀澤心頭一突,既爲匈奴人的最後雄起而發憷,更爲敵將叫破自家身份而頭疼,須知他這一暴露,攪亂河套之後,就難順利原道返回了,坑癟的背運果然開始了啊。但事已至此,他也沒空懊喪,更沒空尋思敵兵敵將嘰裡呱啦喊些什麼,索性不再掩飾,他催馬向前,揚刀怒喝道:“血戰求活,死不旋踵!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