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五月初五,晴,辰時四刻,火離城。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血旗獵獵,軍歌嘹亮,華興府三萬大軍陣容齊整,盔甲鮮明,從昨夜紮下的城北大營出發,浩浩蕩蕩行近火離城北門,在城頭倭軍的警懼注視下,施施然展開陣型。上萬明光鎧的熠熠生輝,簡直晃花了城頭倭兵們的氪金狗眼。
“唏...這等兵甲...這麼魁偉...這般有型...這才叫軍伍啊...”城頭之上,接連不斷的倒抽冷氣,伴以不無怯意的嗡嗡議論。一衆僅僅慣於羣毆的烏合蠻兵,何曾見過真正的訓練有素?又何曾見過這等宏偉有序的大場面?
猙獰的重騎,彪悍的突騎,輕盈的弓騎;厚重的重步,強健的戰步,規整的輔步,在旗號命令下,整齊劃一,一一就位。與其說他們是在列陣,不如說是在裝逼顯擺,抑或說是在給城頭倭兵震懾施壓。
驀然,有五千身披藤甲的血旗軍排衆而出,隊列整齊,呈後世閱兵會操之容,雄赳赳接近了城下,頓時引發了城頭倭兵的一片譁然:“臥槽!?這一個方陣是藤甲輔兵吧,怎生明顯矮了一截?臥槽,不會是倭北的那些爛人吧?其軍姿竟也跟其他漢軍一樣,漢軍也招倭人嗎...”
“頑抗必死,家破人亡!投降可生,一門保全!反正立功,不吝封賞!投效華夏,澤被子孫!頑抗必死,家破人亡...”齊整的口號在城下響起,伴着五千人的揮臂動作,聲浪傳遍火離城,標準的倭北口音,直撼得倭軍上下懵逼一片。
輔兵裝備卻身材矮小,城下口號震天者,正是調自對馬島的五千“革面軍”。悉數挑自底層倭人的他們,經過十餘日的整頓訓練,輔以政治教導,表現出了極佳的僕從性,抑或說是奴性。其軍容之整齊,鬥志之旺盛,乃至效忠之真心,好險沒將昨日首次視察他們的紀某人給嚇了個跟頭。
“混賬!一定是那些筑紫降兵!丟臉!爲我大倭勇士丟臉啊!還有這幫漢人,亂七八糟的花樣怎生這麼多,到底有完沒完啊!”城頭之上,重木一郎看得目眥欲裂,怒聲請命道,“將軍,卑下願帥王都精兵出戰,斬殺下方那些二五仔,以振軍威!”
“唉,下方那些倭人無非被漢人逼迫,同爲倭北兒郎,本將只怕王都衛軍不忍下手啊。”重度乙同樣面色鐵青,卻沒年輕人那麼毛糙,他橫了重木一郎一眼,轉向一應蠻兵統領道,“不知哪位統領願意走一遭,率領隼人勇士出戰,將下方叛兵驅離?”
一片無語,一應蠻兵統領皆目光躲閃,沒誰搭重度乙這一茬,你重度乙捨不得王都衛軍下去送死,別個也不傻,再說了,連倭北人自個都叛國投敵了,咱倭南蠻人還積極個什麼勁兒?
那名有點口吃的統領被重度乙盯得熬不過了,乾脆指着城下的血旗本陣道:“對,對付下面這些倭北叛兵倒,倒是無妨,只怕,只怕我等一出去,漢軍便會派,派出騎軍過來衝殺啊!”
“言之有理!漢人狡詐,昨夜用了亂心三計,如今不過故技重施,意欲再度刺激我等出城罷了,我等卻也無需受其影響,只管借城牆之利,死守火離城便是。”重度乙並不怪罪那名結巴統領,甚至隱有讚許之意,頂着兩個黑眼圈,他信誓旦旦道,“漢軍至多四五萬人馬,我等只須在此牽制漢軍幾日,大倭已然調遣精兵增援那珂,屆時自有倭北聯軍從東線攻襲筑紫,屆時漢軍顧此失彼,不攻自破!”
重度乙所謂的亂心三計,是指昨日血旗軍誘殲重映梟所部萬人之後,爲了充分發揮城外大勝的擴散影響,緊跟着採取的攻心舉措。一是騎兵繞城奔射,用的還是遠程踏張弩,對城頭倭兵的殺傷倒不算重,可那聲勢,以及光捱打不能還手的憋屈,委實再挫倭兵士氣。
其二則是將老弱傷殘的俘虜近千人,分別放到各個城門與大營之外,不待重度乙反應過來,那些俘虜已被物傷其類的各路蠻兵接納,一應謠言也就此傳播。什麼大晉發兵十萬相助血旗軍,什麼倭北軍與北荒軍覆滅,什麼邪馬臺已然被圍,更是開出了獻城投降的賞格,以至重度乙人頭的賞格,直令倭軍內部人心相疑。
最狠的是,血旗軍半夜在城外整了一批蠻兵俘虜乃至倭人女子,鬼哭狼嚎的,盡唱些情愛與思鄉的民間小調,搞得那些戰事不利的蠻兵徹夜難眠,本就低落的軍心愈加動盪。亂心三計下來,直令重度乙一夜手忙腳亂,出戰驅逐他已萬萬不敢,只能內部整頓,爲防有變,甚至將城外東西大營的蠻兵也乾脆撤回了城內,就是做定烏龜了。
“嘿,這重度乙倒是謹慎,如此挑釁也不敢出城應戰。”指揮望臺,紀澤遙望五千倭人革面軍的精彩表演,費了半天勁才憋住報效的衝動,忙將目光轉向毫無動靜的火離城頭,故作淡定道,“看來,他是瞅準我軍兵力有限,非但想用守城戰消耗我軍兵力,還想將我軍牽制在此。怎奈他卻是忘了,我血旗軍有水、騎之利,兵力調配卻可遠較倭軍靈便。”
“哼,謹慎確是良將必備之資,然太過謹慎便是膽怯,這同樣也會折損士氣,尤其在敗績頻發之下,呵呵。”一旁的龐俊聞言不屑一笑,不無捧哏道,“只笑這些倭人早幹嘛去了,若非初時夜郎自大,而是一早便抱定國戰之決絕,集結倭南倭北大軍近十萬,合兵於一處,不給我軍分而擊之,我軍顧忌傷亡,還真不好應付。可到了如今,謹慎卻已晚了。”
有着預設的情報網絡,血旗軍對倭國中樞的總體戰略知曉得並不比重度乙少太多,尤其昨日還從一名被俘的倭軍傳令官口中,得知了倭國中樞信使傳達的大致消息,在得知自家昨日誘敵計劃未盡全功的原因之餘,也不免慶幸己方先一步下手,避免了倭南倭北聯軍合流。當然,如今即便火離城未能一舉而克,也已有了更多應對措施,至少邪馬臺王都派往那珂方國的萬名衛軍,是甭想抵達了。
“革面軍宣揚政策已有一陣了,得,換下來吧,叫親衛左曲前去挑戰,人多他們倭軍捨不得,人少再試試!”紀澤淡淡一笑,不無聊賴道,“傳令下去,軍械營準備井欄拋石機,蒼狼左曲押解昨日的五千蠻兵俘虜,去將敵方城外空營給拆了。還有,叫重騎重步都放鬆些,騎兵也歇歇馬,時間長着呢...”
火離城下,血旗軍又換上一曲親衛,好一通叫陣罵戰。可人家重度乙也不傻,對方顯然要比自家倭兵精銳上檔次,且不說不遠處有着騎兵威脅,光那一片片耀人眼花的明光鋼鎧,就叫人看着心寒,誰會放着城防便宜不用,反去公平對戰呢?
“呵呵,城內看來是做定烏龜了。好了,傳令親衛左曲退回吧。閒着也閒着,換白望山、範毅和林武三人前去挑戰鬥將。”望臺之上,紀澤不慍不火道,“昨日的萬人野戰他退縮了,今早五千人挑釁鬥陣他忍了,方纔的六百人邀戰鬥兵他也慫了,如今一對一斗將,某倒希望他重度乙依舊憋着,嘿,左右今日是要徹底打掉守軍士氣!”
的確,從重度乙昨日果斷縮回出城援兵,紀澤就沒指望倭軍還會出城野戰,今日血旗軍的一應動作,迄今的重點都是爲了打壓守軍士氣,包括昨晚兵臨城下後的亂心三計,紀澤便不懈於此。
深知倭人逢弱如狼,逢強似狗的秉性,紀某人對於心思不齊,且對倭國幾無歸宿感的倭南蠻兵,自不介意可勁削弱其鬥志,最好能夠挑起內亂,至不濟也要蠻兵們失去死戰之心。須知血旗軍雖有絕對把握強行攻克火離城,可城池攻防若是遇到困獸猶鬥,其損失可非血旗軍願意承受。
不一刻,血旗軍的三位技擊高手行至城下,由一干革面軍的人力喇叭對着城頭高喝道:“城上的聽了,野戰不敢戰,鬥陣不敢戰,鬥兵不敢戰,再給爾等一次公平鬥將的機會,不用戰馬,各出三人,爾等鬥將勝了,我等今日就撤兵,若是再不敢戰,那就投降算了!那個襲升斗,不是號稱倭南第一勇士嗎?那個重木一郎,不是號稱王都第一快刀嗎?有膽下來不,沒膽日後就回家吃奶去...”
城頭之上,重度乙有些躊躇,面色陰晴不定。他自也知道一味避戰必然降低士氣,怎奈漢軍厲害,他委實不願平白增添折損,而今鬥將可算唯一扳回士氣的一次機會。只是,昨日已然大敗一場,單挑若是再敗了,那就證明倭人從兵到將到軍陣,沒一樣能敵得過漢軍,那士氣就不知該跌到何等地步了?
不過,此刻已然容不得重度乙仔細思忖,那名所謂的倭南第一勇士,古襲方國的副統領襲升斗卻是一點就爆,他排衆而出,怒聲道:“次率,某要下去一戰!漢人欺人太甚,仗着兵甲犀利勝了我等,某倒是不信,單打獨鬥他們也那麼厲害?”
“將軍,某願出去一戰,看看漢賊究竟有何能耐!”有着喪弟之仇的重木一郎同樣目中噴火,慨然請命道,“將軍,與其這般被漢賊侮辱,落得全軍喪膽,不若讓我等捨命一拼,縱使不敵,轟轟烈烈戰死,也可激勵士氣啊!”
心知重木一郎言之有理,更兼士氣可鼓不可泄,重度乙心中已然認可了出戰。他掃眼城頭其他軍將,倒都個個目露讚許之色,就是一時還沒誰主動吆喝,畢竟要有三人出戰,仍缺一個呢。
這時,金魯方國的一名軍將紅着眼,驀然叫道:“將軍,還差一個,讓某去吧!我金魯兒郎昨日死得太冤,怎奈疏於陣戰,今日單打獨鬥,某正可殺個漢將,替統領與兒郎們報仇!”
重度乙一看,這廝名叫金日汰,正是昨日隨着重映梟一起出徵的一名金魯方國蠻將,夜間趁着漢軍疏漏,與二三百潰兵一般,陸續偷溜逃生回城,也算頗有勇武之人,理由更是充分。掃眼他人,並無與之搶奪出戰者,重度乙遂點頭應允。自然,他少不了對這三人的一番讚頌勉力。
壯懷激烈,倭將三人組順着繩索,一身殺氣的下了城頭,步往城外一箭之處的三名漢將,血旗軍兵則退出兩箭之地。彼此靠近,倒也沒甚廢話,語言不通卻屬主因。林武最急脾氣,提刀一指對面唯一持刀的重木一郎,重木一郎冷然點頭,二人以決戰紫禁之巔的風姿,行往一邊。
既然漢人第一個挑了對手,下面就理當由倭人挑了。金日汰搶先對襲升斗說道:“那個使棍的力大,你的狼牙棒更易對付,這個使劍的應當弱點,我使矛也算剋制,就留給我吧。”
襲升斗作爲倭南第一勇士,自視甚高,被金日汰暗捧了一把,倒也不會與其計較,僅是不屑的冷哼一聲,便大喇喇的執棒點指範毅。金日汰則提槍點指白望山,並與之一同走向另一邊,三處戰團遂成。
“鐺!”一聲金鐵交鳴響徹全場,卻是範毅與襲升斗最先接火,二人各自後退一步,論氣力居然旗鼓相當。繼這二人大開大合的開始打鐵之後,另兩戰團的雙方也殺到一處。
不過,相較範毅與襲升斗的蠻力對撞,左右兩處戰團倒是頗顯剛柔相剋。一邊是重木一郎仗着刀快,不斷的削扎掛撩,就是不與刀沉力猛的林武硬碰硬,頗一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之勢。而另一邊則恰好顛倒,卻是換了漢人一方的白望山仗着身法靈活,繞着橫抽豎扎的金日汰轉圈遊鬥。
一時間,三處戰團寒光霍霍,銳嘯不絕,引得城上城下助威連連。然而,沒人注意的是,東側戰團,就在遊鬥之際,軍情頭子白望山藉着錯身,突然操着勉強過關的倭語,低聲對金日汰道:“你部在哪裡駐防?城中士氣如何?能夠拉人反正嗎?”
“臥槽,你丫有種就別光是躲閃!”金日汰怒吼一聲,長矛橫掃了一個空,繼而低聲回道,“不行,兵卒雖已沒了戰心,可其他軍將尚無投誠神態,我只能掌控本方國留在城中的一千麾下,營區在東南城區,還有,重度乙那廝好似有點懷疑我的逃生過程,設有眼線盯着我部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