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我改,我明年一定改,不,明天就改,不,現在就改!”紀澤一邊高叫着後退,一邊連連擺手。
怎奈,那大螞蟻根本不是講理的主,愣是猛撲上來,衝紀澤就是吭哧一口。一聲慘叫,紀澤豁然坐起,手捂疼痛的左肩,視野中那大螞蟻,以及那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轉瞬皆憑空消失,代之出現的,是他在雄鷹寨的臥房,以及兩張興奮而急切的臉,一張屬於手舞足蹈的李農,另一張則屬於雙手背後的趙雪。
“螞蟻,好多的螞蟻!成了,都說山神爺顯靈了呢!”李農小臉通紅,言語急促道,聲音恨不得傳到嶺下,旋即便被趙雪一把捂住了嘴巴。
“螞蟻!哪兒呢?哪兒呢!”猶在夢幻現實間迷糊,紀澤不禁驚呼着左顧右盼,還下意識的在牀上後挪幾下。
好在,牛犢般的恐怖螞蟻並未再現,屋外也全無下雪的模樣,太陽都已上班了,片刻之後,紀澤總算搞清現實,這纔不無緊張的問道:“你,你是說,校閱臺那裡?”
“咯咯咯,紀大將軍總算醒了,正是校閱臺那裡!您真行,咱們已去看過,螞蟻果真聽您調度了呢!咯咯咯,不愧爲血旗將軍,運籌帷幄,舉重若輕,這等大事面前也能安然睡眠,實令小女子佩服呀。”趙雪嬌笑道,同樣一臉興奮,眼睛都喜成了月牙兒,難得對紀某人一片恭維。殊不知紀某人昨夜爲了蜂蜜誘蟻之事患得患失,甚至夢魘連連,這才少見的晚起一次。
“快,我這就去看看!”紀澤大喜道,一躍而起出了被窩。還好大冬天的身上沒少穿,卻也仍將趙雪羞了個大紅臉,啐了一口便出屋而去。紀澤這才意識到,趙雪這妮子怎會在他熟睡之際,進入了他的臥房,雙方關係有那麼親密嗎,近衛們咋這般玩忽職守,對了,剛纔是誰下黑手擰的自己?
算了,擰就擰吧,真心沒空關注細枝末節,紀澤快速披掛整齊,也顧不得晨練武藝,便急衝衝的出了上寨住處,奔往中寨校場。老遠的他就見到校場方向人頭攢動,本該晨練的數百軍卒都圍在校閱臺旁,隔離區外還聚集着不少翹首張望的寨民百姓,議論聲喧囂鼎沸。
撥開圍觀人羣,紀澤走近校閱臺,果見一夜之間,臺基上多了成千上萬只螞蟻,真不知都是從哪鑽出的。它們分佈於昨夜蜂蜜塗抹的筆跡,往復爬動,收集蜜糧,勤勞不休,卻渾然組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標語:“撼山易,撼血旗營難!”
“山神爺顯靈啦,咱血旗營果然順應天道啊。這下就不用怕了,有山神爺保佑,管他幽並聯軍來上多少,咱們都輸不了啦!”人羣中,一名軍卒一邊雙手合十,連連作揖,一邊滿面激動道。
“俺早就說了,咱血旗營百戰百勝,咱血旗將軍足智多謀,咱雄鷹寨固若金湯,誰都奈何不了咱們,怕他個鳥!”另一軍卒哈哈笑道,一副大言不慚的馬後炮做派。
“得了,得了,昨夜不知是誰怕成那樣,半夜都做噩夢鬼喊鬼叫的?嘿嘿...”立馬有軍卒爆料,毫不留情的揭露“馬後炮”的廬山真面。
看着臺基上的螞蟻宣言,聽着軍卒們的輕鬆調笑,紀某人就如六月天喝下了冰鎮梅湯,又如三九天穿上了貼心棉襖,這幾日的焦慮擔心不翼而飛,整個人都浸泡在舒爽裡。這一爽,他便邁開大步,直奔閱臺石梯,就欲趁熱打鐵來一場鼓舞人心的即興演講。孰料剛至階梯,正待擡腳,紀澤便被人緊緊抓住了胳膊,扭頭一看,卻是孫鵬,山神顯靈的幕後知情人之一。
只見孫鵬笑得見眉不見眼,湊近低語道:“子興兄弟,昨天聽你所說,咱們還半信半疑,這下俺孫鵬是徹底服了。你不光打仗厲害,這裝神弄鬼也是槓槓的,以後跟你混至少餓不着了,嘿嘿。只不過,咱們已有部署,這個閱臺你現在可上不得,山神爺正顯着靈呢,你可不能踩他老人家頭上去,小心被弟兄們轟下來呀!”
紀澤一愣,隨即啞然失笑,自己這個後世人的確缺乏敬天拜神的覺悟,那就照計劃來吧。沒讓紀澤等多久,馬濤很快便帶着一干後勤人員,擡着一應“臨時”湊備的祭祀用品,喜氣洋洋的前來校場,看似亂哄哄的緊急應對,實已樣樣俱全。
同樣是看似臨時的應對,紀澤大手一揮,下令各屯各隊各什的現場軍卒集合列隊。同時,他還下令棋牌神四下通知,山寨所有軍民先別忙活早餐了,除了既定執勤人員,悉數按照屯隊編制有序前來校場,集中祭祀山神。甚至,紀澤還下令下寨門口的值守軍卒,從門外等待投奔的各撥難民中挑選代表,入寨參與祭祀,共瞻山神榮光。
兩刻鐘後,最後一批寨民繞臨閱臺臺基,得瞻螞蟻神蹟,並最終步入校場,整齊列隊站定。目睹一羣螞蟻擺出“撼山易撼血旗營難”的標語,親臨這等聞所未聞的神蹟,沒人膽敢懷疑這是山神顯靈,也沒人還會懷疑雄鷹寨可能寨破人亡。官府郡兵大吧,幽並聯軍大吧,能大得過山神爺嗎,能大得過老天嗎?
就此,雄鷹寨絕大多數人員在此集結,等待莊重肅穆的山神祭祀。近兩千人將校場擺得滿滿當當,卻顯得井然有序,毫無規模集會常見的騷亂氣息。這倒不是雄鷹寨民的紀律性進步神速,而是在神奇的螞蟻上牆面前,在未知的山神顯靈面前,這個時代還沒幾人膽敢扎刺。畢竟,就連孔老夫子都只敢說子不語怪力亂神,而非子不信怪力亂神,更非子不服怪力亂神。
當然,井然歸井然,竊竊私語在所難免。人羣中,那位寨民乙喃喃道:“紀將軍果然有大氣運,看來俺之前想左了,血旗營穩如磐石,連山神都出來說話了,哪還需要俺們去當墊背呀。對了,聽說那打雜的黃臉老漢是個奸細,昨晚鬧出不小動靜,俺早就覺着他不對了,可惜沒能提前舉報立功。喂喂,你在聽嗎,看啥呢,直流口水的?”
寨民甲幹噎口吐沫,不捨的收回目光,壓低聲音道:“你說那三牲,羊頭馬頭之類給敬神了,身子會到哪?咱們中午能否也沾點腥?人說什麼,對了,叫什麼暖飽思**,俺咋就平安思吃肉呢...”
暖陽之下,煙香嫋嫋,校閱臺前,三牲齊備。吉時已到,由馬濤司儀,紀澤手持高香,行至案前,對着香案,對着山嶺,也對着羣螞蟻,口呼頌語,躬身敬香。隨後,在馬濤的眼色催促下,他不情不願的率衆跪倒,面向一羣螞蟻大禮三拜,口中還得感激涕零的高呼着“謝謝山神”,好險沒把他這始作俑者給膩歪死。
彆彆扭扭總算完成了一場簡約的山神祭祀,輪到了自家訓話的時刻。背倚香案,抑或說是一羣螞蟻,紀澤暗運內氣,對着一衆依舊肅然虔誠的軍民,神采奕奕的喝道:“撼山易,撼血旗營難!我血旗營順應天道,殺胡安民,扶危濟困,創建桃源,行人間正道,今日終於感動上天,由山神顯靈,值此雄鷹寨飄搖之際,賜予佑語,一爲安我等之心,二爲激勵我等再接再厲,絕不退縮...”
“撼山易,撼血旗營難!”一番激勵,漸覺無辭,紀某人索性揮舞手臂,揚聲高呼,“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血旗天佑,死不旋踵!”頗有眼色的馬濤、孫鵬等人,忙跟着揚臂喝喊。繼而,一干功曹小史也隨聲附和,接着,是越來越多的血旗軍卒,再而是越來越多的寨民,直至整個飛鷹嶺都盪漾着同一個振奮人心的口號:“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振臂高呼的人羣中,猴六隻得濫竽充數跟着振臂,臉上卻難掩頹然。本已策劃好的行動就在早餐混雜之際,豈料恰恰晚了半步,只能胎死腹中。有了山神顯靈,他與幾名同夥別說搬弄是非會被立即胖揍,便是自身心理都已動搖,跟山神作對能有勝算嗎?數十丈外,某位代號鐵頭的血旗軍官暗鬆口氣之餘,難免心中懵逼,到底跟誰混纔有前途,盧氏能比山神大嗎?
寨門之外,業已得悉寨內有山神顯靈保佑血旗營,更再聽到如此雄壯激昂的口號,連夜苦候的待投百姓們個個神采飛揚,恰似自己抱上了一條又壯又粗的金大腿。當然,有位剛剛混入人羣的駝背老漢卻笑得十分勉強,心底則在狂罵:“定是詭計,太陰損了!那廝到底還有多少陰招,還給不給老夫用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