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到了樓上,兩間屋子經過祈望等人的巧手收拾,已經沒有之前沉悶的感覺,窗幃牀帳都換上了淺藍粉紅雙層的棉布,桌上也鋪上了同樣的棉布,處處透露着潔淨和溫馨,倒有些像是女兒家的閨房了。
九月滿意的笑了笑,把東西放到了桌子上,先給外婆的畫像找了個地方掛上,又把自己的衣服都放到了櫃子裡,那些木版也暫時被她存到了衣櫃下格,遊春爲她買的小手爐放到了牀頭的橫檔上,懷裡的銀票和外婆留給她的那些首飾也被她取了出來,鎖到了這屋子的暗格裡。
這暗格,就在裡外屋的隔牆裡,老人臨走時把使用方法都告訴了她,九月原本覺得不安全不想動用,可這會兒她也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只好暫時寄放一下,等晚上人少了,再尋五姐夫商量商量,另外弄個安全的暗格。
九月挪開了櫃子上面的一個箱子,拂開了布幃露出了後面的牆,老人的暗格其實很簡單,只不過是在隔牆裡取出了一塊磚,在裡面弄了個固定的取不出來的木盒子,這個盒子,倒是費了些功夫的,必須用老人留下的一個不起眼的鑰匙正轉三下反轉三下才能打開盒子。
九月把自己的東西都放了進去,只留下五張十兩面額的銀票,這些,都是外婆留下的,方便兌換,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做好這一切,九月才攏了攏自己的發,懷揣着這五十兩銀票和一些碎銀子下樓,這兩天要用錢的地方還很多,她得隨身備着才方便。
到了樓下樓梯間,九月又停了停,聽了聽前面的動靜,她有些擔心那個張師婆去而又返,可這一聽,卻不想竟聽出別的動靜來。
“我說了我是來找人的,你攔着我做什麼?”清脆的女聲帶着一絲火氣。
九月一愣,這不是阿月嗎?怎麼回事?
她忙走下了最後兩級臺階,往前面走去,顯然,阿月不知道和誰起了誤會,被攔住了。
“你找誰都不說,我們怎麼可能讓你進去?”是張義的聲音,他倒是沒什麼情緒,語氣淡淡的。
“別以爲你換了衣服我就不認得你了,哼,這兒可不是鎮外的林子,我可不怕你。”阿月似乎和張義認得,說話帶着敵意。
“你不也換了身衣服嗎?”張義被認出來,有些心虛,語氣也弱了些,他已經猜到她來找誰了。
“阿月,怎麼了?”九月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只見阿月提着一個小包裹,氣呼呼的瞪着張義,張義倒是老實,看到九月出去,不自在的側了側身,斜睨了阿月一眼不說話了。
“他怎麼在這兒?”阿月指着張義,忿忿的問着九月。
“你們認識?”九月驚訝的看着張義。
“你不認識嗎?”阿月微微一皺眉,臉上也不知是走路走急了熱的還是被張義氣的,臉蛋紅紅的,“上次在林子裡,他們攔路,你忘記了?”
“嗯?”九月吃驚的注目在張義身上,被阿月這樣一說,她倒有點兒印象了,怪不得她瞧着有些眼熟,沒想到竟然是那些乞兒少年之一,只是,如今的張義儀表整潔,哪裡能與當日那蓬頭垢面吊兒朗當的乞兒少年聯繫在一起?
張義抹了抹鼻子,有些尷尬的看看九月:“那個……我不是有意隱瞞的,我確實叫張義,半個月前剛剛找到伯父認了親。”
九月雖有些意外,卻也沒怎麼在意,張義是她四姐夫與張管事的人情接收下來的,只要他能好好做,她便不能因爲以前那點兒事無故把人趕出去,她擡頭看了看還在忿慨不已的阿月,笑着招呼道:“來了就進來吧。”
“不。”阿月卻倔強的揚着頭,死盯着張義不放,“我決不和這種人一起做事。”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九月忍不住惱怒,這個阿月怎麼這樣不知好歹,三番兩次敵視她也就算了,如今到了這兒卻還擺出這樣一副嘴臉,真當她求着他們做事麼?
“那個……”張義目瞪口呆的看着阿月離開的方向,好一會兒纔不好意思的看着九月,想解釋幾句。
“做事吧,不必理她。”九月眉頭一挑,淡淡的說了一聲轉身進了後院。
罷了,強扭的瓜不甜,她還是自己辛苦些算了。
九月回到後院,便鑽進了雜物房,東西已然被祈望收拾出來,只是祈望並不知道她這些東西要怎麼用,所以,還得她自己過來重新歸整搭架子。
一忙起來,九月很快便忘記了阿月的事,她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準備工作中。
傍晚時分,楊大洪和那幾個幫手還在秉燈趕工,九月讓張信張義先行回去,張義思及中午時因他的緣故讓九月失去了一個幫手,心裡愧疚,便特意多留了一會兒,張信自然也陪着他。
一直忙到酉時末,楊大洪等人才歇了工,送走了那幾位幫手,幾人一起上了門板鎖上了門栓。
舒莫早已在廚房裡備下熱水,幾人各自回房洗漱,各自歇下。
九月屋裡屏風後的大木桶是新的,想來又是祈巧的傑作,只是,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屋裡沒有排水設施,洗完了澡倒水很是不便。
九月換上了衣服,只好用木桶一桶一桶的提着下樓去倒。
舒莫正幫周落兒洗漱好,哄了她去牀上睡覺,自己端着髒水出來,便看到九月提着桶下來,忙把自己手上的木盆立在牆邊上,過來給九月幫忙。
九月也不拒絕,和舒莫一起把澡盆清理了出來,舒莫帶上了一壺熱茶放到桌上,便拿着她換下的衣物要去洗。
“莫姐,天不早了,明天再洗吧。”九月看了看外面,如今天越發冷了,白天有陽光時還稍好些,可一入夜,風呼呼的吹着,自己倒了兩趟水,身上便冰涼冰涼的,這會兒還讓舒莫去洗衣服,她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不礙事的,竈上還有熱水,我舀些回屋子裡搓,再打些水沖沖就好了,不難。”舒莫平素時爲人洗衣漿衣爲生,對怎麼洗衣服已經很有心得,她說罷,還特意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你瞧,我天天洗衣服,這雙手還好好的。”
九月細看了幾眼,果然,這麼冷的天氣天天洗衣,換了別人早就滿是凍瘡,而舒莫的手卻保護的好好的,十指尖尖,掌心雖有薄繭,卻不失細膩柔滑,就知道舒莫自有一套方法,便笑了笑:“那你別太晚了,早些睡。”
“是。”舒莫溫柔一笑,用木桶裝了要洗的衣服退了出去,並替九月掩上了門。
九月新到一處地方,一時也沒有睡意,便乾脆整理起自己的衣櫃,這衣櫃倒是挺不錯,上層櫃子裡分了三層,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的衣服都能分類而放,下層櫃子打開,裡面一分爲二,一邊是四層的抽屜,一邊只兩層,可以裝些大件的東西。
九月把下面的木版拿了出來,按着大小分類而放,小些的符版放到了抽屜裡,大的經版也按經文內容分好。
等她把所有的零碎東西歸置好,外面傳來了三聲梆子聲,九月這關好櫃門,伸了伸懶腰準備歇息。
“啊!”這時,院子裡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接緊着便是一聲“砰”的聲音,九月嚇了一大跳,猛的轉身跑向樓梯,到了後院,祈望和楊大洪也披衣而起出了屋門。
這會兒已過十八,天空的月亮已經漸漸殘缺,不過,卻不影響銀暉滿院,院子裡,不用掌燈便能看得清楚,舒莫面向廚房方向,驚懼的擡頭看着什麼,她的衣衫前襟溼淋淋的,身前還掉着一個木桶,腳邊上放着一個裝了衣服的木盆子。
“出什麼事了?”九月跑了過去,站在舒莫身邊驚疑的擡頭看了看廚房的上方,除了隔壁院子裡高高的樹梢,並沒有看到別的,她不由奇怪的側頭看向舒莫,擔心的問道,“莫姐,你還好吧?”
“那兒……那兒有東西。”舒莫緊咬着下脣片刻,才顫聲指了指樹梢的方向。
“有什麼東西啊?”九月再次看去,除了樹梢還是樹梢,哪裡有什麼東西?
“沒有啊。”祈望看到舒莫這樣子,也被感染到了,她縮了縮身子,手緊緊的拉着楊大洪的手臂才壯着膽子擡頭看了看,見沒有什麼,才鬆了口氣。
“不是……剛剛……剛剛明明有個影子站在那兒。”舒莫臉色煞白,她想往九月身後躲,可是一雙腿就像生根了般,移動不得半步,只好伸手挽住九月,顫聲指着樹梢的方向。
舒莫的手冰涼冰涼,手心卻汗漬漬的,說話間,整個人還在輕輕顫抖,九月離她這麼近,完全感覺得到那種情不自禁的害怕,她不由疑惑的再次瞧了瞧那樹梢處,後襟處不自覺的感覺到一絲寒意:難道,舒莫真的看到了什麼嗎?
“興許是看錯了。”楊大洪是男人,到底比她們幾個膽大些,細細打量了一番後,他開口說道,“都回去睡吧,那兒什麼都沒有,大嫂子估計是今天聽阿仁他們混說多了,一時閃了眼火。”
“沒錯沒錯,一定是這樣的。”祈望膽小,聽到楊大洪這樣說,她忙連連附和,“莫姐,快回去歇着吧,落兒一個人在屋子裡,也不知道嚇到沒有。”
“啊……落兒。”舒莫這纔想起自己的女兒還一個人在屋裡,方纔這麼大動靜,把大家都鬧騰起來了,落兒一定也聽到了,這會兒也不知道嚇成什麼樣了,想到這兒,她顧不得害怕,轉身跑進了自己的屋子,“落兒乖,娘來了。”
沒一會兒,傳來落兒小小的怯怯的聲音:“娘,我害怕~”
“都回去睡吧。”楊大洪皺着眉盯着樹梢處看了好幾眼,想起那些傳聞,心裡也有些毛毛的,只是,他是大男人,身邊還有祈望和九月,他不想嚇着她們,便故作鎮定,挽過祈望的肩,寬慰的對九月笑了笑,“一定是大嫂子閃了眼火,沒事的。”
“嗯,五姐、五姐夫都去睡吧,我把這些衣服收拾一下就回房。”九月點點頭,瞟了那樹梢一眼,蹲身拾起了那些衣服。
“九妹,先放到竈間吧,明天再洗。”祈望實在害怕,也不敢說現在幫忙一起洗了再睡。
“好嘞。”九月點點頭,端着木盆去了廚房,放好了東西,滅了竈間的小燈,關上門出來,祈望和楊大洪還站在門邊等着她,九月笑了笑,衝他們倆揮了揮手,往樓梯口走去,進入樓梯間時,她下意識的回頭再瞧了瞧廚房上方。
銀暉斜灑,樹影婆娑,哪來的什麼影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