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以北,一條長長的遷移隊伍正排成長龍,在通向北部的官道上快速移動着。隊伍中都是些風塵僕僕的百姓,拖家帶口,有的推着騾架牽着牲口,板車之上載着唯一能帶走的一些家底。吱吱呀呀的軲轆聲嘶啞地喊叫,一直從未央宮傳到渭河北岸。
“後面的跟上,走快些!”一名軍官策馬高呼着,馬蹄飛奮,長嘶着從隊伍側面馳過。
“加快速度!天黑之前必須全部過河!”
隨着那軍官一聲鞭響,人羣不禁又一陣恐慌。匆匆加快了腳步,回望長安,殘照當樓,錦繡城池籠罩在昏黃的暮靄之下,雉堞連雲的屋脊線好似深可入骨的皺紋,垂垂老朽,全無生氣。只偶爾一兩隻回春的鳥雀啁啾幾聲,箭一般衝向雲霄,卻也在那昏暗不清的殘陽下消失不見了。
二月初至,長安的天仍冷得刺骨。從極北之地吹來的寒風撲在臉上,好似刀割一般。無數人縮衣筒袖,低矮着身子佝僂行着。隊伍中夾雜着無數嬰孩的啼哭,可母親也無心去哄,只得緊緊抱着臂彎間的幼兒,時時回頭,悽聲落淚。
走不多時,隊中一名老婦的車突然散了架,車上的麻布口袋散了一地,罈罈罐罐灑落四處,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脆響。那老婦啊呀一聲大叫,扔掉了手杖,顫巍巍地去抱那地上的口袋。那婦人已年近古稀,頭髮花白疏落,身形仿若枯木,似乎一碰便能化成草灰。老婦人使勁挪動着口袋,可一連行了這麼久的路,身上早就已經沒了什麼力氣。
“勞駕...壯士...”老婦人無奈拉住隊中一人,那人驚恐地甩了甩袖子,掙脫了她的手,疾跑幾步走得遠了。她穩了穩身形,又要去拉另一男子求助,不過那人仍不理會。再要去拉別人,那些人遠遠看到都繞着她幾步走遠,人羣莫名的拐了一個小小的彎。
一連十數人俱是如此。那老婦恨恨嘆了口氣,趴回地上撿起手杖,嘴脣翕張顫動,枯皺的眼廓中盈滿了淚。
她拄着杖,吃力地蹲下了身,去四面撿拾散落的物件。又一名行軍打馬馳來,見她在此逗留,驀然勒馬收繮,座下馬一陣長嘶,停了下來。
“老大娘,快走了!磨磨蹭蹭的幹什麼!”
老嫗眼裡淚光一閃,彷彿涌出了一絲希望。她連忙湊近馬前,弓着身子,邊說邊拜:“官爺,你行行好,我的東西掉了,你能不能幫我撿撿?”
那行軍緊握着馬繮,道:“這是在逃命呢,帶着這些罈罈罐罐的,你都七老八十了,還能推多遠!趁早扔了吧,保命要緊!”那行軍一策鞭,立即又飛奔離去。
老嫗抹了一把淚,走近那車邊。用力從麻袋裡抽出一隻木碗,舀了一碗糧食,連着木碗一起揣進了懷裡。她扔了手杖,兩手緊緊抱着,抽泣着走。“兒子沒了,媳婦也沒了,他們留下的也就這點糧食,我都保不住,我都保不住...”
“後面的加快速度!!天就要黑了!”行軍官高聲喊道,那聲音在轟隆雜亂的長隊之中顯得十分刺耳,隨着冷冽呼嘯的山風,一直傳到遙遠的河岸。
太陽落得似乎比想象中快得多,每個人的影子都在大地上拉長,不過卻也能在瞬間便湮滅了。只要那光一散去,黑暗就會吞噬一切。
可是黑暗來得似乎也比想象中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