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早已習慣夜半驚醒,她蜷在狹窄的木榻上平復了一尚,卻忽然聽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在林中響起,那是人踩在斷枝枯葉上的聲響。
來人不少,流景蹙眉傾聽,那羣人離得更近了,腳程如此之慢,步履紊亂沉重,是一幫不懂武藝的人,前進的方向就是她茅屋所在。
流景心裡極其疑惑,卻也並不打算規避。
她此時正心思鬱結,打定了主意,若來的人是來鬧事,正好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不久便看到屋外明亮的火把,如此明目張膽的進山,倒不像是尋事。
流景從茅屋牆壁的縫隙裡一眼望去,來者多是婦女,她們走得近了,火把插在地上,流景正要看她們能出什麼花招,卻見屋外撲通一聲跪倒一片。
她活這麼久還未見過這等場面,慣於不動神色,只靜觀其變。
外面那跪在前面的婦女微微抱拳道:“我等都是山下良家婦女,久聞山上的少俠仁義爲懷,還請救命則個。”
“……”流景挑眉,這世上真是出了怪事,還有人求她來救人。
“我等都是聽了薄言先生之言,上山來求救的,還請少俠稍伸援手,救我們於水火。”
這等無聊之事她置之不理,靠在榻上幾欲睡着,卻聽外面忽而響起一道清清脆脆的聲音:“姐姐,難道連你也怕山下那些燒殺搶虐的惡人麼?今日你不救我們,我們淪喪敵手,被壞人欺凌,怎知他日那幫壞人不會找上姐姐!”
流景睡意昏昏裡想冷笑,敢找我,那是他們嫌自己活得太久長了。
外面的人又跪又叩首,又哭又哀求,鬧得她睡不着,她索性拆了茅屋後牆,鑽進山裡,找個僻靜處,掛在樹上補覺。
次日天亮便舞刀練功,獵了一隻肥壯的野兔烤着吃了,才慢悠悠回去,人羣早散了,風聲入林,分外寂靜。
茅屋破了的半邊牆她也不補,只拾了些柴草虛虛遮住。
入夜流景早早便睡,這回不等夢魘驚醒,又被一羣婦孺圍在屋裡,她不甚其煩,拆開茅屋牆上柴草,又溜了出去。
她不理世事,更不說什麼俠義救世,任由她們鬧了幾日,終於不再來了。
流景仍舊日日練武,四處遊覽,幾乎踏遍貴清山頭。這一日獵了一頭野豬,扛回時天色已晚。
她信步閒走,忽覺身邊矮樹叢中輕輕一響,心下頓時警覺,四處留神查看,面上卻不動神色,腳步也不停歇。
掀開茅屋柴扉,忽聞空氣中一股甜膩之氣,流景連忙屏住呼吸,心下卻是冷笑,偏遠荒蠻之地之人,真是無知無畏,竟拿迷藥這等下三濫的東西打起她的主意來了!
流景略略一想,此前看見埋伏此處的不過五六個人,粗粗打量,在她眼裡根本不是什麼高手,不入流的角色罷了。
流景要在此地殺了這幾個毛賊自然不成問題,只是還要動手處理屍首,真是麻煩之極,她索性將計就計,看看都是些什麼人得了什麼瘋病敢來劫她的道!
流景扶着門扉,身子一軟,晃了幾晃,倒在了地上。
外面的人一時之間並不敢妄動,等了一陣才湊過來探她鼻息,一羣人興奮之極:“什麼厲害角色,卻也着了我們的道!”
“喲,果真是個清麗的小娘子,瞧這……”伸手就要摸她的臉頰,被人啪地一巴掌打了下去,“幹什麼,忘了老大交代,這女人厲害,拿回去他親自處置!”
那動手動腳之人一邊幫着同伴擡她一邊嘟囔:“什麼厲害,還不是一包軟骨散的事!老大還不是隻看重美……哎喲,這……”
他們將流景擡將起來,一眼便看見流景從脖頸蔓延到臉頰上的傷痕,沉不住氣的不免叫出來:“這算哪門子的姿色!麻皮比她也強!”
流景原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態要去賊窩探個究竟,這一下戳到她痛處,她氣得目眥欲裂,早起了殺心。
只是這幾個流氓貨色還入不了她的眼,殺了也是白費力氣,她要潛去賊人老巢看看,到底什麼頭目調/教得出這等渾人!
那劫她的人中卻有一個笑嘻嘻道:“你懂什麼?這世上有人專愛這等傷殘之人!”語氣甚是猥瑣卑劣。
流景只聽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人卻偏不識相,伸出手就要摸上她臉上傷痕。
是可忍孰不可忍!
流景忽然雙腿掃過,霎時便將兩人掃倒在地,伸手便將方纔意欲輕薄與她的人各打了一個嘴巴。
變故倉促而起,衆人盡皆驚恐,忙爬起來將她團團圍住,卻也不敢近前,只是咋咋呼呼:“臭娘們,你中了我們的毒/藥,還敢猖獗!”
流景冷笑一聲:“那也叫毒/藥!帶我回去,我跟你們老大聊聊!”
有人按捺不住,亮出兵刃來,流景實在不願髒了這塊地方,側身避過,身影一閃,已衝出他們六人圍攏的圈子,她原指望將這六人引開了去,誰料她回頭一看,這六人已做鳥獸之散,奪路而逃。
流景哭笑不得,倒是起了玩性,將她六人挨個捉來,扒了他們褲腰帶將人綁成一串,吆喝着叫他們帶路,折了樹枝在後驅趕,膽敢耍花樣者,當即便是樹枝招呼上去,打的六個大男人哀叫不已。
這一路走走停停,到他們匪窩時她已將六人殺了三人,餘下三個戰戰兢兢,唯她之命是從,什麼老大之名,江湖道義,早被拋諸九霄雲後。
流景不想捉她的毛賊雖小,那賊窩裡倒真有厲害角色,若不是她使詐闖進去殺了個措手不及,只怕絕難傷對方根基。
恁是如此,還是走脫了好些小賊,她擒賊擒王,追着那逃跑的老大老二跑了一夜,雖是將那賊首殺了泄恨,卻依舊傷了手臂。她也不在意,草草包紮,踏着屍隊血河走出來,已是次日天將明時分。
那窩土匪甚是囂張,竟牢築暗室,關了好些婦人女子在裡頭,她一併放了,卻也無心接受她們的千恩萬謝,兀自煢煢下山。
流景吃過醫治不當傷口發炎的苦楚,況且山裡潮溼,不宜傷口癒合,便等着天明瞭進城去抓藥。
誰知她放下銀子時那藥鋪的老大夫非但不收,還恁是塞了一籮筐的補藥給她,她甚是莫名其妙。
待出了醫館,狹窄街道上滿滿當當都是人,兜着雞蛋菜蔬麪粉窩頭,甚而布匹衣料,都直往她眼前送,哄哄鬧鬧吵成一團,盡是謝她救命之恩,更有甚者當街跪倒叩首如搗蒜,後面效仿者無數,烏壓壓跪了一片。
流景實在不知所措。
要是有這許多人來問她尋仇,拼死打出去就是了,可是有着許多人圍着她只爲謝恩,她……溜走?可是這許多人見證,說她會飛檐走壁,以後只怕不得安生。
她僵愣了片刻,才伸手扶起一人。
後面跟着站起一排:“大俠你救我家閨女性命,這小小心意敬請笑納。”
“是啊是啊!”“少俠!我的雞蛋請笑納!”“大俠!這些綾羅實在罕見……”“姑娘,老漢我家貧,這點薄禮……”“恩人,這是……”
流景被這熱情驚得不輕,退了兩步,進了那藥鋪,尋着後門,就要遁走,那大夫笑的臉上皺紋深深,“鄉親們的心意,又不是洪水猛獸,你跑什麼?”
“我……”流景還未說完,外面的人擠進來,東西都堆在藥鋪小小的櫃檯上,眼前是一張張的笑臉。
流景見推卻無望,便也擠出個笑容來回應,額上冷汗都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