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道士一行……還有這種風險麼?”張野打了個寒顫,從對方的話裡聽出了一陣寒意。
“不然你以爲呢?”林九一陣冷笑,“同樣是生靈,殺妖怪和殺人其實沒什麼區別。人殺多了會沾染滿手血腥,妖殺多了同樣也會惹得一身業債。那些千百人斬的劊子手往往晚年因爲戾氣太重都會不得善終,一生斬妖除魔無數的道士也不見得有幾個會有好下場。要不然你以爲身懷降妖之力的驅魔師們爲什麼不在這千年的時間裡對妖族趕盡殺絕?‘妖自人心而生’這點只是理由之一,因爲他們也怕,怕有一天會在因果業報之下不得好死。”
“臥槽。”張野驚了。
“道士嘛,往往都是自詡一個替天行道。”林九的臉上仍然是冷笑不止,“但‘天’什麼時候又淪落到了需要一個凡人替它行道?這種僭越的行爲本身就是對天道循環的一種挑戰,所以說人在做天在看,道家學說最根本的一條‘道法自然’,強調的就是儘量不要去幹涉自然選擇。”
“我怎麼聽着這裡頭有點陰謀論的味道啊……”臉色一變的張野不由地渾身一寒,站起身的同時眼看就要打退堂鼓。
開玩笑!本身是仗着這一行裡頭的鉅額利潤下這一趟水,現在搞着搞着反而要出事兒了,誰還願意幹這種折陽壽損陰德的勾當?
“從今天開始,這裡頭的事情與我無關!”他擺手擺得無比干脆利落,“我安安分分找我的工作,混一輩子就混一輩子,你們妖怪別來害我就成,學點陰陽術法防身而已,我就不信這樣還能惹出事來!至於你那點建議,”他面帶微笑,“小弟膽小,謝老哥擡愛。”
“你太天真了。”林九笑了笑,含在嘴裡的半句話是圖樣圖森破。
“之前還有這個回頭的機會,但從放走花妖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沒有了選擇的餘地。
“知道什麼叫因果麼?這種東西就是你一旦招惹上,這輩子都洗不清!那隻花妖不會就這麼輕易的放過你,同樣,只要你身懷陰陽術法一天,就算她不找你麻煩,別的妖物也會找上門!我爲什麼跟你說那麼多?因爲在這條路上走了那麼多年,我看的通透!你以爲陰陽界這種地方是你想涉足就涉足想收手就收手麼?年輕人,醒醒吧!”
“……”
張野沉默了片刻,面色之凝重,大概無異於藥鴆完武大郎後,剛好被武松推門而入的潘金蓮。
他隱約覺得自己是被坑了。
是的,的確是被坑了。
是誰在自家的衣櫃裡放了本道學古書?是誰給他千里迢迢介紹了這間房租賊便宜、位置賊偏僻的破房子!
媽的現在回不了頭了,立刻有人站出來說“啊你跑不掉了等着有朝一日因果纏身不得善終吧”!這不是擺明了坑人這是什麼?
“陰陽界中有一句流傳甚久的老話,”看着他一臉便秘的表情,幸災樂禍的林九不忘適時地笑了兩聲,“已經身在這個江湖,就別指望趁着水淺全身而退。”
呵呵。
江湖你奶奶個腿。
張野看着他,平靜的臉上沒有因心中的粗口而凸顯半點波瀾。
什麼所謂的因果在他眼裡全是扯淡。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你有本事你能稱兩斤來給我看看大小輕重?
但有一點不假,這花妖的報復是他看在眼裡的事實。
這林九說的話雖然不盡如人意,但細細聽來卻是句句在情在理。
今天在自己這裡吃了癟,看那花妖臨走時的眼神,日後恐怕是少不了更多的麻煩與糾纏。
時至今日,張野總算是明白了什麼叫放虎歸山。
能怎麼辦?就當是童話故事看多了,而今吃一塹長一智,拿未來的隱患當做給自己買的教訓。
飛黃騰達,腰纏萬貫。
雖然聽起來有些不現實,但無可否認的地方在於但凡是白手起家自主創業的人,心底裡多多少少都有過這樣的想法念頭。
如果真的能運用手頭這點陰陽術法來個發家致富,對現在的張野來說肯定是好過現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投簡歷然後石沉大海。
先不論這樓上的老妖怪是何目的,人家這個級別的存在肯定是沒什麼害自己的動機。而且一番交談下來,張野也實在沒從對方的身上感覺到什麼居心不良的企圖。
能和盤托出,至少已經說明了人家沒有惡意。
而在能秒殺自己的情況下還能跟自己心平氣和地坐而論道,這個朋友也未必不能交得。
“賞金獵人是吧?什麼時候開工?”
略加思忖過後,張野還是打算先聽聽林九的建議試試這趟水的深淺。
再壞的情況壞不過自己目前的處境,所謂“搏一搏,單車變摩托”,“賭一賭,摩托變吉普”。
“別急啊!”林九輕笑着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老闆,什麼時候開工你問我有什麼用?”
“明天傍晚應該會下一場雨,”他看了看窗外夜色濃郁中的微風,也不知道從哪看出來的天象變化,“明晚,你要真有這個興趣,不妨跟我去真正的陰陽集市走上一遭。”
“我能問問去陰陽集市跟下雨有什麼關係麼?”張野乾笑着問了一句,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沒什麼太大關係,不過我能這麼說,肯定是有我的理由。”林九微笑,不予作答。
“這行畢竟水深,”他搖了搖頭,“我也是看你小子有點潛質,再加上性格也算單純、沒多少壞心眼兒,這才願意給你引個路,帶上你玩兒。如果水平不夠,咱趁早捲起鋪蓋回家再練個兩年;真有這個本事,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份工是絕對的‘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
“明白了。”
張野點了點頭,也沒再追問下去。
人家的話放得很滿,不等親眼見識,問再多也是空談。
漫長而空乏的一夜。修補完家中經過耗損的殘陣,送走了樓上的林九。
翻書,消遣,而後等待第二天夜晚的來臨。
細細的飄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這種夏季傍晚的太陽雨幾乎已經超出了天氣預報的監測範疇。
“收拾好東西,跟我出門。”
斜靠在樓道口的門框上,酒不離手的林九撓了撓看不出來多久沒洗的鳥窩頭。
這傢伙的裝扮永遠是隨便到讓人無力吐槽,背心短褲人字拖,再加上手裡晃悠不止的酒瓶。除了一頭濃郁而亂糟糟的黑髮,加上潦倒但仍算可觀的臉龐,服裝造型簡直是活脫脫的年輕版火雲邪神。張野也是不清楚是否隱世高手都酷愛這種市井風格的服裝打扮,雖然心裡難免一陣白眼,但口中始終沒說什麼多餘的閒話。
“那啥,需要準備點什麼麼?”
他摸了摸上下口袋,因爲是第一次去那種傳說中羣魔亂舞的場合,所以多少有些緊張。
“你不是學陰陽術的麼,腰裡揣點兒符咒、照妖鏡之類的東西,這還要我教你?”林九瞥了他一眼,“還有,去照個鏡子,打扮得帥一點。”
“爲什麼?”前半句還能理解,碰到這後半句,張野是真的一時間沒想通。
“讓你去你就去,等下要帶你見個大美人。”
對瓶吹的林九嘿嘿一笑,臨出門之前賣了個關子。
大美人?
又是像昨晚那隻花妖一樣的角色?
張野乾笑了兩聲,隨手往口袋裡揣了兩張塗鴉般的符咒,跟着林九走出了門。
出人意料的地方在於這傢伙並沒有直接走出樓層,而是看了一眼樓道窗戶外的飄雨,回到三樓之後敲了敲302的門戶。
明白了。
張野一陣苦笑,算是明白了先前那句“大美人”指的是誰。
這樓裡住着三隻妖怪,301的酒鬼,四樓看不見人的“老大”,以及302門對門的“青衣”。
敲門,靜等。張野沒弄明白林九那傢伙的用意,卻不可避免地隨着防盜門拉開一條小縫而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門後的女子依舊是美麗到讓人驚爲天人。
一身青瓷如水的旗袍,額上宛若民國風的髮髻。
相比於初次見面時窗格里的半身像,此時得以一睹全貌的女子更顯高挑嫺靜。
不同於花妖化身沈芳之後讓人氣血上涌的魅惑,“青衣”身上的美感全來自於那份讓人不忍打破的安靜。像是老舊相片中的古典美人,跟這種女人的每一次對視,都會讓你產生時光如水般的驚豔。
“二姐~”
如果不是一身邋遢的林九那聲親切中盡顯猥瑣氣質的招呼,張野可以對着門後素顏凝愁的女子憧憬上整整一天。
怎麼說呢。
這種感覺就像是唐僧師徒上了天宮,一臉汗毛粗獷的沙悟淨撓了撓腦袋,傻呵呵的叫了嫦娥一聲“孃親”。
這兩人的畫風對立,一個像是民國小巷中走出來的女神,一個就像是大排檔上喝酒擼串、嘴裡喊着“再來兩串腰子”的中年大叔。要不是事前早已知道真相,單看這幅畫面的張野能被這句突如其來的“二姐”噎到死。
坦白說林九長得難看麼?
不難看!相反,這個男人眉宇間那股獨具的浪蕩感,稍加修飾之後絕對是迷倒一片花叢的少女殺手!
但相比於旗袍素淨的女神級“青衣”,眼前這個面帶賤笑背心短褲的邋遢宅男實在是怎麼看怎麼一副矮窮銼的相!
妖跟妖之間的差距能有多大,眼前的情形一目瞭然!
“什麼事麼?”
門後的青衣微微蹙眉,看了看一臉諂媚的林九,又看了看直面女神不知所措的張野。前者搓着手,鬍子拉碴的臉上寫滿了“我想求你辦個事兒”,後者呆若木雞,一雙東西南北四處亂撇的眼睛繞了好幾個圈仍然是撞上了自己素顏精緻的面龐。
“沒啥事兒,二樓新搬來的這小子人生地不熟,我打算帶他去集市上玩一玩兒。”林九笑着指了指張野,看眉宇間的神態動作,如果不是男女有別不方便動手,怕是一隻不知道往哪放的胳臂早已搭上了談話人的肩膀。
“哦?人家跟道上有關係麼,你就把人家往路上帶?玩的有點大吧?”門後的青衣冷笑了兩聲,儼然是不打算吃他這套。
“怎麼沒關係?我像是那種不靠譜的人麼?聽我說……”
林九笑了兩聲,湊上前去一陣耳語。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這混蛋湊近女神耳畔的動作,張野的內心總有種衝上前去把他摁在地上一頓打的衝動……
滿腔的幽怨盡在無聲的眼神中飄忽,整張臉上的憤慨算是寫滿了“禽獸放開那女孩兒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