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都不可能,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指二樓上剩下那羣房客吧?”
老酒鬼笑了笑,看向張野的眼神沒覺得多不可思議,只是覺得很瘋狂,也很躁動。像是挑好獵物後躍躍欲試的雄鷹,看着對方在草原上四處逃竄,找準時機以後便是俯衝落爪、無情收割。
“沒這麼說,不過你倒是可以這麼理解。”
張野撇嘴淡淡一笑,“我只能確定一點,那就是如果對方真的要坐視秘密被揭開,那麼他就一定會留在這個客棧當中。我再問你一遍,從昨天晚上開始,有沒有感覺到有人在暗處窺伺我們的行蹤談話。”
“沒有,至少我感覺不出來。”
老酒鬼想了想,片刻後篤定的搖了搖頭。
“好的,起碼說明了一點,對方的體質比較特殊,應該是可以藏匿自身氣息的異類。”
張野拍了拍雙手,矍鑠的眼神中像是頗爲得意於這一點收穫。
“何以見得?”
老酒鬼還是照習慣問了一句。
“能躲過所有人的感應,要麼是修爲極高,要麼就是體質特殊。修爲極高的話,沒必要做事這麼畏畏縮縮,直接用絕對武力碾壓過去,這世界上掌控神識逼人招供的毒辣手段可一點都不少見。”張野解釋,但說着說着,自己卻是神色一變。“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我剛纔說話前算漏的東西。”
“要麼修爲極高,要麼體質特殊。還能有什麼?”紅衣問。
張野看了她一眼,突然間一陣寒意漫過心頭。“或者,兩者兼有之。”
“走吧。外面太冷,先回去再說。”
沒等兩人反應過來這句話背後的深長意味,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緊跟身後,返回客棧內。
室內的爐火畢竟不是擺設。剛起牀時因爲寒潮洶涌感覺不到溫度,現在從大雪紛飛的院子裡走了一遭回來,這才明顯感覺到門內門外完全就是兩個世界。
好在張野多少也算半個練家子,會法境修爲,按品階來說怎麼着也算半個高手了。體格方面雖說比不了那跑堂小哥一樣變態,但禦寒避暑的能力,多多少少跟林九這種妖族之身也相差不了太遠。
包子花捲鹹菜粥。這就是今天早餐的全部內容。
川蜀一帶不屬北方,因而饅頭這種東西,實際很少在餐桌上出現。
麪食也吃,但大多都是包子、花捲這種重味料之物,跟北方比起來少了一份豪爽,相反倒是更添了一點南國飲食的細膩。
“這天怎麼這麼冷啊……”
二樓上不乏淡淡的抱怨聲。
突然到來的溫度變化,使得旅行團中,即便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此時此刻也不免一陣陰虛地披上了毯子出門。
“這雪大概要下多久?”
小導遊皺着眉頭,看向跑堂小哥的眼神中佈滿了重重擔憂。
這麼大的風雪,肯定是出不了門的。大雪封了山路,那麼行程就必然要受阻。對於他們這些旅行社的人來說,這樣的天有不測風雲無疑是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之一。
往小了說,突來的大雪延後了制定好的行程安排。很多遊客都是抽出時間來旅遊,如果因爲旅行安排方面的失誤耽誤了他們以後的行程,那麼這點上旅行團方面肯定要承擔遊客的時間損失;而往大了說,突然的大雪封山,往後的一切事情都是未知數!
這樣莫測的天氣變化,如果中途有遊客出現了人身意外,這個責任該有誰承擔?
每每想到這一點,小導遊的就是一陣頭皮發麻。
更換住宿地點住進這個小小的山腰客棧某種程度上來說全都是他一個人自作主張,如果這麼偏僻的荒郊野外出現了什麼事故,毫無疑問他這個頭一年當導遊沒背景、沒後臺的小角色得負全責!
他有的選擇嗎?
天色將晚,山路難行。那樣的情況下,原本計劃的酒店無法入住,爲了不讓遊客們露宿荒野,他只能帶着一幫遊客住進這間小客棧!原本還以爲是老天可憐他不想讓他弄丟飯碗,專門給他安排的臨時避難所,誰能想到剛住進來,當晚就發生了這種百年難得一遇的暴風雪!
雪片吹得連門窗都推不開,這是什麼概念?
這種程度的暴雪天氣,那是隻有沿海地區體驗過颱風過境的人才能感同身受的自然災害!
他現在很想哭。
但是天氣太冷,身體裡所有的水分都被牢牢鎖在了體內,除了眼睛發乾發澀,什麼眼淚也哭不出來。
所有的願望只剩下了讓大雪快停,他已經不指望這次出行可以圓滿收官,只要一路上不出現人員財產損失,他就謝天謝地謝祖宗了。
“這個吧……不好說。”
跑堂小哥收斂了一身殺氣,此時此刻又變回了那個皮膚黝黑、幽默健談的山野小夥。
看着這導遊的一臉衰相,他臉上的表情像極了想笑又不敢笑的淡淡同情。
“山裡以前下過這種大雪嘛?是不是都跟山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小導遊不死心,掙扎的目光像是非要從這個本地人口中得到一絲寬慰。
其實這個問題他心裡清楚得很。
山雪怎麼可能跟山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一個導遊專業出身的人,把這峨眉羣山跑了不下十遍有餘!臨行前資料準備了那麼多,實地考察了一次又一次,就從來沒聽說過地處四川盆地之內、氣候全年溫暖溼潤的峨眉山區什麼時候下過雪!
該不會是有鬼吧……
張大了嘴巴想到了這種可能,這個精神瀕臨崩潰的小導遊不由得神情一陣恍惚,進而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
從來不下雪的峨眉深山突然間下起了自然災害級別的暴風雪,這這這,這不是出了鬼這是什麼?!
“這個吧……實話跟您說,我長這麼大,也從來沒見過這種大雪。”跑堂小哥笑了笑,挑着眉毛半真半假的嘀咕了一句,“感覺這事情裡頭有妖異啊。”
“……”
這話放在平常,一般人一下就能聽出來,這顯然是本地人在裝模作樣的跟外地人開玩笑。
但是這時候的小導遊恰好是處在心虛的谷底,再加上這跑堂小哥說話時的模樣格外認真,談吐中還透着一個鄉野村民的純樸之氣,於是乎就是這樣一句荒誕到極點的玩笑話,差點成爲了小導遊心裡,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小甲!”
小掌櫃的呵斥聲不知什麼時候正從身後傳來。
“你什麼時候也這麼沒正形了?看不出來別人是在跟你認真問問題?這麼嚇客人還有沒有禮貌?”
“抱歉,錯了!”
跑堂小哥忍俊不禁,笑了兩聲後衝此刻魂已經丟了一半的導遊頷首表示了歉意。
“這是我這位小跑堂剛剛在跟你開玩笑,不用見怪。”小掌櫃笑了笑走到了導遊小哥的身前,一臉和煦的樣子,簡直是當即讓人忘卻了三分寒冷七分蕭瑟。
“這雪在大山裡常見得很,一般都是局部降雪,受地形限制比較大。我們這小店剛好處在山窩窩裡,山風帶着冷空氣,迎面吹過來,所以看起來雪大,其實也就是正對着小店一個地方吹而已。”
她微笑着做出瞭解答。也不知道從哪裡扯來得歪理,看起來好像煞有介事有理有據的樣子,實則根本經不起推敲。
當然她也沒指望這套理論騙過多少人,至少唬住眼前這個喪失思考能力的小導遊,顯然是足夠了。
導遊小哥點了點頭,在老闆娘春風般的笑容中不由放緩了高度緊張的神經。
“這樣啊……是我孤陋寡聞了。”
人這種東西,向來經不起自我催眠。
本來是亂扯一通的理由,因爲精神解放的需要,此時被這小導遊自我一暗示,頓時變成了真理一樣的東西。
“那這雪一般要下多久?”
他想了想以後問。
“下不了多久,一般等穿堂風過去了,下個一兩天就停了。”小掌櫃微笑,“就是這兩天幾位旅客要注意身體,不要染上風寒感冒纔好。山裡氣候變化無常,你們外來客,如果染病就麻煩了。”
“對對對說得對!”
到底還是老闆娘,簡簡單單一句話,立刻就讓這小導遊轉移了注意力。
他立刻轉過了頭,開始精神高昂的關切起了一衆旅客的身體情況。
“山裡氣候多變,提醒各位注意防寒保暖。這場雪大概明後兩天就有得停,耽誤了各位的行程計劃,我們深感抱歉。”
“沒事沒事,天有不測風雨,也怪不得你們。”
“沒關係,這種事情,誰也料想不到嘛!”
“不用自責哦,正好休息兩天。”
……
遊客中大多還是比較善解人意的類型。聽到小導遊這樣說,除了少數極個別不和諧的聲音,大多數人還是表達了理解。
“先吃早飯吧諸位,填飽了肚子,才能防寒保暖。”
小掌櫃笑了笑,很適時地上前打了個圓場。“不知道各位昨晚住的還習不習慣,牀鋪睡得還安不安穩?”
“習慣習慣!一覺到天亮,好久都沒睡得這麼安穩了!”
底下一陣應和聲,這老闆娘人長得漂亮,說話又好聽,自然是很受一幫旅客的歡迎。
張野笑了笑心說能不安穩嗎?
一個個都是被迷迭香放倒的,睡不安穩就怪了。
“那就好。睡得習慣就行。”老闆娘抿嘴輕笑,“那就要恭喜諸位啦。”
“恭喜?恭喜啥?”
一片疑問。
“恭喜諸位,吃完早飯,又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呀。”
小老闆娘眨了眨眼睛,話音剛落,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臉壓桌子的聲音——這羣剛剛睡醒的旅客,一頓早飯的功夫,此刻又變回了一排接連躺下的睡屍。
“連續下兩天的迷迭香,確定不會影響這羣人的健康吧?”
張野笑着問。
“影響到也沒辦法了。眼下這種情況,讓他們乖乖躺在房裡纔是對他們最好的保護。”
小老闆娘不卑不亢的看了他一眼,回話時語氣堅定,理所當然。
“小甲,扶客人們上樓休息吧。”
“是。”
跑堂小哥點了點頭,一點也不意外地又重複了一遍昨晚樓上樓下來回跑的動作。
“行事果斷,乾淨漂亮。”
張野笑了笑,衝這位小老闆娘豎起了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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