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闆?!”
大河悵然若失的回過頭,手中空無一物,凝固的表情像是噩夢中醒來的孩子。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張野聳了聳肩,除了眼神中一般無二的困惑,此刻什麼多餘的表情也沒能表現出。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嘴角輕笑的黃毛積極舉手,“八成是人家女屍不願讓大河褻瀆,因而寧死不屈,化成了灰燼!”
他一陣壞笑,臉上的得意,頗有些吃不着葡萄偏說葡萄酸的感覺。
剩下一臉委屈的大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能說出第二句話。
他打心眼裡不願意相信人家女屍是因爲嫌棄他所以選擇了寧死不屈,但是除了黃毛的說法,眼前這一幕卻又實在找不出第二個解釋。
爲什麼之前還好好的,偏偏到自己要下手了,偏偏人家就變成灰了呢?
他越想越鬱悶,望着空空蕩蕩的棺材,夜風中突然有了一絲想哭的苦楚心酸。
“先把坑填了吧。”
張野想了想,指着地上的一堆爛攤子對兩人說道,“不論情況如何,先收拾收拾回去再說。”
夜風習習,吹過土坑下的一具空棺材,像是先前發生的一切都爲夢境一般。
大河搖了搖頭,一陣長長的嘆氣下,終究還是選擇了面對現實,連同黃毛一起填下了那短短一天內多次被翻動的墳坑。
回到趙家祖宅。通明的燈火,示意這座老房子已經連續多日不眠不休。
“怎麼樣?跟那妖怪交手了沒?!”
望着遠遠歸來臉色沉寂的四人,直覺告訴趙老闆事情恐怕又增添了新的變故。
“啊,算是交手了?”
張野笑了笑,忙顧着領幾人進屋,沒有急着回答趙老闆的話,只是在窗外愈發浩大的風聲前默默關上了大門。
“交手就交手了,沒交手就沒交手!這‘算是交手了’算幾個意思!”
趙老闆急得來回跺腳,明明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但他突然的情緒卻顯得莫名焦躁。
“別急,聽我慢慢跟你說。”
張野要了一杯水,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
空曠的祖宅大廳中,滿滿當當的擠滿了一羣人。
有老闆不發話不敢休息的黃毛一行,有自始至終對事情進度持高度關心的趙老闆一家。趙木德的情況再服用黑龍鬚以後已經大幅好轉,雖然這個時間段仍該以休息爲主,但在當事人的強烈要求下,他的媳婦兒仍然是幫他裹着一張毯子攙扶坐在了大廳一角,等待着張大師傳回來的消息。
因爲情緒激動被林九擊昏的趙雲升並沒有昏迷多久。
事實上四人出發沒多長時間,這個用藥後根骨大增、命理過人的幸運公子哥就幽幽醒轉了過來。
從爹媽口中得知了事情真相,又經過了二叔、表妹等一干人的勸說轟炸。微微冷着臉,這位難犯衆怒的趙家大公子才勉強答應了同張野張大師“表面和解”。
細數了一下在場人數,確認了一遍無人缺席。
張野清了清嗓子,把墳地那邊發生的情況一一跟衆人明說。佐以黃毛無關緊要的敘述,雖然顯得雜亂,但大致情形卻是沒有半點遺漏。
“也就是說這妖怪壓根兒就沒跟你們動過手?!”
話說完,在場的衆人臉色各異。趙老闆最關心的問題仍然是在於“動沒動手”之上,因爲在他看來,張大師能不能打贏那個女妖怪,已經隱約成爲了整件事最大的決勝點。
“誰說沒動過?!”似有一腔不平之氣的黃毛一陣怪笑,“看看咱老大手上,那三條因爲褻瀆屍體而留下的抓痕!那不是動手?”
說這話時他刻意加重了“褻瀆屍體”這四個字的語氣,言外之意已經有些令人髮指。
張野橫了他一眼,除了暗示他閉嘴,沒做別的表示。場上人聽故事的聽故事,剩下真正關心的人,則是各有各的擔憂。
趙雲升是反應最爲激烈的人。
什麼百年不腐的女屍,又是容貌驚爲天人、又是碰一碰就化成了紙灰!
這些橋段他聽着耳熟。
那些個市場上幾十塊一本的二流盜墓小說,寫得千篇一律全是這種玩意兒!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陸離光怪的盜墓情節?他打心底裡厭煩這種吹牛不打草稿的行爲,反正在場聽故事的人誰都沒去現場看過,那女屍依你們所說也是灰飛煙滅死無對證,鬼知道你們說得是真是假?
“這故事編得比較玄幻,”他砸了咂舌,臉上一陣不鹹不淡的笑容,“張大師,我覺得您退休以後可以把您的這些經歷寫成一本書。保證大火。真的。”
“是麼?我也有過這方面打算!書名我都想好了!叫《奇門詭術》!你覺得好不好?”張野笑了笑,早就猜到了他會不信,因而只是當做了小孩子耍脾氣,並不予計較。
趙雲升一聲冷哼,心說這傢伙也算臉皮厚。可憐家裡的一幫人吃夠了沒文化的苦,老的小的全被他騙得團團轉。
“那行,你接着演。”他雙手抱胸而立,臉上盡是玩味與嘲諷,“來!我看看你還能演出哪些新橋段!女士不是沒了麼?那具並不存在的棺下棺是不是也被你們一併銷燬了?死無對證了喲,那你接下來還能作哪門子妖呢?”
趙雲升沒有親眼見過棺下棺,因此對這幫人口中的怪異葬法一直是嗤之以鼻。
“雲升!”他話裡的酸味聽得找老闆都是一陣皺眉,“我知道張大師之前的事情跟你惹下了一些過節,可你說話也用不着這麼難聽吧?”
趙老闆心裡也是奇怪啊!自己這侄子從小到大都是老實中庸的一個人,怎麼生了場大病以後就跟換了個人一樣,說什麼都帶着刺一樣,舌尖嘴利!
“沒事兒啊趙老闆,您侄子現在看我不爽是應該的。一年嘛,一年之內,有他求我的時候。到時候他想囂張都囂張不起來,這個節骨眼兒上您還不能讓他多任性一會兒?”
張野笑了笑,隨口一句話把整個事關尊嚴的問題搪塞了過去。
人家不介意,他也沒有深究。誰都沒想到他今日一句爲了面子而說出的無心之談,在日後會是怎樣的一語成讖。
“天亮以前,你們家裡必然會有變化。都注意一點,有什麼異常,第一時間跟我說。”
張野喝着杯中的茶,環視衆人淡淡地說。
“變化?什麼變化?”
趙宿雨問,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
“不好說,但對方至少不會無所作爲。”張野搖了搖頭,“其實事後回想,我倒覺得我們看待整件事的視角有些問題。從開棺見屍,到屍體化爲灰燼。也許我們打開棺材的行爲是無意中幫她解開了禁制,而化形而去的手法,其實是她爲了避免和我們正面衝突,而選擇的金蟬脫殼。”
“怎麼個意思?!”老周的臉色微微一變。
“那個女屍無法逃出棺下棺。”
張野的語氣一陣冰冷。
“棺上蓋棺的做法,從一開始就是一種壓制。無論是趙家先祖的蓋棺震懾,還是‘潛龍崁’鎮壓邪魔的風水奇效,現在看來也許都是出於一個目的,那就是鎮壓那女屍的魂靈,阻止她外出作惡。但是很不幸,一個月前趙木德夫婦的做法在無形中破壞了這種固有的風水格局。
“他們打破了第一層枷鎖,即‘潛龍崁’的鎖山固水,鎮壓邪魔,但頂上之棺並未移動,棺下的女屍仍然無法逃出生天。於是她選擇了另闢蹊徑,先對外界產生影響,繼而引誘後來人開棺,幫她解除禁錮。”
“金井?!”思路跟緊最爲密切的老週一口搶答。
“你……你的意思是,那女妖給我下咒,包括後來延伸到我弟弟,都是她爲了從棺材底下逃出來?”趙木德一字一頓,說話中都帶着顫音。
“差不多。”張野點頭,“她原話跟你說的是要你陪葬,但是如果真要你死,以今天的情況來看,只要第一天就讓你臟腑破裂,你連向外求援的機會都沒有!連着拖了一個月,從你個人的中邪,鬧到整個家族雞犬不寧,可見對方的目的根本不在於找人陪葬。而是擴大事情影響,一直到有人尋根溯源,直到把她開棺放出。”
“但那女妖跟我說的清清楚楚,我要是敢把實情對外人說,我就要死啊!”趙木德反問,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了張野的一絲漏洞。
“那個無妨,因爲她知道你一定會對外人說。你不說,好,他的詛咒會通過你蔓延至你的妻兒、兄弟,一直到整個家族被她的力量掌控,總有人會受不了壓迫,向外找人求援。
“你閉口不談。你閉口不談就能阻止我開棺繼續調查麼?如果你這方面遲遲無法突破,爲了工作繼續,我同樣會往祖墳方面深查。換句話來說你向不向外人說對她的計劃影響根本不大,只要你一天不死,就一定會有人在這條鋪好的道路上順藤摸瓜。”
“說了——等於真相大白,然後就會有人去開棺放她出來。不說——同樣會有人深究,然後查到祖墳,幫她開棺……是這意思麼?”趙老闆的女兒沉吟着,望向張野尋求意見。
“是這意思,我還怕我解釋不清呢。”張野笑了笑。
“我有一個問題。”趙宿雨舉了舉手。
“說。”
“爲什麼我三叔出了事兒,我爸卻一點兒情況都沒有?”
“臭丫頭!咒你爸爸出事兒啊?!”趙老闆怒目,做嗔怒狀。
“這個問題我無法解答。”張野冷冷一笑,“也許是你爹吉人自有天相,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保佑,所以邪魔難以外侵?”說這話時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端坐一旁一言不發的趙夫人,這個微小的動作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難怪啊……”聽到話的趙老闆眼神飄搖,“我說我怎麼財運亨通、大富大貴的,原來是自有吉星高照百邪不侵啊!厲害,果然是厲害!”
他點了點頭,舉手投足間,頗有種“會當凌絕頂,老子特牛逼”的感覺。
“越說越扯。”
先前被示意閉嘴的趙雲升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好啊!你說今晚我們家會有變化,說,怎麼個變化?!”
“我沒告訴你事發之前我也不好說麼?”張野白了他一眼,“自己去樓上樓下轉一轉,偌大一座祖宅,一點異相都沒找着再來跟我說話!”
“行哦,我今天就看看你做什麼妖!”
趙雲升一聲冷哼,臉色不善地奔向了二樓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