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chapter 49

生活中到處都是辨證法, 它們的作用似乎是能讓人變得比從前更聰明些。

比如,愛情使人忘記時間,時間也使人忘記愛情。

我很早就懂得這個道理, 卻可能要很久以後才學會接受。

——2006年3月1日

北京這年的春天來的格外的遲。

等到月曆翻過二月, 灰白的柳樹終於新綠。

透過暗色的車窗, 外面愛漂亮的女孩子們也換上了顏色新鮮飛揚短裙, 帶着笑容經過。

這一切都讓帝都顯得比大雪中多了不少神采。

但耳畔的極度安靜, 卻讓陳路因爲那些剛剛出現生命力的景色而感到莫名的寂寞。

他的心被什麼東西沉甸甸的壓着拖着累到不行,可是就連自己都不願提起那些無處可訴的煩惱。

提起了也沒有用。

熄掉指間的香菸,他長出了口氣, 決定出去透透乾淨空氣。

已經等待林亦霖一個多小時了,他還沒從學校請好假出來。

沒多久就是SAT三月考期, 不明白肖言爲什麼非要他走這條路, 在陳路的私心裡是不希望林亦霖取得好成績的。

他爲林亦霖幾乎賣身似的留在中國, 而他卻千方百計的想去大洋彼岸。

陳路有些想象不到,他要離開他四年日子該怎麼過。

他害怕分離。

這些日子因爲林亦霖母親的病情, 陳路橫生出了種殘忍的希望,希望他能夠因爲媽媽留在這裡。

而現在,一切理由都不存在了,而自己也似乎沒能成爲那個理由。

寵得林亦霖好到不能再好,他卻從來沒說過半句算了吧, 我等你四年後再出國也是一樣的, 他根本沒想過要真的和陳路一直在一起。

林亦霖想要離開眼前生活的願望再明顯不過。

所以他對陳路沒有承諾沒有告白, 甚至都沒有我喜歡你這麼簡單的迴應。

陳路從前就明白自己是在賭, 可惜直到如今,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贏的一個人的全部感情和信任。

雖然不情願,陳路還是上趕着去求肖言, 要帶林亦霖到香港考試。

只因爲不放心。

肖言工作忙得要死,想想這少爺又熟悉那裡,竟然同意。

林亦霖知道後沒有任何表態,只是哦了聲,繼續埋首讀他沒完沒了的英語書。

自從他母親過世,快樂就沒在這個少年身上出現過,他似乎對什麼都感到乏力,寧願發呆也不願和別人談心說話。

春風吹散了柔軟的髮梢,陳路靜靜的看着這個自己待過不到兩年的高中,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他,還是孩子似的臉龐,清秀的臉龐帶着微微的小心機,冒然間就打開了寢室的門。

什麼都不曾發生,沒有交集,也沒有負擔。

現在林亦霖是什麼樣子呢?

他恍然望見從政務樓出來的林亦霖,個子高挑,美麗的面容因爲沒有表情而顯得有些冷酷,在學弟學妹的注視下如入無人之境,黑色制服纖塵不染。

好像也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勉強自己第一千次露出笑容,陳路替他打開車門問道:“辦好了?”

“恩。”林亦霖點頭,人已經消瘦到極限。

“下午三點的飛機,先吃飯去吧。”

他點頭,徑直坐進車裡。

沒有親切的笑靨,沒有羞澀的拒絕,也沒了冬日裡曇花一現的親暱。

歲月會該變,誰都明白,可是陳路沒想到改變會如此突然而無奈。

該付出的都付出了,真的不知道還能用什麼來帶他走出沉默陰霾和痛苦,陳路沒委屈過更沒怨恨過,他只是有些迷茫,更多的是不安。

利落的關上車門,他隨手播放起音樂。

是張惠妹的《記得》,魯小凡給他挑的海選曲目。

誰還記得

是誰先說永遠的愛我

以前的一句話

是我們以後的傷口

過了太久

沒人記得當初那些溫柔

我和你手牽手

說要一起走到最後

陳路似乎覺得有些好笑,自己先去說永遠的愛你,林亦霖若是在時光中忘懷當初那些溫柔,又怪得了誰呢。

“你笑什麼?”林亦霖從後視鏡裡與陳路目光相遇。

陳路搖頭:“沒事兒,你想吃什麼。”

“棉花糖。”

“啊?”

“棉花糖。”林亦霖固執。

陳路側頭看他:“吃那個能吃飽嗎?再說現在去哪找?”

“你往崇文開,那兒幸福大街邊上有,我前兩天無聊去過,覺得挺好玩的。”

“你真成,這麼有閒心。”陳路打開GPS按了兩下。

林亦霖閉上眼睛,似乎有點疲倦:“不想去就算了,你愛吃什麼吃什麼吧。”

“您要去我哪敢不去啊,妻命爲大。”

“貧。”

“那你親我一下吧。”

小林子忍無可忍的張開眼睛看他:“我沒誇你,謝謝!”

中午的陽光明媚的幾近透明,遠處地平線和着青綠的新草,茫茫的一條線,偶爾被經過的火車遮住,汽笛聲悠遠而寧靜。

林亦霖半張着眼睛,坐在石臺上,向遠方看了很久。

他買了棉花糖,也不吃,在手裡拿着無聊的晃來晃去。

陳路從不問爲什麼,只是靜靜地蹲在他身邊,一下一下的玩着打火機。

“我給你買點吃的去吧,不然一會兒坐車坐飛機的難受,你從早晨就沒吃東西。”他摸摸林亦霖微亂的碎髮。

林亦霖沒回答,反而把棉花糖遞到陳路嘴邊,嘴角掛着微笑。

“我纔不吃。”陳路看到糖就如臨大敵,淡色的細眉挑起來很唾棄的樣子。

“沒童年。”林亦霖小聲說他,揪下塊融融的糖塞進嘴裡,很滿意的點點頭。

陳路突然捏住他的下巴,笑:“張開我看看,我就奇怪你怎麼不長蛀牙呢?”

“討厭。”林亦霖扭過頭不理他。

“我覺着其實有時候你挺幼稚的。”陳路漫不經心的說道。

“你煩啊?”

“我煩過你嗎?都是你在煩我。”

自動忽略他裝可憐,林亦霖輕聲說道:“你發現沒有,好多東西都像棉花糖,看起來很飽滿,實際上還沒一把砂碩顯眼。”

陳路笑笑沒說話,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都有點諷刺。

“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去考試?”小林子又問。

“沒有。”

林亦霖沒采納他口是心非的答案,指着遠處說:“我們猜火車吧,如果下一趟火車從南方來,我就不去了,但是從北方來,你必須讓我去。”

“你敢嗎?”陳路若有所思的看着林亦霖。

這回換成林亦霖沉默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很奇怪,竟然足足兩分鐘,交叉重疊的火車道如同靜止了似的。

陳路忽然笑出來:“算了吧。”

話音剛落,林亦霖便站起身來,轉頭便走。

沒想到恰巧此時,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汽笛聲。

他僵着沒回頭,陳路也沒離開。

答案是什麼,只有一個人知道,可惜他沒有說出來。

陳路站在風中無比的失望。

人有勇氣決定什麼,那是自己的事情,就算猜一千遍火車又有什麼用。

“尊敬的乘客朋友們,由於空中交通管制,延誤了起飛時間,在此我們全體機組人員對大家致以深深的歉意,現在由乘務員爲您發放飲品……”

擴音器傳出空姐甜美的聲音,幾乎所有人都坐在了位子上,安靜不少。

林亦霖頭回坐飛機,覺得很新鮮,陳路卻一直坐在旁邊悶不吭聲的翻報紙,自從離開鐵道就沒說過半句話。

“……你生氣啦?”林亦霖終於沒忍住,小心翼翼的問。

只有這種時候他才顯得特別乖,臉上表情乾淨無害。

陳路瞥了他一眼,煩躁的放下報紙:“你別逼我。”

林亦霖剛想說什麼麼,正好美麗的乘務員推着飲品車過來:“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

“兩杯橙汁。”大少爺有點陰鬱的看着窗外。

沒想到空姐卻小聲驚喜的叫出來:“陳路?”

藍眼睛詫異的擡起來,顯然已經不認識她了。

空姐向他使了個曖昧眼色,又周道的服務別的乘客去了。

搞得陳路頭上一滴冷汗。

果然剛纔還要哄人的林亦霖立即冷下臉,扭過頭變得沒話說。

兩個人不尷不尬的做了一會兒,陳路很快就知道了什麼叫禍不單行。

那個空姐又踩着高跟鞋走了回來,看似不經意的把個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條放在陳路面前,笑着做了個聽電話的姿勢。

“她是誰?”林亦霖有點不高興問道。

“我忘記了。”陳路實話實說。

“我看她記得挺清楚。”

“你甭管了。”

“反正我也管不着。”林亦霖用力把原文書摔在面前。

陳路有點氣他態度怎麼差,脫口而出:“我認識那麼多人你都要問,那就不要幹別的了,再說你都要走了管我幹什麼。”

林亦霖詫異的張大眼睛瞅了他幾下,半天才咬牙切齒的說出兩個字來:“很好。”

然後直接帶上耳機。

什麼叫一路無話。

此爲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