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丫頭催的緊,急着要走。隔日柳老爺就親自去了隱州城裡,想物色靠得住的護衛保兩丫頭一路的安全。
其實柳家也有些拳頭功夫不錯的人手,但總歸是不如城裡那些專門幹這行的。這回挑的人不在多,只在精,價錢多高都行。
柳太太本來也想跟去,多個人看的準,奈何鋪子裡的生意離不得人,便只能揣着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等着,生怕柳老爺一時眼瘸找了個沒用的。
城裡離隱州並不遠,馬車半天的功夫便能一個來回。可柳老爺這一去足足五天才回,足見其用心。
打量着眼前一身箭袖裝,英姿頗爲出衆的青年,柳太太實在是看不出他的功夫如何,不由小聲問柳老爺:“靠得住麼?怎才找來一個。”
柳老爺側頭不知在柳太太耳邊低語了些什麼,柳太太瞬間睜大眼睛:“當真?”
柳老爺點頭:“當真。”
柳太太放心的笑了:“如此我們倒是可以放心了。”她轉而問青年,“請問公子的姓名?”
青年神色冷靜嚴肅:“許悠持。”
這時得到通知的宗綾與柳藍玉快步走了進來。
見到許悠持,柳藍玉愣了下,接而笑道:“看起來不錯啊!”她說的不錯自然是指長得不錯,她當然也看不出人家功夫如何。
宗綾望着許悠持,面露疑惑。
不知怎的,她覺得這人似乎從哪裡見過。
許悠持神色淡淡的看着她頷了下首,大概算是初次見面的招呼。
對於自家父親,柳藍玉當然信任,關於許悠持的事情不用多問,她只忙問道:“那何時啓程呢?”
宗綾收回落在許悠持身上的目光,壓抑着心頭的急切,體貼的應道:“三日後吧!這幾日我們好好陪陪柳叔柳嬸,去鋪子裡多幹些活。”
她不確定柳夫婦是否會捨不得她,但一定會捨不得柳藍玉,畢竟他們就這麼一個女兒。
其他人都覺得這樣甚好,便含着不捨應下了。
三日不長,轉瞬即去。
走的那日,正好是十五,兩丫頭隨柳太太去廟裡拜神祈福後,方在午時中啓程。
這日未再下雪,日頭還算不錯,卻比平時還要冷。
好在馬車裡燒了暖爐,其他設施也齊全,能躺能滾足夠大。吃的用的以及其他她們想不到的,柳太太都給準備的妥妥當當。
除了許悠持,還有碧紅也跟她們一起上路了。柳太太說,她們兩個都是不會過日子的,有個丫鬟照應着較好。
她們很認同,就沒拒絕。
雖是長途顛簸,但她們一點也不覺得累,舒舒服服的窩在被窩裡烤着暖爐,望着外頭一直在變化的風景,別提有多新奇。
冬日裡的東西不易壞,柳太太在馬車裡存了許多熟食。宗綾拿着放在暖爐上熱過的紅薯小口的啃着,想到外頭趕馬車的許悠持,便再次詢問:“許大哥,累麼?”
許悠持淡應:“不累。”
“冷麼?”
“不冷。”
“餓麼?”
“不餓。”
柳藍玉不由噗的笑出聲:“你就別問了,每次他都是這麼回答。別的習武之人可不像你的身子那般弱,人家都是身強體壯的。”
這話倒是確實,只是難免讓人有些擔心。
“對了。”柳藍玉想到什麼,問道,“我聽說你可有不少親戚在耀都,好像……”她想了下,“你二舅一家子不就是在耀都麼?似乎你大舅的兒女也在耀都。”
“嗯!”知道施家人都厭惡自己,宗綾沒多大興致提起他們。
施家的根,本就在耀都,她外祖父只是後來纔去了隱州鎮守邊境,除了她大舅一家子跟了過去,二舅一家子都一直守在耀都。後來大舅那房所出的兒女們,因爲各種原因也回了耀都。
所以她的外親大部分都在耀都。
柳藍玉見她興致缺缺,識相的沒再提。
隱州在大晟至北,是大晟最冷的地方。當下她們是往南去,明顯感覺到氣溫一直在變化,越來越暖和。
臨近耀都時,外頭的那點寒意對習慣北方寒冷的她們來說就不算什麼了,覺得這裡比隱州的春天還要溫暖。
她們都將身上的襖裙換下,穿上薄一些複襦,再套上毛絨暖和的斗篷下馬車步行着。
樹草上殘留着薄薄一層的雪,昭示着這裡也是下過雪的,只是不會像北方的雪那麼大那麼厚。
隨她們而行的碧紅突然指着不遠處:“姑娘看那裡,有一賣熱食的攤子。”
只顧新奇的看着風景閒聊的二人這才注意到前頭確實有個不算大的攤子,隱約冒着熱白煙。
馬車裡的吃食雖比干糧好,這快一個月的時間也足夠她們吃膩,當下能吃些剛出爐的熱食是極好的。
她們一道笑呵呵的跑了過去,後頭的許悠持駕着馬車不慌不忙的跟上。
這是家賣麪條混沌的鋪子,矮桌上零零星星的坐着幾個男人,看來這附近該是有百姓居住的。
見有貌美的姑娘走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來。好在許悠持及時過來,冰冷的目光掃過衆人,讓人不寒而慄。
這護衛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衆人趕緊收回目光低下頭吃自己的。
柳藍玉與碧紅各要了碗牛肉麪,宗綾要了碗豬肉餡的餛飩。許悠持隨意,宗綾就也替他要了碗餛飩。
柳家也是富裕門戶,她們平時過的日子不會差,吃吃喝喝從未被虧待過。但此刻吃起最普通的食物卻覺得異樣美味,明知是太久沒有吃上的緣故,還是不免會有一種這裡的東西要更好吃的錯覺。
柳藍玉吃着就滿足的笑了起來,極沒出息道:“真好吃。”
宗綾擡眸瞥了她一眼,不由因其憨厚可愛的模樣也甜甜的笑了。
柳藍玉吃的最快,很快麪湯都見了底,她正欲再要一碗時,注意到剛停下的一輛普通馬車裡下來了一位蓋着面紗的獨身姑娘。
那姑娘與宗綾一樣,也是一身素色,個子大概與柳藍玉差不多高,看起來卻比宗綾還要柔弱。
或者說,她根本不是柔弱,而是虛弱。
宗綾順着柳藍玉的目光看過去時,那姑娘正孱弱的向攤主遞出一文錢。
攤主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目光觸及到她額頭上面紗未蓋住的傷疤,哼道:“兩文錢一碗。”
她無力的出聲:“那就半碗吧!隨便什麼都行。”
攤主算是個有人性的,直接給她下了整整一大碗麪端到桌子上,沒說話就回了爐子旁。
她將錢遞給他時,他傲慢的擺了擺手:“不要了。”
她沒拒絕對方的好意,緊緊的握住那文錢坐在桌子旁掀開面紗吃麪,速度很快,看來是餓極了。
宗綾他們這一桌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掀開的面紗底下那面目全非的傷疤,極度猙獰。
她們看不下去了,收回目光。
柳藍玉還在吃第二碗麪時,那姑娘就吃罷理好面紗走了。可剛走不遠,之前吃飽離去的三個男人突然冒出來攔住她的去路。
那三個男人打量着她的身子,其中一人色眯眯笑道:“缺錢麼?雖說臉毀了,這身材可是不錯,不如換錢?”
“不必!”她越過他們就走。
填飽肚子的她體力好了不少,聲音聽起來也不如剛纔那般無力。
“由不得你!”另一人拉住她的胳膊不顧她的掙扎將她往大路旁拖。
攤子上有一獵戶正在吃麪,宗綾立刻起身過去對獵戶道了聲:“借大哥弓箭一用。”
言罷不待對方回答就迅速拿過對方面前的弓,並從箭袋抽出三支箭,轉了個身。
站位,搭箭,瞄準,射箭。動作乾脆利落,一氣呵成。
三支箭同時精準的插入那三個男人的屁股上,令他們倒地慘叫連連。
柳藍玉拍掌叫好:“實在是精彩。”她眸露不忍的瞥過那幾個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壞人,“只是,是不是有些太殘忍了?好多血啊!”
宗綾將弓還給那愣住的獵戶,道了聲謝後就往那姑娘那邊走。
她哼道:“他們合該付出代價。”
只是射他們的屁股,已是仁慈。
那姑娘似乎也是個承過許多事的,起身還算鎮定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擡眸看着向她走近的宗綾,見是一位身子不好的小姑娘救了她,含淚的眼眸中浮現出驚訝。
宗綾睜着清澈的眸子擡頭看着同樣比自己高的她,問道:“需要幫忙嗎?”看似單純乖巧且病弱,完全不像是個有手段又會武功的人。
反差太大,姑娘略微有些楞。
柳藍玉先一步跑過去掀開了對方馬車的車簾,見裡頭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驚訝的大聲道:“這位姐姐是被打劫了嗎?”
姑娘對真誠的看着她的宗綾點了下頭,吸了下鼻子,道出:“之前遇到山賊,將我攜帶的一切都洗劫空,他們還耍猴般給我留了一文錢。”
柳藍玉過去自來熟的挽住她的胳膊:“你也是去耀都的?要不隨我們一起吧!若你是耀都人的話,那更好,我們來自隱州,對這一片人生地不熟。”
碧紅蹙眉,不贊同:“姑娘,不妥。出門在外,不該少了防備之心。”
柳藍玉豪爽的揮了揮手:“怕什麼,這姐姐哪裡像壞人。”
碧紅:“可是……”
柳藍玉:“沒可是,就這麼定了。”
宗綾問那姑娘:“姐姐叫什麼?”
“解情。”
“倒是個奇怪的名字。”
於是,解情就隨他們一道上路了。
據解情所說,她是一名大夫。本也是耀都人,因意外只剩孤身一人顛簸而去,學了身醫術後,打算回耀都開醫館。奈何她身上的意外總是不止,竟是接連遇事。這回虧宗綾相救,才得以保住女子最重要的東西。
解情輕易便診出宗綾的體弱是由巨大沖擊與常年抑鬱所致,她說只要宗綾的心病沒了,一切好辦,多多調養便好。
只是這偏瘦小的體格,卻是沒法改變了,只能期望以後還能再長長。
看出宗綾與解情都在遺憾,柳藍玉趕緊說起好話:“好啦好啦,其實小家碧玉的也不錯啦!何況……”她極不要臉的看了看宗綾的胸口,笑道,“估計是有先天優勢,其實該發育的地方也還好啦!”
宗綾不由噗的笑出聲,心中的陰鬱迅速散了。
柳藍玉一拍大腿:“現在有了解情姐姐,正好搭成一桌牌,來來來……咱們幾個來打馬吊吧!”
除了瘋野,她最大的愛好便是打馬吊了。
其他人沒意見。
馬車裡早就備好了一隻可活動的桌子,把腿拉開便能使,洗牌時,柳藍玉問解情:“姐姐會玩嗎?”
解情掩下疲憊,笑應:“會一點,可以湊個搭子。”
“同道中人。”
加了個解情,能玩牌,馬車裡的氛圍更是輕快許多。不斷有姑娘放牌的吆喝聲穿入外頭趕馬車的許悠持耳裡,他始終面不改色。
哪怕馬車裡頭似乎沒有一個像女人的。
漸漸地,大概因爲熱情高漲的緣故,燒了暖爐的馬車裡竟讓人感覺到一絲熱意,宗綾便轉身將後面的活窗給抵開了。
正欲回身時,擡眸間,她見到後頭有一輛低調中透着奢華的馬車離他們不遠,一看就知馬車裡頭坐着身份不一般的人,應是也要前往耀都的。
宗綾眨了下眼,看着那輛馬車,眸露興致道:“那輛馬車看起來真好。”比他們的好。
其他人聞言都湊過去看。
解情眸中劃過詫異之色,道:“那是凊王府的馬車,從那駕馬車的人來看,裡頭坐的人定是凊親王秦洬。”
柳藍玉覺得驚奇極了:“是親王?我們後頭竟然跟着的是個親王?”
“秦洬……”宗綾不由喃喃出聲。
不知怎的,這名字她聽了不太舒服。
再沒興致,她坐了回去。
柳藍玉還在問:“他是什麼樣子的?年輕的?還是老的?”
解情:“正是弱冠之年。”
“長得呢?”
“你想做什麼?”
“好奇嘛!”
其他人也沒看多久,就坐回繼續打牌。本來打算這麼玩到天黑,後來看解情實在是疲憊,才讓她躺在被窩裡休息了。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往耀都趕去。
漸漸入夜,圓月悄掛,這又是個十五。
冬日的黑夜裡,除了略顯突兀的馬車軲轆聲,便靜謐的只能聽到風聲,颼颼的透着直穿心境的寒意。
許久後,淳厚的男聲響起,微微劃破一絲寂靜:“爺,前面那輛馬車太大,久久不能找時機越過去。”
涼如水的夜裡,依舊靜悄悄的,許久未有迴應聲從馬車裡傳出。
“唉……爺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