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綾醒來時, 日頭已西斜。
她睜着迷霧濛濛的眼睛看了看周身,目光觸及到一臉溫和的看着她的齊雲帝, 她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現在正與當朝皇帝一起使用龍駕。
她不由一驚,趕緊坐直了身子,又開始拘謹起來了。
齊雲帝失笑:“這是睡一覺就忘了你與朕已是能相處自如了?”
宗綾聞言歪了歪小腦袋。
當下的她身穿秦洬的衣服,衣袖捲起, 衣襬綁起。寬大的衣服套在她身上, 就猶如小孩穿大人的衣服,看起來讓人覺得可愛了不少。
好一會兒她纔回神想起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想起那一分爲二的血腥屍體, 想起自己那身屬於別人的噁心鮮血。
她不由又幹嘔了兩下, 低頭看向自己的身子。
沒看到熟悉的大片血跡,只看到穿在自己身上非常怪的大衣服。她怔怔的打量着這件透着強烈男性氣息的藍灰色衣服, 後又擡眸看了看秦洬。
他隻身穿簡便利落的直袖直裾,他的外衣不見了。
他素來喜歡穿單色衣服,她身上這將自己身子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衣服與他身上的直裾顏色一模一樣。
她眉頭一皺, 礙於齊雲帝在而沒敢生氣,只嘀咕着:“我怎麼穿了凊王爺的衣服?”好嫌棄。
解情握住她的手,解釋道:“你的衣服上全是別人的血,你受得了麼?”
宗綾搖頭。
可她也受不了秦洬的衣服穿在她身上。
男女授受不親,穿男子穿過的衣服又像什麼話呢?
她黑着臉,下意識要將衣服脫下,被解情按住手。解情嗔她:“別胡鬧!”哪有當衆脫衣服的。
“我……”宗綾有些生解情的氣, 悶悶的低下了頭,“又不只他有衣服。”
解情:“……”
這她倒是沒多想了。
不過周身都是男子,穿誰的似乎也沒什麼區別。
宗綾極力去忽視身上的衣服,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疑惑道:“姐姐可有去祭拜先人了?”
“這……”解情有些不知該如何說。
還是齊雲帝開了口:“在阿綾醒前,解姑娘就已去過秋月鎮南頭小嶺,當下正是前往木暨山的路上。”
“木暨山?”宗綾不解,她對隱州附近以外的地方並不瞭解。
“木暨山是朕要去的下一站,略莫百來里路。”齊雲帝繼續道,“朕覺得與阿綾甚是投緣,便做主讓阿綾相陪了。”
言罷他不着痕跡的瞥了前頭的秦洬一眼。
宗綾愣住,心道再親民的皇帝,骨子裡都是霸道的。
可她能說什麼?
看着她發愣的模樣與記憶中小阿英幾乎一樣,齊雲帝不由又晃了晃神。只是對方明顯比小阿英要瘦弱不少。
齊雲帝突然嘆息了一聲,道:“阿綾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宗綾搖頭:“還好。”
“你現在住哪兒?”
宗綾猶豫了下,應道:“二舅與二舅母做主讓我回去了。”
齊雲帝微微點頭:“哦,那就是住在施家了。住在這樣的人家,難免需要應付各家高門貴婦女,怕是沒少受奚落吧?”
宗綾垂眸,不敢撒謊,只道:“我不在乎。”
被迫接受了秦洬穿過的衣服,又隨齊雲帝一起去往木暨山的事實,宗綾有一下沒一下被齊雲帝搭着話。
時間掐的還算好,天色快黑時,儀仗隊便到了驛站。
看着被友公公引着進入驛站內的齊雲帝,宗綾緊緊抓住身上的衣服,慢吞吞的移動着步伐,幾次想說自己與解情要回去,卻不敢。
秦洬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實在太寬大,綁住的衣襬在她沒注意的時候鬆開來。她一腳踏上前擺,措不及防間整個人登時便朝右前方倒了去。
她心下一驚,好在有人路過及時扶住了她纖細的胳膊。
她鬆一口氣之餘,熟悉的氣息讓她立刻感覺到扶住她的是誰,她擡頭就看到鬆開她走過去的秦洬。
只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垂了垂眼眸子,彎下腰將衣襬細心的綁好。
只是,看着自己所穿的是從他身上拔下的衣服,心裡就不是滋味。
不知是一直在注意哪裡許久纔回神的解情,見到蹲下身綁衣襬的宗綾,便也彎下腰來幫她。
這時齊雲帝突然轉過頭看向剛直起身的她,溫和道:“怎不進來,先陪朕一道用膳,待會去房裡好生歇歇。”
因爲老早得到通知,是以驛站裡頭只有儀仗隊裡的人。關於皇帝的食宿,裡頭都準備的妥妥當當。
秦蒙翼跑回來熱心的將宗綾往裡推:“小姐姐進去吧!”
除齊雲帝與秦洬之外,飯桌上還有四個皇子,秦蒙玉、秦蒙湛、秦蒙棋、秦蒙翼,另外有兩個小皇孫,分別爲秦蒙湛的兒子阿晨與秦蒙玉的兒子阿健。
宗綾被齊雲帝喊到了左手旁坐着,他的右手旁坐的是秦洬。
等於宗綾與秦洬是面對面的。
自打從飯桌前坐下後,秦洬的目光總是落在她身上,從上到下打量着,那雙眸子似乎比平時更加幽深難測。
大概是看她穿自己的衣服,覺得很稀奇。
確實,看着自己的衣服穿在她一個姑娘家身上,就仿若她瘦弱的身子被他的氣息密密麻麻的包裹着。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看到她這番模樣,自己心裡是何種感受。
大概是用膳不喜說話,齊雲帝只無聲的優雅進食。就算看到秦洬大喇喇的將宗綾打量的渾身不自在連菜都忘記夾,他也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他人又何曾沒注意到這一幕?也都裝作沒看見。
安靜的氣氛中只聽見碗筷碰撞的聲音,因齊雲帝身旁那兩人的緣故,透着濃郁的尷尬。
讓氣氛變得詭譎的罪魁禍首秦洬手拿筷子,終於收回了目光,一會吃口菜,一會吃口飯,不緊不慢的進着食。
這頓飯,宗綾只覺得味如嚼蠟,想不明白自己怎會混入帝王儀仗隊中。
還穿了秦洬的衣服。
驛站的房間寬敞舒適,宗綾與解情躺在一張牀上。
宗綾側身看着解情:“姐姐,我們可不可以與皇上說,我們走啊?”
據說君要臣死,臣都會不得不死。若她拒絕皇上那伴君出行的邀請,是不是太過大逆不道?
不想解情卻搖了搖頭:“我覺得挺好玩的,就這麼着吧!沒事的,就當是出遊。”她垂下眼簾,在宗綾看不見的角落,她的眼眸中劃過一道濃郁的溫柔,透着慈愛。
“嗯?”宗綾不解,“姐姐何曾變得這般貪玩?”
解情對她笑了下:“睡吧!”
既然解情都如此說了,她便沒再多言,點了下頭就閉上了眼睛。
一早友公公便過來將宗綾與解情喚起。
穿衣時,宗綾拿着秦洬的那件外衣在猶豫是否繼續穿。
解情看出她的想法,便道:“不遠處便是花河鎮,到時候我們再去買衣裳。這衣服你先將就着吧!”
“嗯!”宗綾乖乖將衣服穿上。
她們在房裡吃了早點才下樓。
除了秦洬與聖上,其他所有人都在門口等着啓程繼續趕路。秦蒙翼見到宗綾,連忙迎了過去:“小姐姐可睡好了?”
對於秦蒙翼,宗綾是很有好感的,她微微一笑:“挺好的。”
秦蒙湛見到齊雲帝與秦洬終於一起下樓,便抱起兒子阿晨朝外走。
宗綾回頭就見到齊雲帝身旁的秦洬又在看她。
或者說,在看她身上的衣服。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似乎看到這個素來冷情冷性,沒有情緒似的男子眼裡劃過一道類似於滿意的東西,稍縱即逝。
宗綾轉過身正欲與其他人一起走出去,無意見到解情的目光落在秦蒙湛的兒子身上。她以爲對方只是見那孩子好看,所以喜歡,便沒多想。
下一站木暨山很快就到了。
木暨山四面環水,要坐船才能過去。這裡老早就有當地衙門準備好的大船,一干人擁簇着齊雲帝上去了。
老規矩,宗綾與解情在這裡候着。
雖要用到船,其實距離並不遠,宗綾他們在這頭可以看到那頭把守在河邊的精兵們。
她還挺好奇皇家墓地是何樣子。
這裡風景如畫,山清水秀。齊雲帝他們回來後未急着走,而是在這裡歇息起來。
齊雲帝很喜歡欣賞自己治理下的大好河山,當下正在河邊負手站在黃羅傘下看着遠方,似在出神。
逮到機會,秦蒙翼又過來找宗綾,指着北頭道:“姐姐,我記得那頭不遠處有一片梨樹,當下正是梨花盛開時,咱們去玩?”
他記得三姐秦秋雁說過,梨花是最好看的。所以他就理所應當覺得姑娘家都喜歡梨花,宗綾也會喜歡梨花。
事實上,宗綾確實挺喜歡梨花,便挽着解情的胳膊:“姐姐不是喜歡玩嗎?那咱們去賞梨花去?”
阿晨小小的身子突然跑了過來,他拉住秦蒙翼的衣袖,睜着眼睛道:“四叔,阿晨也喜歡梨花,阿晨也去賞梨花好不好?”
乖巧又禮貌,長得有那麼精緻可人,誰忍心拒絕這麼可愛的孩子。
宗綾想到解情喜歡孩子,便笑着道:“那就一起去唄!”
解情一雙眸子落在阿晨身上,呼吸隱隱透着急促,她突然大步過去從阿晨跟前蹲下,溫柔道:“讓我抱你去好不好?”
宗綾低頭看着蹲在阿晨面前的解情,總覺得對方非常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仍舊想,可能是比較喜歡孩子吧!尤其是小皇孫這般漂亮又乖巧的孩子。
縱使解情帶了面紗,也能清晰的看到她那張臉是毀了的,猙獰可怕。偏偏阿晨只是看着她眨了眨眼,鬼使神差的乖乖應下:“好。”
然後朝她伸出了兩隻短短的小胳膊,一副要抱抱的軟萌模樣,讓人見了,不由心都跟着化了。
不遠處,秦洬正懶懶的躺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上閉目休息。
坐在秦洬對面樹枝上的秦蒙湛頭疼病又犯了,他低頭狠狠地捏了捏眉心。擡眸間,他下意識去看兒子去哪兒玩了,就見到他那性格素來孤冷的兒子竟是像個普通娃兒一般向他人要抱抱。
他不由眯了下眼睛,順着看向了將阿晨抱入懷裡的解情。
他看不到那張面紗底下是何模樣,但他卻莫名清晰的感覺到她在笑,笑的歡歡喜喜,渾身透着溫柔慈愛,猶如一個母親。
解情知道秦蒙湛在看她,但她並無慌亂之色,只小心翼翼抱着阿晨與宗綾他們一道朝北走。
秦蒙翼記得沒錯,這裡確實有一片梨樹,當下開滿了梨花,層層疊疊,如雪花堆滿枝頭。
一陣春風吹過,他們聞到淡淡的清香,不由都勾起了嘴角。
宗綾覺得解情確實說的沒錯,這次出遊的確挺好玩的,不枉她們被動着在外頭走一遭。
宗綾從梨樹底坐下,伸手接過飄落下的嬌嫩小花朵擱在手心把玩。
秦蒙翼不知何時又抓來兩隻蝴蝶遞到她面前:“小姐姐,給你。”
那頭牽着解情手的阿晨見到蝴蝶,擡頭看着解情:“阿晨也想要蝴蝶。”語中竟是透着一絲撒嬌的意味,非常難得。
解情環視了四周,見到不少蝴蝶停在潔白素雅的梨花上,她柔聲道:“我來陪你抓蝴蝶好不好?”
阿晨漂亮的眼眸子閃了閃,明顯很開心,他點頭:“好。”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梨樹間穿梭着,蹦蹦跳跳的阿晨小臉都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純真笑容。
聽到孩童清脆的笑聲,不知何時爬到樹上去坐的宗綾不由擡頭看了過來。
她也不是沒有注意到過這個小皇孫,因爲這個小娃兒實在是太好看了。只是看起來一直冷冷清清的,跟個小老頭似的。
如今看到他像個正常的孩子,她愣了愣,隨即也不由笑了起來。
她突然發現之前從沒見解情姐姐這麼開心過。
原來姐姐這麼喜歡小孩子,還這麼會哄孩子。
看着莫名變了個樣的小侄子,同樣坐在樹上的秦蒙翼有些丈二摸不着頭腦,有些見鬼了的感覺。
許是受地上那一大一小的感染,宗綾看到頭頂那簇梨花前撲扇着翅膀的蝴蝶,不由也下意識伸手去抓。
蝴蝶很敏捷,她一抓撲了個空。
見它飛高了,在另外一簇梨花上待着,似是在採花蜜,她便起身打算站在樹枝上伸手去抓。
不想一腳踏了空。
“小姐姐。”秦蒙翼大驚。
不知何時來到梨花林的秦洬,似箭如梭般移過去將宗綾穩穩接在懷裡,拖住她的身子,就像抱住小孩一般。
宗綾下意識擡手抓住眼前的人,定神就見到近在咫尺的那張完美無暇的正臉,望到他那雙如深潭漩渦般會吸人的雙眸裡,她不由怔住。
秦洬身材高大挺拔,宗綾身材嬌小玲瓏。俊男抱着美女,在飄落着梨花的林中就像一副畫,一副讓人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一對的畫。
秦洬沒有將她放下來,只是望着她那張透着病態白的小臉,淡漠的語中隱隱透着一絲不悅:“你似乎老出狀況。”
他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她變了性子,卻變不了骨子裡的莽撞粗心。
聽到熟悉到骨子裡的聲音,她瞬間回神,狠狠推開他,跳出他的懷抱,眉眼中浮現了厭惡之色。
她是老出狀況,但好巧不巧的都是有他在纔出狀況。
他根本就是她的剋星。
秦洬不僅從她眼裡看出厭惡,還看到隱藏於她眼底最深處的怨恨。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大概是覺得她看他時,那眼裡的神色太刺眼。
他突然道:“四年前我找過你,那時你家沒人。”他的聲音聽似依舊是沒什麼起伏,卻似乎是想要向她證明什麼。
或許是證明他並沒有對她不聞不問,並沒有真的完全棄她不顧。
聽到這話,周遭本來因眼前這一幕而呆住的人,更是露出詫異之色。
站在不遠處的秦蒙湛眉頭微挑了下。
他的小皇叔果然是以前就動了情的,只是未來得及開竅,未來得及繼續加深這份感情,二人便錯過,那份心動也被時間給消磨去了。
緣分很奇妙,既已錯過,卻又要總是陰差陽錯的將他們湊在一起,重新讓其一步步開始開竅。
或許這便是劫。
作爲當事人的宗綾比任何人都要震驚,卻被她強壓於心底。沒有人比親身經歷過去的她更瞭解曾經的他多麼厭惡她,她也素來都覺得他不可能會對她有一絲一毫的軟化。
尤記得那半年的水深火熱中,她仍舊死性不改的盼望他能來找她。
盼着盼着,對他的期待漸漸成了刺骨的恨,恨着恨着就累的精疲力盡了,再也不願意去想了。
以前的她真是喜歡他喜歡到骨子裡啊!
可那份喜歡終究還是消磨殆盡了。
現在他卻說他找過她。
是在無風哥哥救走她之後吧?
她不知道那時她若等到了他,還會不會再喜歡他。
反正現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也不過只當是得知一件比較稀奇的事情而已。
震驚,不過只是因爲曾經覺得不可能。因爲曾經用盡全身骨血,每一次的心跳呼吸去期盼過。
“哦!”她低下頭,轉身就走了,仿若並不在意。
她終究已不是那個執迷不悟的小女孩了。
秦洬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裡原本還有的怨恨在他的話之後如煙一般消散了,可剩下的無喜無悲,仿若他是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卻是更礙眼的。
秦洬終究是秦洬,他只看着她的背影,沒有窮追不捨。
宗綾走到解情身旁,隨意道:“看來他們是過來找我們回去的,我們回去吧!別讓皇上久等了。”
她還是那個她,沒什麼不一樣。
解情掃了朝這邊走過來的秦蒙湛一眼,低頭看了看自己牽着的阿晨,微垂着的眼簾掩蓋着濃郁到化不開的不捨。
秦蒙湛從她解情手裡接過自己的兒子,離去前看了她一眼。
他明明並無惡意,但天生氣質森冷,眸無情緒的他,那一眼仍舊能讓人感覺冷冰冰的。
解情垂眸任宗綾牽着跟在阿晨他們的後面。
秦蒙翼伴着秦洬跟在宗綾她們後頭慢走着。
他時不時偷窺一下小皇叔,幾次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敢開口。
他總覺得氣氛不對,總覺得小皇叔的心情並不好,卻又從對方那張冷冷清清的臉上找不出怎麼個不好法。
齊雲帝看到一起回來的六人,敏銳的注意到氣氛不太對。
當他看到阿晨因不捨而沉下的小臉時,他本以爲是因爲這個小皇孫不開心影響了氣氛。
但後來他的目光不由又落在跟着宗綾身後四五步遠的秦洬身上,當下的秦洬看似步伐閒適,姿態散漫,目光淡淡的賞看着旁道的風景。
可他莫名覺得真正讓氣氛凝滯如此的就是他這小皇弟。
上了輦車,齊雲帝打量着與平時無異的宗綾,問道:“你們剛纔在北面梨花林發生了什麼?”
宗綾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怔怔道:“抓蝴蝶,還有,我差點落樹,凊王爺救了我。”她沒有說謊。
還好齊雲帝並沒細問,只是略有些詫異:“阿洬救了你?”
“嗯!”
齊雲帝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就如解情所說的,他們很快便到了花河鎮。
花河鎮這頭並無皇室陵墓,但宗綾實在是不想穿着秦洬的衣服到處晃悠,感覺實在是太彆扭。所以她斗膽向齊雲帝說出了自己想去買身衣服的事,他爽快的應了,並也想去靠花與河出名的花河鎮逛逛。
儀仗隊並沒入花河鎮,齊雲帝選擇了微服的方式與皇室子孫們一起進的鎮。
宗綾姐妹倆與他們分成了兩道,約好一個時辰後儀仗那裡匯合。
花河鎮很美,河道交錯於鎮中,河旁百花錦簇,美不勝收。甚至走在路上也能踩到飄落的花瓣,如身處仙境。
宗綾她們沿街欣賞着風景,好不容易見到一家成衣鋪子,便就進去了。
宗綾喜歡穿素色衣裳,她選了件沒有任何花紋的水綠色交領襦裙換上。
解情見她捧着秦洬的那件外衣從後頭的試衣間走出,臉上似有沉思之色。她便問道:“阿綾,怎麼了?”
宗綾:“我在想,該如何處理這件衣服。”
解情倒是被問到了,想了下,便道:“要不就這麼回去還給他吧!”
“可我穿過了,他會嫌棄的。”宗綾心裡有了決定,便拿着秦洬那件衣服擱在櫃檯上,“掌櫃,這件衣服,我賣給你。”
給他,他會嫌棄,扔了又可惜,不如就這麼賣了貼補醫館來的好。
他那麼金貴的身份,衣服肯定也很金貴,能賣個大把的錢。
片刻功夫,宗綾拿着一袋銀子心滿意足的走出了醫館。
不敢讓皇上等她們,她們先一步到了鎮外儀仗處,許久後纔看到齊雲帝領着一干子孫朝這頭不慌不忙的走過來,側着頭似乎在閒聊着什麼。
見到等候在那裡的宗綾與解情,秦蒙翼快步跑了過來。
當她看到宗綾身上所穿的那身新衣裳時,卻未發現他家小皇叔的外衣,便好奇的問道:“小姐姐,小皇叔的外衣呢?”
知道藏不住,宗綾便老實道:“我知道我穿過的衣服,凊王爺不會再要,便賣了啊!”總比說扔了好。
正巧這是齊雲帝與秦洬他們走近,當聽到她的話,無不露出詫異到無語之色,都一致側頭看向正眸色不明的看着宗綾的秦洬。
齊雲帝不由失笑:“哈哈哈……賣了也罷,走,繼續趕路。”
看着面不改色走過去上馬的秦洬,大皇子秦蒙玉透着陰暗的眼底劃過一絲精光,不由多看了與齊雲帝一起上了輦車的宗綾幾眼。
兜兜轉轉,跟着掃墓的齊雲帝玩了多日後,他們終於踏上了歸路。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玩的挺不錯。尤其是解情,與小皇孫阿晨很合得來,笑容比平時多了不少。
輦車上,齊雲帝望着宗綾那張熟悉的臉,縱使明知她不是阿英,不由還是覺得有點不捨。
他無聲嘆了口氣。
宗綾敏感的知道齊雲帝有心事,但她更知道輪不到她去過問,只側頭看着外頭的風景。
這時有一輛豪華氣派的馬車迎面而來。
前頭領駕的秦洬擡手示意儀仗隊停下,因爲迎面而來的是俞王府的馬車,也是去掃墓的。
他們都是皇室之人,能遇到並不意外。
齊雲帝素來清和的眸子微眯了點,立刻對解情道:“解姑娘擋住阿綾,別讓她被對面馬車裡的人看了去。”
解情得令趕緊擋住宗綾小小的身子。
宗綾不知道爲什麼要擋住她,只知道乖乖依了便是。
俞親王帶着兒子秦子藺從對面馬車上下來,從儀仗隊跟前站住行禮。
俞親王嘴角含笑,眸色溫和:“皇兄。”
齊雲帝下了輦車,負手從俞親王跟前站定,也笑道:“二弟來的似乎有些晚,是被什麼耽擱了?”
兩個人都在笑,卻莫名讓人覺得氣氛不對。
“確實,有些私事。”俞親王的目光不着痕跡的掃過輦車裡的人,見到那蒙着面紗的解情,又收了回來。
二人也沒什麼好說的,隨便寒暄了幾句就各自上車交錯而過。
俞親王銳利的目光透過窗牖看着輦車的方向,眸底冰寒一片。
他又怎會不知裡頭還藏有一人?
坐在俞親王對面的秦子藺素來都知道自個父親在外頭是一面,私底下又是一面,他只神色隨意的看着外頭風景。
多日後帝王儀仗隊終於踏上耀都的土地,衆多位高權重的大臣老早就在耀都城門之外侯着聖駕。
“恭迎吾皇,吾皇萬歲。”齊刷刷的一片叩君之禮。
看到齊雲帝下去朝衆臣走去讓他們平身,宗綾與解情也趕緊下去跑到了別處,站在一旁。
衆臣看到兩位姑娘從龍駕而下,無不驚訝萬分。
齊雲帝朝宗綾走去,從她跟前站定,笑道:“做皇帝非常辛苦,這剛掃墓回來,便得去祈國寺拜佛。咱們就此一別,他日再見。”
宗綾點頭。
親眼目睹了浩浩湯湯,光芒萬丈的儀仗隊在衆朝中大臣與精兵護衛的擁簇下離去後,宗綾才收回目光與解情一道回頭騎着她們那匹黑馬進了城。
回到醫館,柳藍玉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兩個好姐妹抱住,罵道:“我還以爲你們兩個死在外面了,這究竟是去哪兒了?”
宗綾一邊替柳藍玉擦眼淚,一邊將遇到的奇事告訴了柳藍玉。
柳藍玉聽的一愣一愣,幾乎尖叫出聲:“皇上?你們竟是上了皇上的龍駕?”
“好啦好啦。”宗綾見柳藍玉這麼激動,不由嗔道,“小聲點,別讓外頭人聽了去。這不過只是託我孃的福而已。”
說到這個,柳藍玉突然不安了:“阿綾,你說皇上是不是看上你娘了?會不會突然把你當成你娘,非得你進宮做他的女人啊?”
宗綾聞言在柳藍玉額頭輕拍了下,柳眉倒豎:“胡說八道什麼?”
正在放東西的解情不由笑了笑:“這你就放心了,我看哪,皇上想要阿綾當凊王妃才差不多。”
精明如她,她又怎會看不出這些。
柳藍玉不解:“這是何意?”
宗綾不悅:“別談這個。”她把那一袋賣衣服的錢遞給柳藍玉,“喏,貼補醫館的。”
柳藍玉眸露看到錢時纔有的精光,她把錢袋放在手裡掂了掂,驚問:“怎會這麼多錢?哪裡來的?”
“不跟你說了,我去休息。”趁施家人沒發現她回了耀都,她打算在醫館先住着。
不過事宜願爲,施家人迫不及待想知道她爲何會與皇上在一起,還上了龍駕,並且多日不歸。所以老早就在城門處安插了眼線,很快她便被施家派來的人招了回去。
面對將她圍在中心的施家衆人,宗綾有些不解他們怎會知道這事。
施二夫人看到宗綾只睜着清澈無辜的眸子看着他們,不由催促着:“阿綾怎還不說話?你究竟是爲何上了龍駕。”
想到宗綾總是能得到自己女兒得不到機遇,施二夫人這心裡難免梗的慌。
坐在中堂上,手裡拿着茶杯的施德一直打量着宗綾這張臉,似想到什麼,立刻道:“莫不是因爲你娘?”
宗綾點了點頭。
施二夫人這纔想起曾經齊雲帝想娶施英不得的事,頓時覺得這心裡有些複雜。
施明絮聞言不由疑惑:“爹這話何意?”
施德只低頭喝了口溫茶,沒有回答。
施二夫人這時也想到什麼,立刻道:“老爺,皇上不會將阿綾當阿英的替身了吧?莫不是皇上想……”她欲言又止。
若是如此,倒不失爲一件好事。
施二夫人想任何事情的出發點幾乎都是爲了讓她女兒施明絮嫁給秦洬,施德又怎會不知她那心思。
施德立刻冷了臉色:“少胡說八道。縱使皇上想要,我這個當舅的也不可能將阿英唯一的女兒推入皇宮後院中。”
齊雲帝年紀不小,又不缺嬪妃,何故讓阿英的女兒進入這火坑。
施二夫人不得不識趣的打消這個心思。
宗綾看的出來施二夫人是希望她入宮的,她怕施二夫人暗中陷害她,便道:“皇上待我就像長輩。”
齊雲帝性子溫和,愛子如命,是爲明君,想也知不會做這等糊塗事。
說待故人之女是端着長輩的姿態,倒是符合他那英明的形象。
施二夫人想了下,便過去拉着宗綾的手,小聲囑咐着:“下次若遇到好的機遇,記得帶上你二表姐,多給她與凊王爺製造些相處的機會。”
宗綾敷衍着點了下頭。
施二夫人又怎會不知這丫頭看似溫順,實則叛逆的很,只想着改日慢慢來,反正人在施家屋檐下。
這時施明絮提議道:“娘,表妹也累了,就讓她回去歇歇吧!”
施二夫人聞言點頭:“去吧!明絮送你表妹過去吧!”
不想一直坐在邊上未說話的施明雀突然過去挽住宗綾的胳膊,故意道:“還是我送表姐過去吧!我有些私房話要與表姐說。”說着她便將宗綾拉了出去,還不忘回頭道,“二姐可別跟過來哦!”
施二夫人眉頭皺起,施明絮抿起了嘴,母女倆只能看着宗綾與施明雀快速走遠。
走遠後,施明雀才厭惡的放開宗綾的胳膊,冷諷道:“你的能耐倒是不小,竟是連皇上都能勾搭到。”
宗綾知道施明雀將她拉出來定是有話說,便只靜等着。
施明雀哼了哼:“你該是早已發現我二姐是個虛僞的了吧?你看我對你多好,幫你擺脫了她。”
宗綾未答。
施明雀:“算你聰明。我想啊,你若要是能把那高高在上又虛僞噁心的女人狠狠地比下去再好不過。我就等着看她那張清高的臉如何破碎。”
看來她真的看施明絮非常不順眼。
施明雀突然略感無趣:“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嫁給凊王爺,可惜你勾搭不了凊王爺。”
扔下這句話,她轉身就走了。
看着施明雀走遠後,宗綾神色無異的邁步離去,仿若施明雀什麼話都沒與她說過。
夜幕降下,空中皎月被繁星擁簇着。
今夜的風有些大,吹的窗子搖搖晃晃起來,劃破了夜裡的寂靜,有些吵。
寒錦苑的寢屋內,夏櫻走過去本欲把窗戶關好,不想已換上寢衣的施明絮突然幽幽的走了過來,淡道:“別關,我賞賞這夜色。”
夏櫻應下伴在施明絮身旁陪她一起賞月。
許久後,施明絮終於緩緩開了口:“夏櫻,你說究竟如何才能靠近他?總不可能還像少時那般刻意去接近他。”
她語中的哀傷太濃,在這涼如水的夜色裡顯得更如化不來的墨,讓夏櫻聽了不由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施明絮嘆息了聲:“表妹的運氣真好。”總能接近到他,卻偏偏相互無意。
一句一句的苦水道出,漸漸地,她擡頭的眼眶紅了起來,被夏櫻藉着月光收入眼底。
夏櫻最看不得自家姑娘這副憂鬱到恨不得死去的模樣,不由握了握拳頭,眸中浮現出陰暗的異色。
秦洬總是什麼都不用做,就能讓人爲他心碎,爲他付出全部。
當下正被人記掛的他正在凊王府悠水榭中的浴池間沐浴。
寬敞的浴池間內設施齊全,溫泉四周的壁上點綴着簡單低調的裝飾。溫泉表面氤氳着霧氣,四周的空間也都溼潤的。
這個浴池間美好的就像是仙境。
秦洬的身子隱沒於佈滿霧氣的水下,一頭青絲如水藻般四散開來,隨着清水微微浮動。
平時穿衣的他顯得有些清瘦,如今脫了衣服,卻可以從那佈滿水珠看似白皙無暇,卻充滿力量的肩頭看出他的身板子並不如平時看到的那般單薄。
他闔着眼,突然低頭整個人隱沒於水中。
再出來時,泉水沿着那張如精雕玉琢般的俊臉線條滴落到他那微微起伏着,透着強勁的胸膛,再繼續流到水中與其融爲一起。
守在浴池間的阿閆不由有些焦心。
自王爺回來,他就感覺到王爺似乎心情不好,當下見他在浴池間呆了半個時辰都不曾出來,就更加確定其心情不好。
阿閆從未見到過王爺的身子,只想到王爺那白玉般的肌膚,他真擔心王爺再這樣泡下去,能泡脫一層皮。
這時驚奕走了進來,濃眉微蹙:“爺還沒出來?”
阿閆臉上盡是擔憂之色:“沒有。”
他們總不可能就這麼闖進去。
驚奕回身走回書房,對老早就帶着兒子阿晨等在那裡的秦蒙湛道:“二殿下,爺在浴池間呆了半個時辰。”
平時明明只需一刻鐘。
秦蒙湛低頭把玩着兒子軟胖白嫩的小手,面不改色道:“大概快出來了。”
據他看來,現在小皇叔對宗綾的感情還沒到深處。這纔剛開始呢,以後還有的折騰。
就像他,被那狠心的紫荊折騰到如此地步。
想到紫荊,他眸中劃過冷色,透着恨意的冷色。
結果如秦蒙湛所料,秦洬身着一身月白色的寬大長袍沿着浴池間與寢屋相通的走道慢悠悠的拖着懶散的步子走了出來。
他坐在旁邊的榻上任阿閆幫他擦拭着一頭溼發。
從他的臉上與脖頸處,可以看出比以往沐浴後更深的紅暈。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多了絲妖異感。
他仍舊闔着眼,薄脣微抿着。
秦蒙湛的聽力極好,可以聽到寢屋裡頭微弱的響動。
他只待着小皇叔出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