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bookmark

不知何時,有人給秦洬搬來了一個椅子。

本想識趣離去的秦洬垂眸看了眼那椅子, 是由榆木所制的靠背椅, 樣式很普通, 但擦的一塵不染。

秦洬沒有拒絕,乾脆坐在椅子上閉眸打算歇會想着些事情。

看着姿態慵懶的倚着靠背椅環胸闔目小憩的凊王爺,無論是施二夫人, 還是施家的一些其他人,都希望他能擡眸看施明絮一眼。

都知道施明絮死心眼,誰也不希望自家這麼好的姑娘就這麼被耽擱了。

偏偏秦洬仿若周身的人不存在一般, 一動不動,眼睛也始終未睜開。

怕打攪到他, 其他人也沒敢出聲。

施二夫人故意悄悄拉着施明絮從秦洬對面遠些的地方坐下, 只希望他睜眼便能看到她,遠些又能顯得不是故意的。

施明絮臉蛋紅紅的, 想起身被施二夫人按住, 不得不坐在那裡。

醫館裡最不缺的就是藥材味,聞到縈繞在鼻息間的藥材味, 閉眸不動的秦洬眼睫極不明顯的微顫了下,悄悄想到宗綾身上的味道。

他抱過她許多次, 每次她身上都有淡淡的藥材味,哪怕不重, 他都鬼使神差的記住了那味。

大概是越想,他心頭越是泛起一陣陣不適。

他陡的睜開了漆黑的眸子。

施明絮所處的位置很巧妙,他一睜眼, 入目的便是她。她正紅着臉無措的收回目光,似是也沒想到會與他對視,正不知如何是好。

秦洬自是沒興趣去管施明絮的心思,也仿若沒看到她一般,在衆人心有喜意時站起了身,就朝外走。

這時不知何時離去的令香拿了件衣服跑進來,看起來相當急,差點迎面撞上秦洬的身子。

施二夫人斥道:“莽莽撞撞的,像什麼?”

秦洬低頭就注意到令香手裡的衣服是他的,便沒越過她離去,而且讓開道讓她過去了。

令香壓下因秦洬在跟前,而心臟狂跳到幾乎破膛而出的感覺,將衣服抱在懷裡,將醫館環視了一圈,似是想找她素來伺候着的宗綾。

但因沒見着,便只能低着頭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施明絮一眼就認出令香手裡抱着的衣服是秦洬的,便壓下心頭被秦洬忽視的傷痛走過去,疑惑道:“這衣服……”

一直待在醫館裡保持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姿態的施明雀也走了過來,直接驚異道:“這衣服怎那麼像凊王爺的?”

這姐妹倆都喜歡秦洬,那天看到領駕的他,自是一雙眸光都緊緊的貼在他身上,恨不得看出個窟窿來。自是輕易便能記住他當時穿的是什麼衣服。

“凊王爺的?”

其他人見本來要走的秦洬也沒走了,正站在門口神色淡淡的看着令香,一副打算看她要玩什麼的模樣。

便知事情有些複雜,那衣服怕真與他有關。

於是都震驚了。

秦洬的衣服落在令香懷裡,這事情真是又匪夷所思,又駭人。

施二夫人冷着臉,以斥責的語氣問令香:“怎麼回事?這衣服哪裡來的?”

令香一副嚇的一哆嗦的模樣,仿若難以啓齒這衣服的來處。

若這只是後宅的事,作爲施家二老爺的施德自是不會過問的。可當下這衣服可能就是秦洬的,便沉着聲音道:“還不快從實招來?”

令香嚇得跪下:“回二老爺,回二夫人,這衣服是夏櫻姐從表姑娘房間的牀底下發現的。夏櫻姐偏要說這是凊王爺的,是表姑娘偷了凊王爺的衣服,奴婢才趕緊過來找表姑娘。”

這時一向不會多事的慕容琴發現了一個問題,便問令香:“我記得之前你明明在醫館?如何回去了?”

令香:“奴婢想到風萍院中的觀葉還未修剪,便回去了,表姑娘素來都不喜奴婢貼身跟着。”

慕容琴:“那夏櫻爲何會去表姑孃的房間?”

令香:“夏櫻不知二姑娘的去處,便以爲二姑娘去了風萍院,遂去找。當時奴婢正在表姑娘房裡淨塵,不小心摔壞了花瓶,她聽到聲音便進去了。”

施二夫人可不管這些細節,只注意到宗綾偷秦洬的衣服這事。她過去將那衣服的料子摸了摸,順滑柔軟,便知這是最上好的料子,夠的上他的品味。

只是依舊有些不確定,畢竟當事人還什麼話都沒說。

施德鬥着膽問不知何時換了個姿勢,正雙手抱胸,姿態隨意的倚着門框看戲的秦洬:“王爺,這衣服……”

秦洬未答,只轉而淡淡的看向路上的行人。

但聰明人都知道,那衣服若與他無關,他也不會留下來,便都算是確定這衣服就是他的了。

施二夫人臉色漸漸更難看了起來,便吩咐身旁的丫頭:“立刻去將表姑娘與老夫人請出來。”

施二夫人介意的是宗綾竟然打秦洬的注意。

施德介意的是宗綾竟然偷秦洬的衣服,他以爲秦洬不走,就是爲了要交代的。得罪秦洬,他的臉色自然也不好,連忙過去道歉:“下官先代外甥女向王爺陪個不是。”

他的兩個兒子施佩戡與施佩傾也站在他身旁朝秦洬作了個揖。

秦洬倒沒什麼反應,直到宗綾與老夫人攜手過來時,他才擡眸看了過去。

見到他還沒走,宗綾眼裡明顯有着不悅,收回了目光不去看他。

老夫人更是虎着臉,知秦洬的身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當今皇上都要仰仗的人物,輪不到她擺譜,便只能忍住沒將他趕出去。

老夫人問衆人:“將我們喊出來做甚?”

一直沒說話的施明媚眸中閃耀着諷色,心覺宗綾這回可真是逃不過去了,惡人總歸是要有報應的。

施二夫人從令香手裡拿過那件衣服,就遞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阿綾這回可是犯了大錯。”說着她還冷冷的看了宗綾一眼。

宗綾看到那件被自己賣了的衣服,只覺得詫異之際,下意識道:“這衣服怎會在這裡?”

她這話一出,就算不信她偷了秦洬衣服的,也都不得不信了。

老夫人看了看身旁的宗綾,問二兒媳婦:“阿綾犯了什麼錯?”

施二夫人語氣馬上就重了起來:“偷衣服,她竟然還死性不改的偷凊王爺的衣服藏在自己房裡,被她的貼身婢女令香,與夏櫻發現的。”

宗綾只覺得好懵:“誰偷他衣服了?”

“證據確鑿,你還想不認麼?”施明媚陰陽怪氣的出聲,“祖母,這丫頭還死性不改,到底該怎麼着呢?”

老夫人不喜都對宗綾咄咄逼人的場景,便沉下臉,喝道:“到底怎麼回事,解釋清楚。”

施二夫人命令跪在地上的令香:“還不快將事情的經過好好說於老夫人一聽。”

令香趕緊再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

聽到令香頭頭是道的述說,宗綾不悅道:“我沒偷他的衣服,誰知道這件衣服是哪個人弄來的。”

施二夫人當下看宗綾越發的不順眼了,冷道:“那你說這衣服哪裡來的?莫不是我們其他人偷的?”

“好了好了。”施德怕再這樣吵下去秦洬會不耐,便對宗綾下令,“無論如何,先陪個不是,畢竟衣服就是從你屋裡發現的。”

無論凊王爺接不接受,總得先給人家一個交代。

施德與這個外甥女接觸的並不多,多少還是對她的品行抱有懷疑,這個鍋算是暫時扣在她身上了。

有了老夫人在,宗綾難免依賴起來,她挽着老夫人的隔壁:“外祖母,我沒偷,我對他的人都沒興趣,何況只是件衣服。”

老夫人不管宗綾有沒有偷,下意識就護她,擺出老夫人的架子道:“我相信綾兒,現在就把夏櫻與令香關起來,好生拷問,我倒要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施明媚哼道:“可這事情總得問問王爺願不願意。”

都知道,凊王爺可不會是個有耐心跟別人各種周旋的人,凡事自是解決的越快越好。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洬身上,他一直懶懶的倚着門框看着街上行人,那波瀾不驚的模樣讓人看不出他的意思。

宗綾知道施家人有多忌憚秦洬,怕是他不做表示,其他人不會放過她。

不想讓外祖母爲難,她難得過去站在了秦洬的跟前看着他,正色道:“我沒有偷你的衣服,你該知道的。”

秦洬收回落在街上的眸光,低頭看着個頭只到自己胸口的個頭小小的宗綾,在衆人以爲他估計不會開口的時候,說話了:“我還可以多給你幾件。”

聞言周遭的人都驚呆了,完全不懂他這話是何意。

不知是不是宗綾的錯覺,她總覺得他有笑。縱使她看不到他的臉色有何變化,可她就是覺得他的再笑。

亦或者,心裡在笑。

哪怕分明沒看到他笑,她也爲自己的這個認知而覺得驚訝,驚訝從來不會笑的他竟然會給人笑的感覺。

但只是一瞬,她就回神,不悅道:“你明知我把你的衣服賣了,怎還說這種話誤導他人?”

這話一出,衆人更是面露詫異,也不懂宗綾這話是何意。

施德道:“阿綾把話說清楚。”

宗綾便道出:“上次我跟帝王儀仗隊出遊,救聖駕時,被濺了一身血。後來換了凊王爺的衣服,然後路過花河鎮,我買了身衣服後,就把他的衣服賣了。”

她不知道秦洬會不會承認,反正她先把話撂在這裡了。

可是當下根本不只秦洬會不會承認的問題,其他人聽了,分明就不信。

施明媚諷道:“當着王爺的面說胡話,表妹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誰都知道秦洬有多厭惡宗綾,相信他會把自己的衣服給宗綾穿,倒不如相信豬會爬樹。

宗綾走回老夫人旁邊挽住其胳膊,低頭不悅抿嘴,心頭實在想不通秦洬到底在玩什麼。

老夫人只來回打量着秦洬與自己身旁的宗綾,仿若是看出了什麼,她老眼微微眯了下。

施二夫人看着明顯又有些犯倔的宗綾,喝道:“還不快給凊王爺一個交代?”

老夫人見施二夫人一直這麼對待宗綾,眉頭一豎:“我這個老夫人還在呢!你還有完沒完了?”

這些年來,耀都這邊的施家都是施二夫人打理做主的,當下被婆婆呵斥,她先是一愣,接而臉紅了起來,心裡實在是不甘。

“她沒說謊。”

秦洬又看了眼宗綾那張寫滿不高興的臉,大概是覺得不能玩過頭了,便突然扔下這幾個,負手就走出了醫館。

衆人愣愣的看着他上馬車離去,一時沒能理解這是何意。

“外祖母,你看,我是冤枉的。”宗綾不忍再讓外祖母失望,連忙道。

“也就是說,凊王爺當真把自己的衣服給阿綾穿了?”施二夫人怔怔的,臉色非常不好看。

怕施二夫人多想,宗綾連忙又道:“當時他的衣服也有些血,他扔了,便被我撿了。”

縱使可疑,可都更不會相信秦洬會對宗綾特別,也就都信了。只是又總覺得秦洬有哪裡不對勁,但想不出什麼所以然。

“令香。”施二夫人轉而看向縮在角落的令香,逼問,“還不快解釋一下?”

令香立刻跪下,戰戰兢兢道:“奴婢不知道,這衣服確實是夏櫻姐從表姑娘牀底下發現的。”

老夫人沉着臉下令:“立刻回去審夏櫻。”

隨着老夫人一聲令下,施家人終於都一起離開了醫館,前往施府。

馬車裡頭,老夫人拉着宗綾的手,細細打量着這個曾喜歡秦洬喜歡的死去活來的外孫女,問道:“綾兒可還喜歡那凊王爺?”

“不喜歡。”宗綾搖頭。

“哦!”老夫人不由想到秦洬對宗綾的態度,終歸是多活幾十年的她多少還是看出了些什麼端倪,只是她沒多說。

後面一輛馬車裡,施二夫人越想越不對勁,便問女兒施明絮:“明絮,你可有覺得凊王爺有些奇怪?”

可施明絮一直垂着眼簾,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得不到回答,施二夫人便看向施明絮,喊了聲:“明絮?”

未得到迴應,她又喊了聲:“明絮?”

許多聲之後,施明絮纔回神,臉有茫然之色:“娘,怎麼了?”

施二夫人打量着似有心事的女兒,問道:“你在發什麼呆?”

施明絮壓下心頭的深沉,故作無事道:“我在想凊王爺的那件衣服爲何會出現在表妹的房裡。”

一心一意思索秦洬的異樣,施二夫人倒是忘了正視這個問題,想了下,便不悅道:“興許是你表妹根本就沒賣那衣服,自個藏起來了。”

若是以往,施明絮定是會爲宗綾辯解幾番,可今日難得的,她什麼都沒有說,而是又陷入了沉默當中。

微垂的眼簾下,她的眸色有些隱晦明。

回到施府,老夫人便將令香與夏櫻兩個丫頭一起喊到自己面前好生盤問着,可兩丫頭卻始終不改口,偏咬定那衣服就是宗綾房間發現的。

當下也沒個別的證據證明那衣服是從哪裡來的,事情也就暫時這麼僵持了下來。

最後老夫人在大家的勸說下,終於肯去休息了。

陰天的黑夜裡,風有點大,透着絲寒涼。

夏櫻端着一碗安神湯朝寒錦苑走去,突覺一陣陰風似的襲來,她不由打了個寒戰,手裡的那盅安神湯差點打翻。

莫名的,她覺得一陣不安。

看了看四周,她加快了腳步朝寒錦苑去,卻不想剛看到寒錦苑在眼前就有人從她身後捂住她的嘴。

她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就那麼懷着驚駭的心被抓走了。

驚奕扛着夏櫻,飛快的施用輕功沿着成排的屋頂飛快前行,直到從凊王府悠水榭中的湖上亭前停下。

驚奕隨手就將她扔在地上,站在了正在彈奏古琴的秦洬身後。

當下的夏櫻已被塞住了嘴,只能覆在地上無聲震驚的看着前方垂眸未看到她一眼的秦洬。

他的琴藝無異是最好的,好到幾乎可以攝魂。他的容顏更是最好的,好到幾乎可以迷住天下人。

他素來喜歡穿淺色衣裳,今日的他難得穿着一身玄色長袍,與黑夜相融,更讓人捉摸不透他這個人。

無論他的琴藝如何、他長得如何、他的衣服又如何……直覺讓夏櫻覺得現在的他非常危險,她驚恐無比,覆在地上瑟縮不止,臉色慘無血色。

時間緩緩的流逝着,誰也沒有發聲,靜謐的夜裡只有動人婉轉的琴聲繚繞許久才漸漸散去。

秦洬擡手輕按住琴絃,止住了那一絲餘音。

他擡起幽深漆黑的眸子看向夏櫻,伸手接過驚奕遞過來的匕首。

只是一眼,夏櫻更是嚇得如被凍住了一般。

秦洬站起身朝她走去,夜風微微吹動着他的衣襬,匕首在絹燈的照射下泛着冷冽的寒芒,刺的夏櫻眼睛通紅,連連搖頭,被堵住的嘴只能發出“唔唔唔”的聲音。

秦洬擡腳就將她踹到在地,一腳踩在她的胸口,用匕首刁落她嘴裡的白布。

他左胳膊抵着曲起的大腿,彎腰懶懶的打量着她,似是不喜她這麼跟嚇傻似的安安靜靜的,他突然腳下一用力。

“啊……”夏櫻登時慘叫起來,疼的臉色更是白如紙。

秦洬手裡的匕首緩緩在夏櫻那張白嫩的臉上移動着,仿若隨時能在她臉上劃出一道血痕,嚇得她立刻收聲,不敢動彈半分,只瞪大霧氣濛濛的雙眼,眼淚嘩嘩的流。

她實在不懂凊王爺爲何要將她抓來這裡,還如此待她,要很努力才哆哆嗦嗦的出聲:“王……王爺,奴婢……”

秦洬只突然懶洋洋道:“那件衣服是你擱入宗綾房間的?”

夏櫻未想到他問的會是這個問題,不敢有半分隱瞞,她顫抖着聲音應下:“是……是奴婢……”

“信也是你寫來給本王的?”

“是……是……”

秦洬手下的匕首陡的一用力,白嫩的臉上瞬間滲出鮮紅的血液。

夏櫻又驚又疼,鑽心的感覺讓她擡手捧着臉慘叫起來。

看出來秦洬嫌吵,驚奕過去又將夏櫻的嘴給堵住,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咽聲。

夏櫻流着眼淚驚恐的看着眼前明明看起來與平時無異,卻如魔鬼似的秦洬,不斷搖頭。

秦洬手裡的匕首在夏櫻臉上換了沒血的地方遊走着,繼續淡問:“有人指示你?”

夏櫻仍舊搖頭。

大概是分不清她搖頭是害怕還是否認,秦洬隨手又將她嘴裡的白布刁落。

夏櫻趕緊連臉上的疼痛都不顧了,哭道:“沒有人指示奴婢。”她是二姑娘的貼身婢女,若要被懷疑,二姑娘最容易被懷疑,她不能拖累二姑娘。

秦洬:“理由。”

她看不出他是信還是不信,她知道在他面前是不能玩任何小伎倆的,便說實話:“奴婢只是想借表姑娘製造讓王爺與施府有牽扯的機會,那樣才能讓二姑娘更多的機會與王爺見面。”

說來說去,就是衷心惹的禍。

秦洬手下的匕首實打實的在夏櫻臉上滑動起來,一下一下,鮮血淋漓。

悠水榭中慘叫連連傳出,淒厲刺骨的聲音讓這微涼的夜裡更顯寒涼。

直到她面目全非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秦洬纔將手裡那佔有鮮血的匕首扔在了她身上。

仿若無事般,他拖着散漫的步子重新回到古琴前撫琴。

驚奕面不改色的問道:“爺,如何處理她?”

秦洬修長的手指在琴絃上已不同的節奏挑動着,意味不明的淡道:“送回去。”

驚奕知道王爺這麼做定是有其理由,便應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