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有人給秦洬搬來了一個椅子。
本想識趣離去的秦洬垂眸看了眼那椅子, 是由榆木所制的靠背椅, 樣式很普通, 但擦的一塵不染。
秦洬沒有拒絕,乾脆坐在椅子上閉眸打算歇會想着些事情。
看着姿態慵懶的倚着靠背椅環胸闔目小憩的凊王爺,無論是施二夫人, 還是施家的一些其他人,都希望他能擡眸看施明絮一眼。
都知道施明絮死心眼,誰也不希望自家這麼好的姑娘就這麼被耽擱了。
偏偏秦洬仿若周身的人不存在一般, 一動不動,眼睛也始終未睜開。
怕打攪到他, 其他人也沒敢出聲。
施二夫人故意悄悄拉着施明絮從秦洬對面遠些的地方坐下, 只希望他睜眼便能看到她,遠些又能顯得不是故意的。
施明絮臉蛋紅紅的, 想起身被施二夫人按住, 不得不坐在那裡。
醫館裡最不缺的就是藥材味,聞到縈繞在鼻息間的藥材味, 閉眸不動的秦洬眼睫極不明顯的微顫了下,悄悄想到宗綾身上的味道。
他抱過她許多次, 每次她身上都有淡淡的藥材味,哪怕不重, 他都鬼使神差的記住了那味。
大概是越想,他心頭越是泛起一陣陣不適。
他陡的睜開了漆黑的眸子。
施明絮所處的位置很巧妙,他一睜眼, 入目的便是她。她正紅着臉無措的收回目光,似是也沒想到會與他對視,正不知如何是好。
秦洬自是沒興趣去管施明絮的心思,也仿若沒看到她一般,在衆人心有喜意時站起了身,就朝外走。
這時不知何時離去的令香拿了件衣服跑進來,看起來相當急,差點迎面撞上秦洬的身子。
施二夫人斥道:“莽莽撞撞的,像什麼?”
秦洬低頭就注意到令香手裡的衣服是他的,便沒越過她離去,而且讓開道讓她過去了。
令香壓下因秦洬在跟前,而心臟狂跳到幾乎破膛而出的感覺,將衣服抱在懷裡,將醫館環視了一圈,似是想找她素來伺候着的宗綾。
但因沒見着,便只能低着頭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施明絮一眼就認出令香手裡抱着的衣服是秦洬的,便壓下心頭被秦洬忽視的傷痛走過去,疑惑道:“這衣服……”
一直待在醫館裡保持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姿態的施明雀也走了過來,直接驚異道:“這衣服怎那麼像凊王爺的?”
這姐妹倆都喜歡秦洬,那天看到領駕的他,自是一雙眸光都緊緊的貼在他身上,恨不得看出個窟窿來。自是輕易便能記住他當時穿的是什麼衣服。
“凊王爺的?”
其他人見本來要走的秦洬也沒走了,正站在門口神色淡淡的看着令香,一副打算看她要玩什麼的模樣。
便知事情有些複雜,那衣服怕真與他有關。
於是都震驚了。
秦洬的衣服落在令香懷裡,這事情真是又匪夷所思,又駭人。
施二夫人冷着臉,以斥責的語氣問令香:“怎麼回事?這衣服哪裡來的?”
令香一副嚇的一哆嗦的模樣,仿若難以啓齒這衣服的來處。
若這只是後宅的事,作爲施家二老爺的施德自是不會過問的。可當下這衣服可能就是秦洬的,便沉着聲音道:“還不快從實招來?”
令香嚇得跪下:“回二老爺,回二夫人,這衣服是夏櫻姐從表姑娘房間的牀底下發現的。夏櫻姐偏要說這是凊王爺的,是表姑娘偷了凊王爺的衣服,奴婢才趕緊過來找表姑娘。”
這時一向不會多事的慕容琴發現了一個問題,便問令香:“我記得之前你明明在醫館?如何回去了?”
令香:“奴婢想到風萍院中的觀葉還未修剪,便回去了,表姑娘素來都不喜奴婢貼身跟着。”
慕容琴:“那夏櫻爲何會去表姑孃的房間?”
令香:“夏櫻不知二姑娘的去處,便以爲二姑娘去了風萍院,遂去找。當時奴婢正在表姑娘房裡淨塵,不小心摔壞了花瓶,她聽到聲音便進去了。”
施二夫人可不管這些細節,只注意到宗綾偷秦洬的衣服這事。她過去將那衣服的料子摸了摸,順滑柔軟,便知這是最上好的料子,夠的上他的品味。
只是依舊有些不確定,畢竟當事人還什麼話都沒說。
施德鬥着膽問不知何時換了個姿勢,正雙手抱胸,姿態隨意的倚着門框看戲的秦洬:“王爺,這衣服……”
秦洬未答,只轉而淡淡的看向路上的行人。
但聰明人都知道,那衣服若與他無關,他也不會留下來,便都算是確定這衣服就是他的了。
施二夫人臉色漸漸更難看了起來,便吩咐身旁的丫頭:“立刻去將表姑娘與老夫人請出來。”
施二夫人介意的是宗綾竟然打秦洬的注意。
施德介意的是宗綾竟然偷秦洬的衣服,他以爲秦洬不走,就是爲了要交代的。得罪秦洬,他的臉色自然也不好,連忙過去道歉:“下官先代外甥女向王爺陪個不是。”
他的兩個兒子施佩戡與施佩傾也站在他身旁朝秦洬作了個揖。
秦洬倒沒什麼反應,直到宗綾與老夫人攜手過來時,他才擡眸看了過去。
見到他還沒走,宗綾眼裡明顯有着不悅,收回了目光不去看他。
老夫人更是虎着臉,知秦洬的身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當今皇上都要仰仗的人物,輪不到她擺譜,便只能忍住沒將他趕出去。
老夫人問衆人:“將我們喊出來做甚?”
一直沒說話的施明媚眸中閃耀着諷色,心覺宗綾這回可真是逃不過去了,惡人總歸是要有報應的。
施二夫人從令香手裡拿過那件衣服,就遞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阿綾這回可是犯了大錯。”說着她還冷冷的看了宗綾一眼。
宗綾看到那件被自己賣了的衣服,只覺得詫異之際,下意識道:“這衣服怎會在這裡?”
她這話一出,就算不信她偷了秦洬衣服的,也都不得不信了。
老夫人看了看身旁的宗綾,問二兒媳婦:“阿綾犯了什麼錯?”
施二夫人語氣馬上就重了起來:“偷衣服,她竟然還死性不改的偷凊王爺的衣服藏在自己房裡,被她的貼身婢女令香,與夏櫻發現的。”
宗綾只覺得好懵:“誰偷他衣服了?”
“證據確鑿,你還想不認麼?”施明媚陰陽怪氣的出聲,“祖母,這丫頭還死性不改,到底該怎麼着呢?”
老夫人不喜都對宗綾咄咄逼人的場景,便沉下臉,喝道:“到底怎麼回事,解釋清楚。”
施二夫人命令跪在地上的令香:“還不快將事情的經過好好說於老夫人一聽。”
令香趕緊再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
聽到令香頭頭是道的述說,宗綾不悅道:“我沒偷他的衣服,誰知道這件衣服是哪個人弄來的。”
施二夫人當下看宗綾越發的不順眼了,冷道:“那你說這衣服哪裡來的?莫不是我們其他人偷的?”
“好了好了。”施德怕再這樣吵下去秦洬會不耐,便對宗綾下令,“無論如何,先陪個不是,畢竟衣服就是從你屋裡發現的。”
無論凊王爺接不接受,總得先給人家一個交代。
施德與這個外甥女接觸的並不多,多少還是對她的品行抱有懷疑,這個鍋算是暫時扣在她身上了。
有了老夫人在,宗綾難免依賴起來,她挽着老夫人的隔壁:“外祖母,我沒偷,我對他的人都沒興趣,何況只是件衣服。”
老夫人不管宗綾有沒有偷,下意識就護她,擺出老夫人的架子道:“我相信綾兒,現在就把夏櫻與令香關起來,好生拷問,我倒要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施明媚哼道:“可這事情總得問問王爺願不願意。”
都知道,凊王爺可不會是個有耐心跟別人各種周旋的人,凡事自是解決的越快越好。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洬身上,他一直懶懶的倚着門框看着街上行人,那波瀾不驚的模樣讓人看不出他的意思。
宗綾知道施家人有多忌憚秦洬,怕是他不做表示,其他人不會放過她。
不想讓外祖母爲難,她難得過去站在了秦洬的跟前看着他,正色道:“我沒有偷你的衣服,你該知道的。”
秦洬收回落在街上的眸光,低頭看着個頭只到自己胸口的個頭小小的宗綾,在衆人以爲他估計不會開口的時候,說話了:“我還可以多給你幾件。”
聞言周遭的人都驚呆了,完全不懂他這話是何意。
不知是不是宗綾的錯覺,她總覺得他有笑。縱使她看不到他的臉色有何變化,可她就是覺得他的再笑。
亦或者,心裡在笑。
哪怕分明沒看到他笑,她也爲自己的這個認知而覺得驚訝,驚訝從來不會笑的他竟然會給人笑的感覺。
但只是一瞬,她就回神,不悅道:“你明知我把你的衣服賣了,怎還說這種話誤導他人?”
這話一出,衆人更是面露詫異,也不懂宗綾這話是何意。
施德道:“阿綾把話說清楚。”
宗綾便道出:“上次我跟帝王儀仗隊出遊,救聖駕時,被濺了一身血。後來換了凊王爺的衣服,然後路過花河鎮,我買了身衣服後,就把他的衣服賣了。”
她不知道秦洬會不會承認,反正她先把話撂在這裡了。
可是當下根本不只秦洬會不會承認的問題,其他人聽了,分明就不信。
施明媚諷道:“當着王爺的面說胡話,表妹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誰都知道秦洬有多厭惡宗綾,相信他會把自己的衣服給宗綾穿,倒不如相信豬會爬樹。
宗綾走回老夫人旁邊挽住其胳膊,低頭不悅抿嘴,心頭實在想不通秦洬到底在玩什麼。
老夫人只來回打量着秦洬與自己身旁的宗綾,仿若是看出了什麼,她老眼微微眯了下。
施二夫人看着明顯又有些犯倔的宗綾,喝道:“還不快給凊王爺一個交代?”
老夫人見施二夫人一直這麼對待宗綾,眉頭一豎:“我這個老夫人還在呢!你還有完沒完了?”
這些年來,耀都這邊的施家都是施二夫人打理做主的,當下被婆婆呵斥,她先是一愣,接而臉紅了起來,心裡實在是不甘。
“她沒說謊。”
秦洬又看了眼宗綾那張寫滿不高興的臉,大概是覺得不能玩過頭了,便突然扔下這幾個,負手就走出了醫館。
衆人愣愣的看着他上馬車離去,一時沒能理解這是何意。
“外祖母,你看,我是冤枉的。”宗綾不忍再讓外祖母失望,連忙道。
“也就是說,凊王爺當真把自己的衣服給阿綾穿了?”施二夫人怔怔的,臉色非常不好看。
怕施二夫人多想,宗綾連忙又道:“當時他的衣服也有些血,他扔了,便被我撿了。”
縱使可疑,可都更不會相信秦洬會對宗綾特別,也就都信了。只是又總覺得秦洬有哪裡不對勁,但想不出什麼所以然。
“令香。”施二夫人轉而看向縮在角落的令香,逼問,“還不快解釋一下?”
令香立刻跪下,戰戰兢兢道:“奴婢不知道,這衣服確實是夏櫻姐從表姑娘牀底下發現的。”
老夫人沉着臉下令:“立刻回去審夏櫻。”
隨着老夫人一聲令下,施家人終於都一起離開了醫館,前往施府。
馬車裡頭,老夫人拉着宗綾的手,細細打量着這個曾喜歡秦洬喜歡的死去活來的外孫女,問道:“綾兒可還喜歡那凊王爺?”
“不喜歡。”宗綾搖頭。
“哦!”老夫人不由想到秦洬對宗綾的態度,終歸是多活幾十年的她多少還是看出了些什麼端倪,只是她沒多說。
後面一輛馬車裡,施二夫人越想越不對勁,便問女兒施明絮:“明絮,你可有覺得凊王爺有些奇怪?”
可施明絮一直垂着眼簾,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得不到回答,施二夫人便看向施明絮,喊了聲:“明絮?”
未得到迴應,她又喊了聲:“明絮?”
許多聲之後,施明絮纔回神,臉有茫然之色:“娘,怎麼了?”
施二夫人打量着似有心事的女兒,問道:“你在發什麼呆?”
施明絮壓下心頭的深沉,故作無事道:“我在想凊王爺的那件衣服爲何會出現在表妹的房裡。”
一心一意思索秦洬的異樣,施二夫人倒是忘了正視這個問題,想了下,便不悅道:“興許是你表妹根本就沒賣那衣服,自個藏起來了。”
若是以往,施明絮定是會爲宗綾辯解幾番,可今日難得的,她什麼都沒有說,而是又陷入了沉默當中。
微垂的眼簾下,她的眸色有些隱晦明。
回到施府,老夫人便將令香與夏櫻兩個丫頭一起喊到自己面前好生盤問着,可兩丫頭卻始終不改口,偏咬定那衣服就是宗綾房間發現的。
當下也沒個別的證據證明那衣服是從哪裡來的,事情也就暫時這麼僵持了下來。
最後老夫人在大家的勸說下,終於肯去休息了。
陰天的黑夜裡,風有點大,透着絲寒涼。
夏櫻端着一碗安神湯朝寒錦苑走去,突覺一陣陰風似的襲來,她不由打了個寒戰,手裡的那盅安神湯差點打翻。
莫名的,她覺得一陣不安。
看了看四周,她加快了腳步朝寒錦苑去,卻不想剛看到寒錦苑在眼前就有人從她身後捂住她的嘴。
她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就那麼懷着驚駭的心被抓走了。
驚奕扛着夏櫻,飛快的施用輕功沿着成排的屋頂飛快前行,直到從凊王府悠水榭中的湖上亭前停下。
驚奕隨手就將她扔在地上,站在了正在彈奏古琴的秦洬身後。
當下的夏櫻已被塞住了嘴,只能覆在地上無聲震驚的看着前方垂眸未看到她一眼的秦洬。
他的琴藝無異是最好的,好到幾乎可以攝魂。他的容顏更是最好的,好到幾乎可以迷住天下人。
他素來喜歡穿淺色衣裳,今日的他難得穿着一身玄色長袍,與黑夜相融,更讓人捉摸不透他這個人。
無論他的琴藝如何、他長得如何、他的衣服又如何……直覺讓夏櫻覺得現在的他非常危險,她驚恐無比,覆在地上瑟縮不止,臉色慘無血色。
時間緩緩的流逝着,誰也沒有發聲,靜謐的夜裡只有動人婉轉的琴聲繚繞許久才漸漸散去。
秦洬擡手輕按住琴絃,止住了那一絲餘音。
他擡起幽深漆黑的眸子看向夏櫻,伸手接過驚奕遞過來的匕首。
只是一眼,夏櫻更是嚇得如被凍住了一般。
秦洬站起身朝她走去,夜風微微吹動着他的衣襬,匕首在絹燈的照射下泛着冷冽的寒芒,刺的夏櫻眼睛通紅,連連搖頭,被堵住的嘴只能發出“唔唔唔”的聲音。
秦洬擡腳就將她踹到在地,一腳踩在她的胸口,用匕首刁落她嘴裡的白布。
他左胳膊抵着曲起的大腿,彎腰懶懶的打量着她,似是不喜她這麼跟嚇傻似的安安靜靜的,他突然腳下一用力。
“啊……”夏櫻登時慘叫起來,疼的臉色更是白如紙。
秦洬手裡的匕首緩緩在夏櫻那張白嫩的臉上移動着,仿若隨時能在她臉上劃出一道血痕,嚇得她立刻收聲,不敢動彈半分,只瞪大霧氣濛濛的雙眼,眼淚嘩嘩的流。
她實在不懂凊王爺爲何要將她抓來這裡,還如此待她,要很努力才哆哆嗦嗦的出聲:“王……王爺,奴婢……”
秦洬只突然懶洋洋道:“那件衣服是你擱入宗綾房間的?”
夏櫻未想到他問的會是這個問題,不敢有半分隱瞞,她顫抖着聲音應下:“是……是奴婢……”
“信也是你寫來給本王的?”
“是……是……”
秦洬手下的匕首陡的一用力,白嫩的臉上瞬間滲出鮮紅的血液。
夏櫻又驚又疼,鑽心的感覺讓她擡手捧着臉慘叫起來。
看出來秦洬嫌吵,驚奕過去又將夏櫻的嘴給堵住,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咽聲。
夏櫻流着眼淚驚恐的看着眼前明明看起來與平時無異,卻如魔鬼似的秦洬,不斷搖頭。
秦洬手裡的匕首在夏櫻臉上換了沒血的地方遊走着,繼續淡問:“有人指示你?”
夏櫻仍舊搖頭。
大概是分不清她搖頭是害怕還是否認,秦洬隨手又將她嘴裡的白布刁落。
夏櫻趕緊連臉上的疼痛都不顧了,哭道:“沒有人指示奴婢。”她是二姑娘的貼身婢女,若要被懷疑,二姑娘最容易被懷疑,她不能拖累二姑娘。
秦洬:“理由。”
她看不出他是信還是不信,她知道在他面前是不能玩任何小伎倆的,便說實話:“奴婢只是想借表姑娘製造讓王爺與施府有牽扯的機會,那樣才能讓二姑娘更多的機會與王爺見面。”
說來說去,就是衷心惹的禍。
秦洬手下的匕首實打實的在夏櫻臉上滑動起來,一下一下,鮮血淋漓。
悠水榭中慘叫連連傳出,淒厲刺骨的聲音讓這微涼的夜裡更顯寒涼。
直到她面目全非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秦洬纔將手裡那佔有鮮血的匕首扔在了她身上。
仿若無事般,他拖着散漫的步子重新回到古琴前撫琴。
驚奕面不改色的問道:“爺,如何處理她?”
秦洬修長的手指在琴絃上已不同的節奏挑動着,意味不明的淡道:“送回去。”
驚奕知道王爺這麼做定是有其理由,便應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