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宗綾是陪老夫人一起睡的,祖孫二人仿若有說不完的話一般。
中間好幾次, 老夫人都側着身子撫摸着宗綾蒼白的小臉嘆息:“綾兒真的是受苦了啊!”
宗綾垂眸, 乖巧道:“這都是綾兒罪有應得。”
老夫人搖頭:“你當初還小, 又能懂多少呢!只怪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把你慣壞了。”
關於過去的事情,說再多也無益, 凡事也都該往前看。老夫人只希望她的綾兒能忘記過去,活的好好的,這也是她女兒女婿在天之靈所希望的。
頓了會, 老夫人突然又問道:“綾兒真的不喜歡那秦洬小子了?”問這話時,她緊盯着宗綾的眼睛, 仿若想看出些什麼。
“不喜歡。”宗綾仍舊是回答的很乾脆。
可就是太乾脆, 才讓老夫人眸底劃過一絲異色。她本就是個精明之人,何況活了一輩子, 能看透人家不能看透的, 也不意外。
無論如何,上天冥冥之中, 自會對這些癡男怨女們做一番安排的。
老夫人什麼都不指望,就指望能帶着女兒女婿的期望一起, 希望外孫女能活的開開心心。
宗綾想到什麼,臉色突然臉色微紅, 擡眸看了老夫人一眼,有些扭捏道:“外祖母,我有要嫁的人了。”
老夫人詫異:“什麼?誰?哪個臭小子?”
宗綾知道外祖母一定會信她的話, 便將自己與柳無風的事情一五一十與之說了。
結果如她所料,外祖母是信她的。
只是老夫人信歸信,卻面露懷疑的問她:“綾兒喜歡他嗎?”
“喜歡啊?”宗綾理所應當道,“無風哥哥對我有大恩大德,那麼好的人,合該我以身相許啊!”
只要他願意娶她,她就嫁。
老夫人聞言嘆了口氣:“傻丫頭,喜歡一個人哪會需要這種理由呢?”
宗綾聞言怔了怔。
老夫人適時換了話題,說到自己這些年對宗綾的思念如何,又是如何派人去找她的,後來得到她在耀都施府的消息,自己又是多高興的。
宗綾越聽越感動,便鑽入老夫人蹭動了起來。
她知道,外祖母曾經定是糾結了許久。無論如何,外祖母終能對過去她做的事情漸漸釋懷,還對她這麼好,已是不容易。
祖孫二人親親暱暱的,到好晚才睡去。
老夫人回來,自是大事,次日一早施佩志與其妻秦馥詩就趕了過來,去了老夫人的慈心院。不多時,施明媚與其夫君伶成侯長子任本宇也過來了。
只是因昨晚祖孫二人睡醒的晚,當下兩人都還在賴牀。
這真是讓守在這裡的一幫人有些無語。
漸漸地,施家衆人也都全來了,在慈心院裡坐的坐,站的站,還挺熱鬧的。
不過想到老夫人對宗綾寵到這種地步,不少人心裡可不是滋味。尤其是施明媚,後來竟氣不過硬是拉着丈夫任本宇離去了。
施二夫人心裡也不是多舒坦,畢竟現在不僅有老夫人壓她頭上,怕是以後宗綾那丫頭也得壓她頭上了。
後來老夫人與宗綾終於遲遲起牀與外面等候的衆人見面。
施佩志夫婦連忙上去與老夫人寒暄着時,施明絮慌忙的跑了進來。
她擔憂無比道:“夏櫻不見了。”
雖只是婢女,但施二夫人知道這個婢女對女兒來說有多重要,畢竟是一塊長大的,何況若非是真的有事,女兒也不會特地過來在這檔子說。
施二夫人便問道:“何時不見的?多久了?”
施明絮應道:“昨晚上便不見的,當時我讓她去給我熬碗安神湯,但後來卻遲遲不歸。當時我並未多想,便就入睡了。不想次日一早起來都不見她,我四處都找了問了,可仍是找不到她的蹤跡。”話語間,她眼裡的憂色越發的重了。
“可派人找了?”
“找了,派了侍衛繼續尋着。”
不想她話剛說完,就有侍衛來報,說是發現夏櫻在自己牀上待着。
“牀上待着?”施明絮詫異。之前她也有去偏房去尋人,只是倒沒去牀上看。
“是!”
若說夏櫻賴牀不起,鐵定不是可能,想來也是有其他的事情。施明絮想了下,連忙快步跑出了慈心院。
慈心院的其他人本來以爲沒事了,都擁簇着老夫人,打算一起去用膳。
不想很快施明絮就派了人過來:“不好了,不好了,夏櫻毀容了,面目全非。”
雖說只是個婢女,可突然毀容,事情也是可大可小的,施二夫人一驚,先一步朝寒錦苑而去。
其他施家女眷也抱着各種心理跟去了。
被兒孫陪着的老夫人拉着宗綾的手:“走,咱們也看看是怎回事。”
後宅的女人素來都是活在一方天地中,閒了便會找事情做。當下發生這種事情,就連老夫人也免不得想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事讓好好一姑娘毀容了。
宗綾與老夫人去到寒錦苑偏房時,施明絮正坐在牀邊拿着手絹抹淚。
大夫正在給滿臉鮮血,不言不語的夏櫻處理臉上的傷口。當她臉上的鮮血被洗淨時,看到她臉上一道又一道翻開的肉,本就嚇傻了的衆人更是捂住胸口別過臉去。
宗綾下意識背過身縮在老夫人懷裡,被老夫人輕拍着背部安撫着。
宗綾不由想起了上一次,她看見秦洬毀了一名姑娘的臉,那傷口比夏櫻臉上的還要深,可見到森然白骨。
她不由打了個寒戰。
施二夫人臉色相當的難看,後宅在她的打理下發生這種事情,這不是當衆在老夫人面前打她的臉麼?
她逼問着:“夏櫻,你倒是說話啊?到底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可不管她如何問,夏櫻就跟丟了魂一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直到傷口處理好,被紗布包起來後,施明絮扶着她轉過身從牀上躺下時,她目及到已經回過身看着她的宗綾,當即立刻慘叫着推開施明絮,跑到牆角蹲着驚恐的看着宗綾,嘴裡喃喃着:“我錯了,我錯了……”
宗綾被看的莫名其妙。
這麼一來,衆人看宗綾的目光就有那麼些意味深長了。
但老夫人立刻沉着臉道:“看着綾兒做甚,從昨天到現在,綾兒都沒離開過我半步,莫不是你們還認爲與她有關?”
這話說的雖在理,可夏櫻也不可能莫名其妙怕宗綾不是?無論是不是她乾的,事情怕是也會有關。
施明雀突地笑道:“誰都不怕,偏怕表姐,難免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未免再刺激到夏櫻,宗綾站在了老夫人身後,夏櫻才漸漸平息下來,乖乖任由施明絮扶回牀上。
如今的施二夫人是看宗綾越來越不順眼了,逮到機會免不了想要說些什麼。
但被老夫人先逮住話頭,哼道:“無論事實如何,查過便知。偌大的施府,莫不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都沒法查出來?”
誰也不敢與老夫人作對,只能壓下心頭的疑惑,想着一切待查明再說。
都窩在這裡就着夏櫻這事隨便說了番話後,漸漸地,大家也就覺得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都紛紛陪老夫人一起去用膳了。
用過膳之後,就又都陪老夫人去了後花園玩。玩的時候還是有人會不由提起夏櫻那張臉的事,都覺得心裡多少有些沉沉鬱鬱的,畢竟那臉想起來就覺得可怕。
施明絮一直在夏櫻房裡陪着夏櫻,各種安撫,各種誘哄,希望夏櫻能神志清楚些,說些話。
可夏櫻始終神色呆滯渙散,直到施明絮故意說了“宗綾”兩個字之後,她才抱着腦袋哭道:“我不敢了,王爺,我再也不敢害表姑娘了,再也不敢了……”
施明絮怔住,眼睛睜得大大的,許久才消化掉夏櫻的話。
施明絮抱住夏櫻,哄道:“不怕不怕,我是二姑娘,不怕不怕,乖……”她的眸色黑黑沉沉的。
過了一會兒,她又故意喊了聲:“凊王爺。”
不出她所料,夏櫻更是嚇得一把將她給推開,抱着腦袋四處亂躲:“不要,不要,不要毀奴婢的臉,不要……”
施明絮仿若比夏櫻更加失了魂,抱着膝蓋無助的坐在牆角,眸色呆滯的望着前方。
早在昨日,敏銳的她就注意到秦洬看宗綾的眼神不一樣。當下聽到夏櫻斷斷續續的話,她又怎能不多想呢?
這是她曾經認爲的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吧?
待在夏櫻的房間裡,她就如夏櫻一般,傻傻的,一動不動。
直到施二夫人派人來喊她去正廳與老夫人一道用午膳,她才收撿好了情緒起身離開了夏櫻的房間。
老夫人剛來耀都,施家只要在耀都的,無論男女,哪怕是有公務纏身,也得儘量抽身過來陪陪她的。
當下一家人就着飯桌,時不時與老夫人搭着話,氣氛和諧。
後來老夫人也不知是想到什麼,突然問起了施明絮:“絮兒,這婚事怎麼還在耽擱着?”
提到這事,施德與施二夫人就覺得有些尷尬,還是施德看似臉色無異道:“就這麼一個女兒,兒子想把她多留幾年。”
老夫人面露不贊同:“可都已十七歲半了吧?再留得留成老姑娘了。”其實都已經是老姑娘了,可也不能把話說的太難聽。
若是往時,施明絮定是會嬌羞的低下頭。
現在她確實也低下頭了,只是臉上沒有任何嬌羞之態,若細心一點,不難看出她那是面無表情。
食罷,老夫人便將其他人支走該幹嘛去幹嘛了,自己拉着宗綾坐在中堂道:“綾兒,我們現在就去柳府?”
這是她們昨晚就說好的,老夫人雖大把年紀,但武功極好,帶着宗綾潛入一個把手不森嚴的柳府不是問題。
宗綾點頭:“好啊!”
於是二人便歡歡喜喜的挽着手走出了正廳。
不知何時站在東面牆角後頭的施明絮走了出來,眸色意味不明的看着祖孫二人走遠。
哪怕後來沒看到祖孫二人,她也久久未動。
許久許久,久到施二夫人找了過來,她方回神。
施二夫人拉起她的手,擔憂的問道:“你在這裡走什麼神?讓娘好找。剛纔吃飯時,你又在想什麼?”
知女莫若母,施二夫人老早就發現女兒的異樣。
不想施明絮突然如着了魔一般緊緊握住施二夫人的手,死死的看着對方:“娘,把表妹嫁給四哥吧?”
施德與施二夫人的次子,施府的四公子施佩傾,是施家唯一未娶妻的男子。
施二夫人聞言臉色一黑,一把推開女兒,喝道:“你今日是發的什麼瘋?”
“我……”施明絮立刻回神,低着頭沒再說話。
施二夫人總覺得女兒今天不對勁,她覺得得找個地方與其好好聊聊,便拉着她一道就快步走了。
柳府。
老夫人果然是有了多年武功底子的人,又老謀深算,輕易便憑着老辣姜的本事帶宗綾潛入柳府。
雖廢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柳無風所住的院子,但也算順順利利。
柳府只有柳無風一個主子,是以柳府的侍衛並不多,柳無風所住的地方也只有院口有守兵。
老夫人帶着宗綾從旁邊施用輕功就進去了。
她們進的是柳無風書房。
柳無風是個粗人,他的書房沒什麼墨寶書籍。裡頭乾乾淨淨的,看得出來平時不多用的到這個書房。
裡頭一塵不染,明顯時常有人過來打掃。
想到自己現在待的是柳無風的書房,宗綾就覺得特安心。就像他那個人,給她的感覺也是特安心的。
老夫人四處打量着,當打量到牆壁上掛着的那副畫時,她震驚的眨了好幾下眼,道:“這柳無風的品味未免太差了些。”
牆上那副畫也不知誰畫的,實在太醜,醜的不忍直視,分明就是初學者的水平都達不到。
這根本是不會畫畫,卻偏要畫畫。
宗綾循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副畫,一副畫技慘不忍睹的畫。
畫上的人歪歪扭扭,亂七八糟的,大概只可以看得出是個姑娘,一個個頭偏小的姑娘。
宗綾強忍着纔沒有讓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無風哥哥根本就不會畫畫,這大概是他後來抽風了,也想賣弄賣弄風雅,便學的,還極自戀的,頗爲得意的掛了起來。
她們沒再這裡多待,免得被發現,後來又一道去街上玩去了。
次日一早。
昨日氣憤離去的施明媚就又過來找老夫人。畢竟是長姐,做事也不能太過意氣用事。她來無非就是說些好話,哄哄老人家,也算是個孝順的人。
礙於宗綾總伴在老夫人身旁,施明媚不想看到她,覺得堵得慌,便找了個由頭就又離去。
在去往施府大門的路上,不巧她聽到有婢女在牆角在談夏櫻毀容的事情。
“聽說夏櫻姐臉上可猙獰了,一道一道的,這臉已經是徹徹底底的毀了。”
“我也聽說了,據說可恐怖了,而且我還聽說她本來是癡癡傻傻的,後來看到表姑娘,卻又嚇得如見到鬼一般,就仿若表姑娘就是兇手似的。”
“這話可別……”
當其中一名婢女發現施明媚的存在時,嚇得立刻低着脖子噤聲,趕緊示意其他人過來行禮:“大姑奶奶。”
作爲下人,說主子的閒話,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事,她們都低着頭,不知如何是好。
都知這大姑奶奶不是和善易處的人。
不想施明媚什麼都沒說,只問道:“夏櫻在哪裡?”
“回大姑奶奶,在寒錦苑的偏房。”
施明媚二話不說,就轉了個方向去了寒錦苑。
當下施明絮正留在夏櫻的房間裡,一口口的喂對方喝粥。
夏櫻的臉上纏着白紗,不過看眼睛似乎恢復了一些神智,眼裡正有些焦距的望着施明絮手中碗裡的粥,知道要喝。
施明絮擡眸見到施明媚突然的進入,略有些驚訝的喊了聲:“大姐。”
施明媚過去打量着夏櫻,問道:“是誰害她如此的?”
施明絮搖頭:“還不知道,派了人正在調查。”
施明媚:“我聽下人說,她怕宗綾?”
隨着她的話音落下,夏櫻突然拂開施明絮手裡的碗,快步跑到牆角抱着自己的身子瑟瑟發抖,惶惶恐恐的四處張望着,仿若生怕有人過來害她。
施明絮連忙過去將夏櫻拉入懷中,對施明絮搖頭:“大姐,別提她的名字,夏櫻害怕。”
施明媚冷笑:“是她害的?”
施明絮仍舊只是搖頭:“不是她,待查出來便知道了。”
施明媚:“都這樣子了?還說不是她?”
施明絮低頭,只撫摸着夏櫻的腦袋,沒再說是還不是,仿若有心事一般。
許久後,她突然嘆了口氣,幽幽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她,但不想再見到她。可如今都在一家,終歸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突然好後悔當初讓娘接她回來,要是她不在施家了,該多好,夏櫻或許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看起來,她這麼想都只是爲了夏櫻,因爲主僕情深。
施明媚哼道:“那就把她弄走就好了。”想到宗綾一直與老夫人待在一起,她就覺得萬分不舒服。
看來,她確實得想法子把宗綾給弄離施家。
施明絮搖頭:“自從上次那場三家一起提親的鬧劇之後,娘就沒爲表妹物色到像樣的人家。總不可能讓表妹隨便嫁了,畢竟是咱們的表妹。”
“像樣的親事?”施明媚微微沉思起來。
像那種人又何須給她找像樣的親事呢?
她不由想到她那貴爲大皇子妃的大姑子任瀟瀟正在爲大皇子秦蒙玉物色姬侍的事。
秦蒙玉的胥王府姬妾侍妾一大把,可偏偏他總缺女人似的。
這些年,看似賢淑大方的任瀟瀟可沒少爲了籠絡秦蒙玉的心,而親自攬下這活,反正左右都只是姬侍,誰也不可能威脅到她。
望着只顧扶着夏櫻去坐下的施明絮,施明媚道了聲:“我走了,保重。”知道夏櫻對這個妹妹有多重要,施明媚才加了後面兩個字。
“嗯!”
直到施明媚走出房間,施明絮都沒有去看其一眼,只從桌子上倒了杯茶餵給夏櫻喝,眸中閃着隱晦不明的色彩。
施明媚離開施府便直接去了俞王府找大皇子妃。
當大皇子妃任瀟瀟聽到嫂子要舉薦自己的表妹宗綾給大皇子做姬侍時,難免有些驚訝。畢竟宗綾再如何,現在也是施府的表姑娘,入住施府後,地位自是得不一樣的。
任瀟瀟問道:“你確定?那可是你表妹?”
施明媚品了口胥王府的茶,淡道:“我倒希望沒這個表妹。”那樣阿樾便能好好活着。
任瀟瀟與施明媚姑嫂關係極好,自然也明白對方的意思,便應下:“那好吧!上次在蔓陽長公主,我也見到過你表妹的模樣,殿下他定是能感興趣。”
施明媚想了下,道:“過幾日便是端午,就藉端午的機會吧!”
端午那日,王侯將相世家貴胄的所有男女眷們都會受聖邀,一道去七夏莊過端午,看賽龍舟。
她們可借那次機會讓大皇子見見宗綾,只要大皇子對宗綾有興趣,那便不是宗家同不同意宗綾入胥王府的事情了。
她們有的是法子讓宗綾不得不入胥王府,只要大皇子肯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