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與她帶來一切災難的,正是我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姐姐。
我自以爲我把她照顧得很好很妙。自以爲沒有讓她受到任何委屈,自以爲一切都是往我希望的那個方向走。
但是。我從未想過,在隱瞞着我的我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人幹了什麼。
蘇菲身上發生的故事,一切都從春節時被綁架那次開始。
十三歲不到的故事,被綁架。被脫衣服被拍照。悽慘的一切。我不知道那對那樣的小姑娘是個怎樣的打擊。
從前我認爲,打擊雖然慘烈。但只要我對她好心疼她關愛她,一切都會隨着時光的流逝而過去的。
但現在我才明白。隨着時光流逝掩去的只是傷疤。卻不是傷痕。哪怕那傷疤真的消退了,但是,那道怎麼也掩不去的痕跡告訴我們,那樣的傷害。曾經真的存在過。
那一次的傷痕尚未退卻,爸爸帶着她回老家療傷,原以爲一切隨着遠離了深圳會漸漸的遠去,卻沒想到,還在的,一切還都在的。
爸爸他們縱然是在家裡同樣也難逃困擾。去了叔叔家。對於蘇菲來說,這纔是噩夢的開始。
無數次被親戚訛詐哭窮,爸爸攥在手裡的我曾經給他的那些,全都被叔叔一家騙走了,而且,爸爸還好,蘇菲卻因爲不是親生的,總是被全家人看輕。吃飯吃不飽,睡覺睡不好,漂亮衣服都被拿走了,幹活幹少了幹慢了都會捱打,能穿在身上的,都要堂妹不要的破爛。要不是爲了瞞着我,估計連學都能上。
蘇菲曾經以爲,是這家人天性壞,直到後來的有一天,她學校沒課,早早回家,結果卻在小區裡碰到了一個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她是認識的,不久前,正是這個男人,親手綁了她,又親手給她拍了照。
往事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來,蘇菲忽然想起從前的那些事,想起被折磨的那個夜晚。
直到看到男人跟自家叔叔一起有說有笑在一起的時候,蘇菲才確定,自己這些天受的苦,不是本意,而是人爲。
她這麼大了,雖然不夠成熟,但也有自己的判斷力了,她總是知道是我在外面得罪了人的。
沒有辦法,她不敢再在這個家待下去了,她託人聯繫自己的親生媽媽,她說,就算要跟親媽去過苦日子,就算要捱打,也要跟着親媽走。
就在她準備走的時候,卻遲了,我爸出事了。
她被迫目睹了一切慘劇,被迫跟我爸的屍體待在一起,爸爸的死衝擊了她對我的恐懼,爸爸多年的養育之恩,讓她延緩了逃跑的計劃。
她費勁千辛萬苦跑到深圳來找我,幫助我打贏了官司,看到我這麼可憐,對她的確嘔心瀝血,她又有點不捨了。
她知道我和霍黎希已經分乾淨了以後,決定再在我身邊呆段時間,給我最後一個機會。
然而我懷孕以後,卻對她疏於照顧,她心裡很有落差,卻在這時,她遇見了那個男人。
她沒有說那個男人的名字,但我從稱呼上看得出來,男人年紀畢竟是不小的,至少是知禮懂法的成年男人。
男人對她很好,疼愛她照顧她,甚至在她在家裡的一些事在學校被傳開的時候,那個男人也一意孤行的,疼她,對她好,保護她,願意等她長大。
男人對她從來沒有別的企圖,直到有一天,男人的生日,喝醉了,兩人無意中成了好事。
谷欠望之潮從來就不能淺嘗輒止,一旦嘗過了就停不下來了,蘇菲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在小小年紀,就沉淪在谷欠望的海洋裡,掙扎不開,停不下來。
後來的一天,她發現自己姨媽沒來,她這才恐慌的知道,她懷孕了。
她去找那個男人,她自以爲那個男人很愛她,她異想天開的想着,即使是拼着不讀書了,也要爲心愛的男人生下孩子,結果,男人卻慫了。
男人苦口婆心的勸她,一次次的勸她,勸了很多次之後,無奈了,乾脆躲着不見人了。
蘇菲一開始還急得亂轉,到處找人,後來男人被逼得沒有辦法了,才實話實說,他接近蘇菲是別有心機,叫蘇菲不要白費心機了。
年紀輕輕的蘇菲這才明白,自己又一次着了道,她很難過,她這才知道,雖然她一次次因我而被連累,但是,我的確是世上唯一毫無所圖對她好的人。她十分的恨我,卻又糾結,也不敢告訴我。
她偷偷去買了藥來吃掉,然後吃掉以後才明白自己到底要遭受多少苦楚,她忍受着非人的痛,終於打下了那個孩子。
她以爲一切都結束了,只要過去了,曾經的噩夢就被會掩埋。
然而...
體育課上,她出了事,滿身是血躺在運動場上。
她關於青春年少時所有美好的夢幻,都埋葬在那年夏天的陽光裡。
...
害我早產是個意外,她從來沒有對不起我,她唯一一次對不起我,就是臨走前扮了一次護士,讓我也體驗一把大出血的滋味,也吃了點苦頭。
她說,那是盤旋在心裡已久的執念,只有我也受傷了,她才能天真的以爲,自己好像從來不曾受過傷。她也希望這樣的話,傷害就能抵消了。
她說,不要試圖找那個男人,不管怎樣,那個男人真的對她好過,而且,往事已經過去,她不想再提起從前了。
她說,她要去找自己真正的親人了,她深信只有真正的親人才就算沒錢給她,也纔不會害她。
她說,她拿了我抽屜裡的五萬塊錢,算是我對她最後的彌補吧!
...
那五萬塊錢,是霍黎希臨走前給溫情,溫情給了我,我又隨手放在抽屜裡的。
我捧着手機,在人來人往的機場上,忍不住蹲下身去嚎啕大哭。
我什麼都沒有了,爸爸沒了,兒子沒了,妹妹沒了,我是天生的孤家寡人。
這樣的話,就算我事業上成功了,就算我真的嫁入豪門了,又有什麼意思呢!
從前我爲了錢踏入這個城市,淪入這一行,我原以爲自己能給我的父親和妹妹一個安穩的生活美好的將來,可是現在,父親沒了,妹妹遠走他鄉,我所有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別哭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只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拉起來,緊緊的攏進懷裡。
我再擡起頭來,抱我的,卻不是我原以爲的溫情,而是不知什麼時候又從北京回深圳了的霍黎曙。
霍黎曙冷峻的臉上難得的有了別樣的情緒,他深邃的眼裡滿是寵溺,緊緊的將我按在胸口,沙啞着嗓子淡淡道:“好的,別哭了別哭了,我答應你,再給我霍家一點時間,我一定將這欺人太甚的霍家打壓下去。”
他苦笑了一把,強迫性的將我的腦袋擡起來,更深的扳向他的懷裡,安慰道。“不管怎樣,你是我名義上的弟妹,我會幫你的,就算我霍家給不了你婚姻,但我答應你,給你報仇,給你報仇好不好?”
婚姻?我要婚姻做什麼?奮鬥的目標都沒有了,我要這婚姻幹什麼。
報仇?人死的死,傷的傷,報仇了就能活過來了嗎?報仇了我們家三口就能回到曾經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從前嗎?
我不知道這一切該怪誰,引子周嘉易,事件男主角霍黎希,還是罪魁禍首榮傾,我只知道這一刻的思緒,真的由不得我自己控制了。
我哽咽着說不出話來,而他,他用最溫和的方法,他一手復仇一手我,他兩者都放不下,只好要我等下去。
而我,恰恰是甘之如飴等待的那個人。
“別怕,別哭。”霍黎曙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安慰我似的,故意笑道。“沒關係的,你要是撞到南牆了,腦殼撞疼了,千萬記得回頭就是了。不如你考慮嫁給我,我這個鰥夫的身份配你,倒是配得起的。”
鰥夫?再一次聽人提起霍黎曙曾經結過婚的事,卻是聽他親口說的。原來,他的前任老婆不是離婚了,而是死掉了啊!這是報應嗎?
“這樣才乖了!”見我止住了眼淚,霍黎曙拿出一塊手帕來,白底繡花的,擦了擦我的眼淚,溫柔道:“得了,你不要太感動,只要知道自己多一個選擇就是了。”
選擇?經歷了這一切,我還有愛人的能力?還有被愛的權力?
且不說他擺明了是要利用我吧,就算他真的愛我,霍家真的能接受?換句話說,霍黎希能接受?
我沉默的從他懷裡掙扎開來,我接過他的手帕來自己擦,馨香的味道,讓我有些想入非非。
我將手帕展開來,白色真絲的手帕,淡淡的花朵,手帕角落,淺淺的一個曙字。
我將手帕攥在手上,環視四周找到了溫情,我疏離點頭着說,我朋友在找我了,我要回去了,霍黎曙仍舊只衝着我笑,卻沒有攔我。
回到家中,我在長久一段時間裡昏昏沉沉掙扎不開,我一時想到我爸想到我妹又想到我兒子,禁不住悲從中來。
就在我覺得,我都要得精神病了,霍黎曙卻再次不請自來。
他邀請我去騎馬散心,我說我不會,不想去。
他卻強硬的將我拉進來,很兇狠的命令我,必須去。
在這一刻,我在他這翩翩公子的眼裡,看到了其他時候不曾有過的狠意,我害怕了。
“你的朋友溫情,在天歌做得很好吧?”他忽然在我耳邊輕笑,他這樣子我看了就害怕,我頓時明白了,他這是拿溫情在要挾我。
不得已,我去了,我不能毀了溫情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事業。
然而我卻沒想到,我會在這裡,見到一個不該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