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爲解酒湯還是因爲老婆的體貼,第二天一覺睡起,錫若只覺得神清氣爽,連忙早早地從牀上爬起來洗澡,以免帶着一身酒氣去上朝,被那幫御史大人抓住更多的把柄。
好在錫若最近人品像是不錯,他在乾清宮裡屏息靜氣地站了半天之後,也沒有御史站出來說要參奏某某皇親國戚結交外臣、在外面喝酒醉得一塌糊塗的事情,不覺暗自鬆了口氣。
不過等到散朝了以後,老康立刻把他叫進東暖閣,又舉起手上的幾本摺子問道:“聽說你昨天跟人出去扭秧歌兒了?”
錫若聽得臉色一垮,暗想道這幫御史好長的耳朵!見老康表情高深莫測地看着自己,連忙一五一十地把昨天跟額倫特喝酒的事情招了出來,心裡卻不禁胡亂猜測老康這回會怎麼罰自己呢?是罰俸(哎喲喂,心疼我的小存摺兒啊!),還是跟上回一樣罰跪(看來還是跑不了一場關節炎,唉!)?
老康見錫若耷拉着腦袋站在自己身前,例行公事地教訓了他幾句之後,卻把那些御史的摺子放到了一邊,又說道:“這些摺子,還有他們以前參奏你廣交皇子的摺子,朕都留中不發,你知道是因爲什麼嗎?”
錫若趕緊配合地說道:“請皇上明示。”額頭上卻不禁滲出了幾滴冷汗。看來老康今天還不只是爲跟老額喝酒的事情叫自己進來,而是有一篇絕大的文章要說給自己聽。
老康卻有些愛惜地看了錫若一眼,說道:“你自幼跟在朕的身邊,因此和朕的許多皇子都有幾分交情,這些朕都知道;你同他們的交往雖然比別人密切一些,可是並未趁機鑽營籠絡,位列臺閣之後,反倒屢次拒絕了一些人的邀請,這些朕也知道。就是因爲這些事兒,你從來也沒有欺瞞着朕,總是有問必答,所以你行事的小節上雖然有虧,大體上還算是沒錯!”
錫若聽得一顆心“啪嗒”一聲落回了原處――看來今天老康同志的主調不是要罰他,最多隻能算是敲打敲打他罷了。當年他在這裡的老爺子明珠就曾經提醒過他,當今聖上聖明燭照,明察秋毫,身在他的近側,能不撒謊就儘量不要撒謊;就算真迫不得已要撒謊了,也儘量別讓說謊的部分砸在實處。這樣過後一旦被揪出錯來,最多是“失察”之過,不會輪上一個“欺君罔上”的大罪名。
如今看來,老明同志還真是把他伺候老康幾十年的經驗之談傾囊相授,是真把自己當他的小兒子了。錫若連忙躬身站在原地,嘴裡打着哈哈說“皇上聖明”什麼的。老康卻又看着他默了一會神,讓錫若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不由得在心裡讀起秒數來。
在經歷過了地獄般的黑色三分鐘以後,老康同志斷然地一揮手說道:“你不要跟着雍親王了,回到朕的身邊來辦差吧!”
錫若萬沒想到老康的一陣沉默之後,做出的竟然是一個如此偉大的決定,當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表情無比激動地說道:“謝皇上聖恩!”
老康有些失笑地看着錫若說道:“你就這麼喜歡跟在朕的身邊兒?”
錫若唯恐老康又改變了主意,連忙使出吃奶的力氣來點頭,心裡卻樂開了花地想道,小爺的苦日子總算熬到頭兒了,從今往後那就是“紫禁城的天是明朗的天”,啊哈哈哈哈!
老康見錫若如此高興,心裡也着實喜歡,便又留下他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放他出去了。
錫若一出乾清宮的門,只覺得兩腳都在發飄,逢人就送上一個大大的笑臉,弄得跟他照面的侍衛太監們都大有受寵若驚之感。快出宮門的時候,錫若的肩膀又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轉回頭去,發覺是十三阿哥,立刻又給了他一個春光賊燦爛的笑容。
十三阿哥看得硬是哆嗦了一下,這才一臉奇怪地說道:“老遠就看見你在到處暗送秋波了。幹嗎呢,高興成這樣兒?難道是我皇阿瑪答應讓你討一房小妾?”
錫若聽得腳下一個踉蹌,臉上的笑容頓時化作了一個苦笑,說道:“十三爺,你就別拿我窮開心了。我跟我大老婆還恩愛不過來呢,哪有功夫去想小老婆的事兒?”
十三阿哥被錫若直來直去的言辭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說道:“大白天的,就恩愛來恩愛去的……”
錫若看着十三阿哥嘿嘿一笑道:“那十三爺還跟我說小老婆的事兒呢?”
十三阿哥被問得一噎,連忙擺擺手笑道:“爺說不過你。要論這磨嘴皮子的功夫,估計也就我四哥和九哥能鎮得住你。”
錫若一聽十三阿哥又提起雍親王來,臉上立刻又出現了方纔那種燦爛到晃眼的笑容。這回十三阿哥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語氣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兒吧?是不是方纔在哪裡磕着腦袋了?”
“啊?……”呸呸!小爺可沒有得腦震盪!
十三阿哥見到錫若那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卻哈哈笑了兩聲。錫若這纔想起來問道:“散朝都好一陣子了,十三爺怎麼還在宮裡沒走?”
十三阿哥聞言斂起了笑容,語氣有些沉重地說道:“德妃娘娘生病了,我剛從長春宮裡請安回來。”
錫若有些吃驚地問道:“什麼病?要緊嗎?”心裡卻在想,怎麼老康家的人都這麼愛生病呢?想是平常總勾心鬥角活得太累,所以雖然吃得好住得好,也不用自己幹什麼體力活兒,身子骨兒卻總也健壯不起來。
十三阿哥擺擺手說道:“沒什麼大要緊的。就是見我四哥跟十四弟還是那副互相看不順眼的樣子,又氣得哭了一場。”
錫若在腦子裡想象這那兩個親兄弟脣槍舌劍彼此不待見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說道:“回頭我也讓福琳進宮問候問候德妃娘娘。如今這後宮裡頭,我是不能輕易再進去了。”十三阿哥卻又看着他說道:“有時候我真羨慕你。”
錫若愣了一下,反問道:“十三爺羨慕我什麼?”
十三阿哥見周圍沒有閒人,便一臉認真地說道:“你雖然跟我們一樣身陷是非與鬥爭的圈子當中,卻總能比別人更早一步拔出腿來,不會忘記那些跟權力相比,原本也很重要的東西。”
錫若被十三阿哥說得有些訕訕,便避開了他的目光說道:“十三爺不是也沒忘記那些重要的東西麼?”
十三阿哥卻有些悵然地笑了笑,說道:“是嗎?我卻擔心我遲早有一天會失掉這些東西,變得跟其他人一樣呢。”
錫若轉回頭來,反倒伸手拍了拍十三阿哥的肩膀說道:“十三爺乃是性情中人。我認識你這麼多年,敢打包票你不會的。”
十三阿哥怔了怔,張嘴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卻見錫若“呲溜”一下從自己身前跑開,下一刻卻仍舊被雍親王叫住了。
錫若轉回身來時,臉上又是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讓十三阿哥看得暗自好笑,雍親王卻立刻黑了臉,斥道:“這些日子你一看見我就跑,打量本王就逮不住你了?”
錫若哭喪着臉走到雍親王身前,打了個千下去之後,有氣無力地說道:“四爺吉祥。奴才以爲四爺不願意看見我呢。”
雍親王臉色益發難看地說道:“我又沒叫你滾,你瞎跑什麼?”
錫若囁諾着不敢答話,心裡想起的卻是雍王府的後花園裡、雍親王那張憤怒的臉孔。十三阿哥見狀連忙打圓場地說道:“四哥跟德妃娘娘說完話了?”
雍親王“嗯”了一聲,又看着錫若說道:“你既然跟十四爺走得近,有幾句話我不得不提醒你。”
錫若聽得心裡透亮,原來這雍親王又把對他親弟弟的火氣撒到自己頭上來了,連忙立正站好,做出一副恭敬的神態等着聽雍親王的訓斥,心裡卻忍不住暗道十四啊十四,我這回又當了你的替罪羔羊了。回頭你可得好好酬謝我!
雍親王瞟了錫若那張畢恭畢敬的臉孔一眼,硬聲道:“你該多提醒你十四爺,君子羣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羣。我平日裡時常駁斥他的意見,爲的不是私人恩怨,而是爲的朝廷公義!你讓他多多地親賢臣,遠小人,就是他的造化了!”
錫若正想答話的時候,卻聽見身後傳來森冷的一聲,“倒要請教四哥,誰是賢臣,誰又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