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被老康的話和動作激得全身都顫動了一下,回過神來之後立刻雙手高舉七星寶刀過頂,壓抑着心頭突然涌上來的激動說道:“奴才……領旨。謝皇上恩典!”
不過等到那陣激動過去了之後,錫若才突然想起來自己壓根兒就不會打仗啊!別說把策旺阿拉布坦趕回老家去了,只怕自己進了準噶爾,能不能找着路回來都是個問題,頓時又傻了眼。
老康見錫若那副傻不愣登的樣子,忍不住呵呵一笑道:“沒讓你去給朕衝鋒陷陣。坐鎮後方調度兵馬錢糧,也一樣是打仗!”
錫若這才鬆了口氣,暗道幸好幸好,不然自己這個在小湯山行宮裡都能走丟的路癡,說不定真要丟在準噶爾回不來了。
這時其他從駕的皇子們各自狩獵回來,在瞧見錫若手裡的那把寶刀時,目中都露出了驚訝之色。錫若連忙把那把刀藏在了身後拿着,卻見對面八阿哥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忍不住也朝他“嘿嘿”地笑了一下,轉眼卻又瞥見雍親王深沉冷厲的目光,不覺又打了一個寒戰,臉上的笑容頓時沒了。
老康見錫若在短短的瞬間內表情數變,不覺失笑道:“你這變臉的功夫真是難得一見。”
錫若連忙點頭哈腰地說道:“是奴才領了您的賞賜之後,高興得有些控制不住了。”老康有些責怪地瞥了他一眼,顯然對他變臉的緣由一清二楚,嚇得錫若連忙又把腦袋低了下去裝老實人。
熱河行圍結束之後,老康帶着一大家子殺回紫禁城裡,隨即又任命了內大臣公策旺諾爾布、將軍額倫特、侍衛阿齊圖等率師戍青海。
進了十一月,愛新覺羅家國寶級的老太太不成了。老康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正在乾清宮東暖閣裡召見新任禮部尚書吞珠和左都御史蔡升元,聞言立刻二話不說,撇下兩個新晉官兒就奔了慈寧宮。錫若抱着摺子正要進東暖閣,險些沒和老康撞了個滿懷,嚇得連忙往後一縮趴在了地上,一直等到老康走得不見蹤影了,才偷偷地向留守在乾清宮裡的七喜打聽是怎麼回事。
沒過幾天,老康特地召集諸位皇子和大小臣工,令人代他宣讀了一封長長的詔書,大致意思如下:
“我八歲登基,在位五十餘年,如今已經年近七十(其實才六十三),一直兢兢業業、相當敬業地當着這個皇帝,如今子孫衆多,天下和樂,可見本皇帝人品還是很好的!自古帝王沒有幾個長命的,所以天下書生往往以此來譏諷當皇帝的人,殊不知皇上豈是這麼好當的?天下事千頭萬緒,不勝其煩,不勝其慮也!你們這些作臣子的,想當官兒了就當,不想當了還可以回家抱孫子去,我這個皇帝可是躲都沒地方躲,閃都沒地方閃,全天下的重擔都壓在我一個人的肩上!
我自幼讀書,尋求治理天下之道,一路平三藩,靖漠北,全由我一心運籌帷幄,未嘗妄殺一人,皇室內府的帑金,如果不是因爲出兵打仗和賑濟災民,從不敢胡亂花費,巡狩行宮的時候,也不大肆鋪張浪費。我打小就知道應該遠離聲色犬馬,奸佞倖臣,所幸還能大致得到安謐。今春起開始覺得頭暈,但是巡幸了塞外一把之後,又覺得很健康,很HAPPY!想不到皇太后她老人家又病倒了,弄得我又開始頭暈,步履艱難。
古人每次說到帝王的時候,總以爲要鴻篇大論纔好,卻不知道一事不謹慎,就會留下四海的憂患,一念不謹慎,就會遺下百年的禍患。我從來事無鉅細,慎之又慎,而今我也是垂暮之年,立儲之事,豈能不顧念?但是天下大權,當統於一,所以我雖然垂垂老矣,卻仍舊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大小臣工若能體諒朕的這份心思,那等我考終之後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他日遺詔的精神,就在這其中了。”
老康洋洋灑灑一篇詔書下來,前面的訴苦話倒還在其次,最後那幾句最要緊的話,底下所有跪着的人可都聽明白了:老康也覺得自己快不成了,開始籌備身後的事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老康最後那句“他日遺詔的精神,就在這其中了”,頓時讓表面上平息了一段時間的奪嫡之爭又開始風風火火地拉開了序幕。這樣的反效果恐怕也是老康始料未及的。
不過這些日子因爲皇太后病重,老康也的確沒什麼精神去約束他這幫精力過剩的兒子,每天只是拖着他浮腫的雙腿,一瘸一拐地去寧壽宮給皇太后請安,還一口氣免去了八旗借支的二百萬兩銀子和直隸、安徽、江蘇、浙江、湖廣、陝西、甘肅等省積年逋賦,以及江蘇、安徽漕項銀米的十分之五,來給皇太后祈福。
老康下令免去八旗和各省錢糧的時候,錫若在旁邊瞅着,覺得雍親王心疼得眼淚都快滴出來了。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放眼老康的整個朝廷,恐怕最清楚他們愛新覺羅家有多窮的,大概就是這個天天和算盤珠兒打交道的雍親王了。
想到這裡,錫若忍不住同情地多看了雍親王一眼,結果卻招來了十四阿哥狠狠的一瞪,只得縮縮脖子又眼觀鼻鼻觀心起來。
散朝的時候,十四阿哥一把揪過錫若,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又跟我四哥眉來眼去地幹什麼?”
錫若嘆了口氣,反手拽起十四阿哥出了宮門之後,方纔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如果老康再這麼不看存摺地大方下去,那下次他跟雍親王出去賑災的時候,就只好把自己當糧食煮進大鍋裡去了,十四阿哥自己要領兵出征,也只能帶着一羣丁零當啷的叫花子去打仗了。
十四阿哥一聽問題這麼嚴重,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錫若看了這個對金錢明顯沒啥概念的大少爺一眼,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這時九阿哥這個財神爺卻帶着他的好兄弟十阿哥走了過來,一看見錫若跟十四阿哥相對着長吁短嘆地,不禁好奇地問道:“你們發什麼愁呢?難道也是在爲皇太后的病情犯愁?”說着也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
錫若心知九阿哥對這跟他除了名分以外、實際上並沒多少血緣關係的皇奶奶感情有限,方纔在朝堂上的時候,老康在上頭一臉愁苦的樣子,九阿哥卻在底下頻頻跟十阿哥幾個使眼色,明顯是被老康詔書最後的那幾句話弄得興奮了起來。不過他卻也不想戳破這財神爺的臉皮,尤其是在大清朝國庫空虛,這哥們兒卻富得直淌油的時候。以後說不定還得拔這鐵公雞幾根毛下來應應急呢……
十四阿哥跟錫若對看了一眼,立刻瞧出了錫若眼底的那點意思,果真順勢朝九阿哥說道:“是啊,九哥。一想到皇太后跟皇阿瑪都聖體違和,就讓人高興不起來啊。”卻不着痕跡地把他和錫若剛纔討論的話題帶開了。
九阿哥使勁地看了十四阿哥兩眼,似乎想從他那愁眉不展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最後卻反在十四阿哥那亮得似乎能刺出劍芒來的目光注視下敗退了下來,不覺暗自驚心。這時八阿哥胤禩又從一羣朝臣的簇擁當中走了出來,一見到這邊的情形,卻破天荒地不再回避錫若,反倒直走了過來。
錫若看着胤禩一直走到十四阿哥身前方纔停下,又見他一臉肅然地說道:“十四弟,如今皇阿瑪和皇太后身體都欠安,我們兄弟更加應該齊心協力,爲皇阿瑪分憂,爲朝廷出力纔是。”
十四阿哥看了八阿哥一眼,躬身答道:“八哥教訓得是。十四弟一定謹記你的教導,在兵部盡心竭力地辦差。”八阿哥露出滿意的笑容拂了拂他朝服上微微泛起的一層褶子,溫言道:“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只要我們兄弟一家人不說出兩家話來,那就沒有什麼對付不過去的。”
十四阿哥又露出喜氣洋洋的神色說道:“八哥說得對!”
錫若看着他們明明都激動得快要壓抑不住地跑去搶那個位子,卻還在這裡假惺惺來假惺惺去地套詞兒,心裡不覺卻有些憋氣,就粗聲粗氣地說道:“幾位爺慢聊。奴才想起理藩院裡還有點事情要辦,先告退了。”說罷轉身就走。
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是微微一愣,隨後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卻又都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錫若背對着他們走出去十幾步以後,方纔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時十四阿哥又從後面趕了上來,一伸手扳住了他的肩膀說道:“我沒什麼事,也跟你一道去。”
錫若先是肩膀僵硬了一下,隨即便轉回身來看着十四阿哥說道:“好。我們一道去。”
九阿哥卻在他們身後笑道:“你們兩個還真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如今到哪兒都一道去。”
錫若轉回身笑道:“奴才倒是想跟九爺多親近親近,可就是怕了九爺手裡的那把剪子。”
八阿哥聽得一陣莫名其妙,連忙朝身邊的九阿哥問道:“什麼剪子?”
胤禟擡手指着已經拉上十四阿哥一溜煙跑遠的錫若,又氣又恨地笑道:“鉸他舌頭的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