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心裡一涼,臉上卻絲毫不肯帶出來,只低垂了眼簾說道:“都是皇上的兒子,在他眼裡自然個個都是好的。”
揆敘猛地鬆開了攙扶錫若的手,差點沒害得他摔倒在了地上,隨即又露出錫若小時候見慣的那種嚴厲表情說道:“在我面前你還敢打馬虎眼兒?實話告訴你,咱們家現在向着是這位爺的。”說着用右手比了一個“八”字。
錫若眼皮微微一跳,心中明白雖然和納蘭家關係最近的是大阿哥,可是八阿哥胤禩精明能幹,在朝中素有威望,黨附他的人不在少數,想來揆敘也是要趕這大熱竈了。
錫若見揆敘仍舊一臉不快地看着自己,也不生氣,自己摸着桌子慢慢地坐下,突然擡起頭直視着揆敘的眼睛問道:“這話是你自己要問的,還是那位爺要你問的?”
揆敘被錫若的表情和語氣嚇了一跳,隨後才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不禁現出惱怒的神情說道:“你這是和你二哥說話的樣子?”
錫若在心裡歪了歪嘴角,暗想道你這又何嘗是應該向弟弟問的話呢?便只摩挲着桌上的茶壺不說話。
揆敘見錫若只是一味地沉默,火氣一上來,擡起手便怒斥道:“阿瑪白送了你進宮!”說着似乎想給錫若一個耳光。錫若此時腿腳不靈,也沒地方逃,只得閉了閉眼睛等着捱打,心裡卻大嘆倒黴。
只聽見“啪”的一聲脆響,錫若立刻覺得左頰上一片火辣辣地疼,只得自嘲地想道當年沒讓小白粉打上,這會兒揆敘倒是替她報仇了。
揆敘沒想到錫若不閃也不避,讓自己一巴掌打了個瓷實,不禁愣住了。他是練過武的人,方纔又是急怒攻心,力氣自是極大,眼瞅着錫若白玉似的的臉現出五條清晰的指痕來。
“你在幹什麼?!”門口傳來一聲怒斥。揆敘轉身看過去,卻見十四阿哥滿臉怒容地站在那裡,身後跟着八阿哥。
十四阿哥見到錫若臉上漸漸腫起來,益發怒火高漲了起來,幾步趕了過來一把推開揆敘罵道:“連我皇阿瑪都沒打過他,你居然就敢動手?”
揆敘因十四阿哥年少,自己論輩分又應該是他的長輩,此時當着他要巴結的八阿哥的面被他訓斥,便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有些惱羞成怒地說道:“自古以來沒聽說過兄長不能教訓弟弟的!”
十四阿哥眼睛一瞪,眼看着就要發作起來,卻被錫若一把拽住了。
這時八阿哥清清冷冷的聲音在一旁響了起來,“錫若是你的弟弟沒錯,可他現在也是御前侍奉的人。眼下他這副樣子要是給皇上看見,難免會問起,又該如何回答纔好呢?難道說是他哥哥衝進宮裡頭打人來了?”
八阿哥的話聲量雖然不大,語氣也仍舊是平常那副溫雅從容的樣子,偏偏聽着揆敘的耳朵裡,卻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淋下,頓時沒了主意,只拿眼睛不停地瞅着錫若,暗示他爲自己說話。
錫若見揆敘這樣,又覺得他有些可憐,便朝八阿哥和十四阿哥笑道:“蒙古武士都沒打死我,我二哥一巴掌哪裡就把我打壞了?沒這麼嬌氣。兄弟間拌嘴拌到動起手也是常有的事。”
十四阿哥聞言,還是狠狠地瞪了揆敘一眼,恨聲道:“別讓爺再看見你打他!不然爺就……”
“十四弟!”八阿哥制止了十四阿哥即將放出來的狠話,自己卻和顏悅色地朝揆敘說道:“已卯年納蘭大人扈從皇上到江南巡幸。皇上謂從臣曰:揆敘極是小心老成,居官甚好,學問文章滿洲中第一,後來又說在漢人中亦推第一,還時常提點我們要像大人那樣刻苦鑽研學問。改日胤禩一定專門向大人請教,還望大人不吝賜教。”
揆敘被八阿哥一番話說得喜笑顏開,覺得他極給自己面子,對十四阿哥方纔的斥責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好不容易哄走了揆敘,八阿哥轉過身來,仔細地瞅了瞅錫若的臉頰之後,嘆了口氣,叫過跟隨自己的太監何柱兒回去取清涼消腫的藥來,又命其他的下人送上冷水毛巾。
十四阿哥卻一把拉住了錫若問道:“疼不疼?”
錫若一邊接過八阿哥遞來的涼毛巾敷在臉上,一邊卻笑道:“還好。打出來二兩豬頭肉,正好下酒。”
十四阿哥瞪了他一眼,憋了會又忍不住問道:“好好地他爲什麼打你?說出來,要真是他沒理,爺替你出氣!”
錫若摸着臉呆了半晌,搖頭道:“這原本就是我欠他們的。打了也就打了。”
十四阿哥挑挑眉頭,八阿哥卻似乎立刻明白了錫若話裡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之後,目注着屋子裡的那幅山水畫說道:“在這位置上也的確難爲了你。”說着又轉回頭來看着錫若說道:“你只管順着自己的心意而爲吧。想多了反倒容易把自己繞進去。”
錫若回視着八阿哥那平靜溫暖的目光,暗想道這老大果然不是白認的,便真心實意地說道:“多謝老大的開導。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錫若只能盡力而爲。”
“好一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八阿哥目中一亮,隨即那光芒又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十四阿哥在一旁瞧瞧這個,瞅瞅那個,忽然“咣”地一砸桌子,朝身後的小太監喝道:“爺餓了,去找好吃的來!就在這兒吃!”
錫若愣了愣,隨即看着十四阿哥笑了起來,又朝八阿哥問道:“我方纔碰見九爺、十爺,聽他們說老大去招待蒙古人了,怎麼會跟十四爺一道上這兒來了?”
八阿哥淡然一笑道:“太子爺和四爺後來也去了。我見沒有我什麼事了,就和十四弟一道辭了出來。”
錫若聽見“四爺”兩個字,情不自禁地又擡起手摸了摸額頭上的那個大包,暗想道自己可真是流年不利,禍不單行。十四阿哥留意到他的動作,隨着他的手看過去,臉色卻又變得難看了起來,問道:“這也是揆敘打的?”
“不是不是。”錫若連忙擺手道,心想雖說自己老挨揆敘的揍,可也不能讓他背這麼大一黑鍋。
十四阿哥一怔,問道:“那又是誰打的?”
錫若心裡“咯噔”一下,連忙說道:“是自己不小心在門上碰的。”
十四阿哥狐疑地看了錫若兩眼,可也瞧不出什麼端倪來,只好憤憤道:“不識好歹!”
錫若卻嘻嘻笑道:“不敢忘記十四爺今天的大恩大德。”
十四阿哥瞟了錫若一眼,忽地伸出手來在他被打腫了的臉上狠狠一戳,差點沒疼得錫若當場跳起來。錫若見十四阿哥還是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連忙拽過八阿哥擋在身前,非常沒骨氣地叫道:“老大救命啊!”
八阿哥回過身來看了錫若一眼,眼神裡卻充滿了笑意。錫若微微一愣,猛地省起自己以前被小白粉“欺壓”的時候,也經常這樣向八阿哥討救兵。是從什麼時候起?兩個人見面時就總是客氣多於親近的了?他不覺又呆住了。
這時何柱兒已經拿了消腫藥過來。八阿哥親自接了過來,用一隻小銀匙舀了一勺,在錫若臉上輕輕地塗抹。錫若只覺得臉上一陣清涼的撫慰,疼痛頓時消去了不少,可是心裡的酸澀卻並非因此而減少幾分,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弄疼你了?”八阿哥立刻問道。
錫若搖搖頭。十四阿哥覷了他一會,突然嗤道:“被巴音捏斷踝骨的時候也沒見他這樣,這會兒反倒在八哥面前作起怪來了。”
錫若愣了一下,正要反脣相譏,卻聽見八阿哥輕笑了一聲說道:“希望你從今往後便應了一句話。”
“什麼?”錫若和十四阿哥都下意識地問道。
“否極泰來。”八阿哥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