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纖靈默默聽着門主當年的事情,只覺得感同身受,心緒也是起伏不平。過了半晌才緩緩問:“也是這一樁事情,才讓秋蟬長老如此嫉恨?”
“她聽了其他弟子說當時的事情,認定水碧與冥骨勾連害了他幼弟,對水碧恨之入骨。”門主慢慢張開眼看着嶽纖靈,目光溫柔,“你的魘術醫術像我,可是有些事情的執着卻像是水碧,秋蟬長老看着你對風暗胤那樣的執念,就會想到當初水碧對冥骨,自然容不下你。”
這樣一說,嶽纖靈對秋蟬的厭惡卻少了些許,只覺得唏噓。聽着門主說起水碧,的確與自己有諸多相似。
“從當日第一弟子明辜,到如今的冥骨,我都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麼……”門主擡手輕輕按着額角,指尖嫣紅的蔻丹襯得她的臉頰更加淡白,眼睫也微微輕顫。
嶽纖靈沉默的看着門主的側影。她與門主結爲師徒已近百年,在她心中門主一直是神明一般的存在,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然而今日她也才知道門主身上過往諸事也如雲煙一般,看似淺淡,卻繚繞心頭總不能退散。
門主府邸周圍種着各種奇異的草藥,清風吹拂着藥香紛紛落入心扉,清香繚繞。嶽纖靈感覺心尖冒出一點有一點的悵惘茫然,不爲自己也爲門主,爲過往諸多。
“師父,經過了種種,我知道我與暗胤之間幾乎已是不可能。”嶽纖靈忽然落下眼淚,整張臉都是素淡的雪白,雙眼茫然,沒有在任何人事上聚焦,“我與他的心思,彼此也都知道些許,以後的事情如何我也不知道,可是一念成執,我忘不了。”
“他要做什麼事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朝一日是否會傷我宗門傷我同門。”
“但是我絕不會像當日水碧一般看着同門在自己面前殤亡,若有那麼一日我情願以身代之……”
彷彿是蜃羅門的氣運一般,每一輩弟子都不乏天賦卓絕者,但也總會走出幾個離經叛道的弟子,如明辜,也如如今的風暗胤。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想做什麼,而他們的修爲又讓一衆對其咬牙切齒的人無可奈何。
石殿一役,冥骨又一次銷聲匿跡,許久沒有聲息。風暗胤亦是如此,好像從世間消失了一般。嶽纖靈近來總是受傷,門主終於命她在宗門好好休養,不許隨意下山。好在這一次熱疫之事幹系重大,便是長老對她萬般不耐,也不能再隨意滋事,讓她少來些許煩憂。
山上的梨花開開謝謝,一年又一年似流水靜默涓涓。嶽纖靈既然留在宗門,自然要管着藥田,餘下的時間就自己安靜的打坐修煉,只有冥想之時她的心緒纔會稍稍平靜,不再想紛擾的世事。
蜃羅門年年收了不少的弟子,有時候嶽纖靈看着這些青澀的面孔,也免不了想起自己剛入宗門時候,才驚覺時間過得如此快,恍然百年已過。
修煉一事,修爲越高越難升階。門主已逾數百年不再升階,莫邪軒主亦然。不過兩人百千
年來相依相伴,在外人面前也像是伴侶一般,只是宗門內的弟子都知道,兩人誰也沒有承認過,只是作爲同門師兄妹而已。
浣浣也時常來藥田陪伴嶽纖靈,除了修煉也樂意跟着嶽纖靈一起學一學如何照料草藥。時間久了,通了靈性的草藥終於對浣浣也有了認知,偶爾浣浣也能替嶽纖靈哄一鬨藥田中各色的草藥。
晴朗的夏日清晨,還未到極熱的時候,浣浣卻已經耐不住熱的給自己捏了一個法訣阻隔住周圍溫熱的空氣。今日天氣漸漸熱起來,她多是穿着青色綠色的清爽衣裳,就是如此也總是嚷嚷天氣太熱。
嶽纖靈隨着心境逐漸的變化,也越來越不愛那些鮮豔的顏色,身上多是素色,不過見浣浣如此總忍不住揶揄她一番。
“你這麼畏熱,卻是十分合適去總下雪的地方。”
正低頭撫着一株藥草的浣浣臉上微微一熱,擡頭就白了嶽纖靈一眼,“師姐真討厭。”
隨着身邊無波無瀾的事情,嶽纖靈感覺心如止水一般,也當自己漸漸忘記了那些人和事情,見着浣浣淡淡的笑。
“師姐,明日我們宗門又要收徒,師姐不想收一個徒兒嗎?”浣浣直起身,忽然想起來湊到嶽纖靈身邊問。雖然她說的好像十分願意嶽纖靈收徒一般,私心卻不願嶽纖靈身邊再多了旁人。這些年來,她跟着嶽纖靈的時間比待在回春軒的時間更長,與嶽纖靈的關係與其說是師姐妹,更像是師徒一般,嶽纖靈也的確教給她許多東西,她一點兒也不願有人來奪走嶽纖靈的關注。
側頭正好看見浣浣忸怩的神情,嶽纖靈瞬間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有你日日問東問西已經夠我心煩,哪裡還想再收徒,你也不必東想西想,我並不想收徒。”
得了這一句回答,浣浣總算安心下來,眼睛宛如兩彎新月一般歡喜彎起來,放下心事十分輕鬆,“師姐,我聽聞門主也不想再收徒了,不過怕是會讓晶藝師姐她們收徒,不過莫邪軒主似乎還有意收徒。我真不明白,莫邪軒主和門主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都這麼多年了爲什麼還一直不肯結爲伴侶。”
浣浣能說這些話,自然是因爲不知當年水碧的事情,嶽纖靈知道得多,聽她這樣說自然第一反應就是制止,直接凝住臉色說:“這些事情不是你我能說的,師父和軒主是長輩。”
“知道師姐你敬重他們,我就是和你說一說,到外面怎麼會說呢?”浣浣別說得有些委屈,自己又喋喋的解釋了兩句話,然後興致勃勃的挽住嶽纖靈的手臂,“師姐,明日收徒我們也去看一看可好?這些年門主不許你我下山,總是在山上也悶死了。”
嶽纖靈卻不覺得悶,只是這樣的山上歲月卻是她喜歡的,總是能讓心境平靜。不過想到浣浣畢竟年少愛些熱鬧,就可有可無的答應了下來。
每一年夏日,都是蜃羅門收徒的時候。這幾年蜃羅門傑出的弟子也層
出不窮,且不說已經接掌宗門之事的況晶藝,流火軒大師兄朗煥,便是墨雨、禹景寧、嶽纖靈、宮譽致這些人也足以讓人側目,年年來蜃羅門拜師的少年自然一年多過一年。
爲了真正選些天賦出色又肯勤學苦練的弟子,蜃羅門上下也算絞盡腦汁,每一年總能想出不同的試煉方式。今年的試煉與嶽纖靈拜師那一年卻有些相似,也是要通過魘術的試煉還要學會與他人通力合作。
站在山巔看着那些稚氣的少年在魘術中掙扎,嶽纖靈也覺得不易,但她自己當年深陷魘術之中卻不覺得如何,反而覺得理所當然,這也是奇怪。今日收徒門主和莫邪都在,兩位長老卻並不曾到,只讓井森代來。
門主和長老之間暗潮洶涌,連着夜星軒也漸漸有了由暗轉明的跡象。井森雖然只是夜星軒弟子,最近卻異軍突起,漸漸有了居高的態勢。
衆人面前井森也不曾表現得與嶽纖靈熟悉,只是偶爾看着旁人沒有注意總會對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或者是微笑。嶽纖靈顧念曾經在外的一些情分,對他也不至於橫眉立目。
魘術張開之後過了半個多時辰,就有第一個弟子從魘術中脫離而出,是一名星目劍眉的少年,模樣十分清冷高傲。雖然面容無一相似,但一身的氣息卻讓嶽纖靈有些想起當年初遇的風暗胤,許是天才總有些相似之處。
這樣想着,嶽纖靈自己也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這樣天資出色的弟子,自然會直接被收爲兩軒弟子,雖然近年來回春軒也出了許多讓人側目的修煉者,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更傾向劍修,這個名爲譚墨的少年也不例外,直接拜在了莫邪門下。嶽纖靈看了一眼門主,卻是一臉清淡,真真一點兒也沒有在意。她過去是不明白,如今卻也明白了,譚墨明顯更喜劍術,便是勉強收到回春軒也不過是扼殺其天資而已。
這邊譚墨剛剛被領出去,又有弟子陸陸續續從魘術中走脫出來,被等候在外的弟子帶來大殿。不過這些人的天資到底不如譚墨,就得在外門待上數日再經一經磨練。
“門主,長老此次有意擇選幾名弟子直接收入夜星軒,想必門主也不會反對吧?”一直無言的井森忽然開口,一雙狹長眼睛望向鑾座上的門主。
夜星軒直接收徒卻是並未有過的事情,門主也沒有想到會井森會忽然這麼說,不過也沒有太過在意,只是微微點頭,“兩位長老既然有意,也未嘗不可。”這樣的事情,門主也並不願再起風波。
正說到這裡,一個着碧色衣裳的嬌俏少女就被帶進了大殿。她剛一站定擡起頭的瞬間,嶽纖靈很明顯就感覺到大殿內靈力起伏起來,其中最明顯的就是莫邪。
嶽纖靈微微詫異的看了莫邪一眼,然後就看向底下的少女,但她並未看出任何端倪。正疑惑間,卻聽見門主極低卻明顯的嘆了一口氣。
“這副面貌,卻讓本座想起了一位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