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未夏,後山草木長得繁榮馥郁,卻也不像盛夏那樣濃密逼人。嶽纖靈不疾不徐,緩緩走在開了一地細草的小路上,淺綠色的裙迤邐在顏色略深的草上,宛如水墨丹青淺淺的一筆。
時不時的,就能看見一些鮮嫩的面孔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一邊有說有笑的挖掘着根鬚深入地下的憑欄草。有人看見嶽纖靈,忍不住悄悄的打量,或是茫然或是好奇,也有極少數弟子看了一會兒好像忽然想起來什麼,目露鄙夷。
嶽纖靈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一心走着自己的路。這後山上,一般都只有外門的小弟子在,不過偶有兩軒弟子會來這裡,不過十分稀少。跨過一片顯得有些荒蕪的枯草地,後面是凹進去的一塊山坡。
這個地方很隱蔽,嶽纖靈沒有想到已經有人在這裡,而且是熟悉的面孔,不由站在原地愣了一愣。
許是聽見了後面的腳步聲,朗煥回過頭就看見嶽纖靈,對她露出熟悉的笑容,“纖靈師妹。”
既然已經見了,也不會回去。嶽纖靈繼續往前走,來到朗煥身邊,“朗煥師兄,想不到你會在這裡。”
“修煉累了,過來歇息一番,在這裡看着天空還是很好的。”朗煥簡單的說,烏黑的目光定定望向她,“還未恭喜你出關。”
嶽纖靈並未想在這裡久待,只是頷首答了一聲,“多謝師兄掛念。”
看着她淡漠疏離的面容,朗煥在心底裡搖了搖頭,也不多說話,只是順着她的意,“都是同門,不必多禮。我在這裡坐着,纖靈師妹自便。”
這是嶽纖靈求之不得的話,雖然她本也想在這裡坐一坐,卻沒想過和朗煥一起坐,所以乾脆的轉身走開。雖然朗煥說過對她只是同門之情,她還是不覺得自己單獨和一個師兄待在一起是合適的事情,有些嫌也是要避的。
不過這樣一來,她在後山也沒有了別的去處,很茫然的到處走了走,到底是走回了自己深夜裡偷練《夏生雪》的山洞,這裡還是沒有旁人涉足的。
也不知是懷着什麼心情,嶽纖靈走進去待了一個下午,就靜靜的坐着,想着現在的世事變遷。等過了後日考校,有些事情也該着手去做了。
閉着眼睛在洞裡深處盤膝坐下,嶽纖靈雙手輕擡,便有瑩白細弱的光在指尖緩緩燃起。她已經參悟《夏生雪》大半,閉關之中自己卻不知怎麼有了明悟,自行琢磨出一道魘術,取名“傾城”。不過雖然是她自己琢磨出的,卻十分雞肋,並沒有什麼大用。除此之外,《夏生雪》中許多她覺得用得到的魘術都已經爲她所學,現在想着距離派上用場的時候也不會太久了。
暮色四合,金色紅色的流光在天邊縈迴晃動,漸漸染上雲朵,然後又慢慢的收斂,最後統統歸於西山,靜默的退下山去。嶽纖靈走出山洞時天上只剩下一道極淺的光線,天色已經徹底暗沉。
望着天邊餘輝看了一會兒,嶽纖靈便擡起頭緩緩離開。她的背影十分細弱,
卻透着一股與衆不同的堅定,彷彿沒有什麼能夠摧毀的堅定。
每個月考校這一日,都是蜃羅門弟子們情緒最多變的一日。外門弟子盼着自己能在考校過後被門主或者是莫邪軒主收入門下,已經拜了師的弟子則是盼着自己能得到嘉獎好風光一番。
來了這裡,嶽纖靈才知道連況晶藝這三十年裡也收了一個小弟子,此時正乖巧的跟在她身後。
況晶藝也看見她,點頭笑過,然後對亦步亦行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道:“這是你纖靈師姑,叫人。”
少年面容乾淨,一雙丹鳳眼看起來很有幾分傲骨,長得也高挑,比況晶藝還高出半個頭,聽況晶藝這麼說表情有些不忿,不過在觸到況晶藝平淡的目光之後馬上就縮了縮脖子,有些委屈的低下頭,聲音低沉,“纖靈師姑。”
嶽纖靈有些失措,畢竟從小師妹到人家的師姑的跨越有些大,於是看向況晶藝。
“這是我徒弟清滕,你喚他師侄就是了。”況晶藝也想起來,側了側身看着清滕道。
嶽纖靈終於有了主意,於是對清滕稱了一聲“師侄”,之後她看見清滕臉上不情不願的表情忽然生出一點兒戲謔之心,轉身就從自己的玉佩裡取出來一隻小小的玉瓶,“我也不知道晶藝師姐何時收的徒弟,不過既然是第一次相見必然是要送一點兒東西的,不然不是讓你一聲師姑白白叫了。這個是我煉製的丹藥,對你修煉有些裨益,拿着吧。”
清滕死死盯着她手上的玉瓶,臉色漸漸漲紅成豬肝一般的顏色,然後又惡狠狠的盯着嶽纖靈的臉,反駁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可是在他發作之前,況晶藝清淡的聲音卻先傳了出來,“既然是纖靈給你的,還不拿着謝謝師姑。”
一句話,就徹底壓住了清滕的氣焰。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似乎無知無覺的況晶藝,幾乎是咬着牙從嶽纖靈手裡把玉瓶接過來,一字一句的說:“多謝纖靈師姑。”
嶽纖靈只是微微一笑,忽然覺得稍稍捉弄一番小弟子也是一件趣事。
況晶藝看着清滕將玉佩收起,就對嶽纖靈說:“你怕還不知道,師父在你入關那年就說了不再收徒,你是她最後一個弟子。這些年拜入回春軒的弟子都是我們師姐妹收下的。師父也說,看過你的資質之後再也沒有收徒之心了。”
“師父……”嶽纖靈擡頭看了看高坐鑾座的門主,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頷首默默無語,她的確是愧對了門主的這份愛護之心。
也不等多久,例行的考校就開始了。上臺的多是嶽纖靈連見都沒有見過的新鮮面孔,她也就在下面安安靜靜的看着,到最後的時候纔有熟悉的人上臺。
宮譽致手握魁首劍大刺刺站到臺上,氣勢凌雲的看着所有人,“我要挑戰朗煥師兄。”
看見周圍人們露出“果然又來了”的神情,嶽纖靈便知道這已經不是宮譽致第一次這樣說,所以才讓周圍沒有人覺得奇
怪。
“事實上,譽致師弟每月都要和朗煥切磋一番。”況晶藝在旁邊輕聲,看着宮譽致微微搖頭,“不過我想他今日是不能如願了。”
嶽纖靈也點一點頭,“一會兒少不了他還要怨我。”
果然就如兩人料想一般,莫邪便開口說:“你要與朗煥對劍許要改日,回春軒纖靈剛剛出關,門主與我早定了讓她於朗煥切磋。”
宮譽致聽聞不能對朗煥對劍果然十分失望,不過再聽到嶽纖靈要上臺也不好露出什麼怨意,訕訕的收起魁首劍就下了臺。他一直覺得虧欠嶽纖靈,在她面前總是提不起氣。
“雖然譽致看着還是這樣,但在流火軒他也少有敵手了,恐怕趕上朗煥也是指日可待。”況晶藝說着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你給我看仔細了,多學着點兒。”
清滕在她面前顯得格外乖順,只低着頭回答“是”。
許是覺得新奇,嶽纖靈便忍不住也看他,結果被狠狠瞪了一眼。回過頭就聽見況晶藝說:“該你了。”
“好。”嶽纖靈答應着,便從一衆人中走出來,平靜從容的走上臺。她今日穿着十分乾練的灰色衣裳,頭髮牢牢綁在腦後,顯得十分乾淨利落。
雖然在場的小弟子幾乎都聽說過她的事情,但卻有許多個人是第一次見她,若不是門主、莫邪甚至長老都在,肯定是要好好議論一番的。
相比着嶽纖靈早就知道自己今日要上臺,朗煥卻是什麼也不知道,在剛纔聽到莫邪說的時候才明白過來,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推諉,只能上臺。
“輕師兄指教。”嶽纖靈卻是沒有過多的想法,只是很平靜的彎了彎身,臉上帶不出任何別樣的表情。
這還是朗煥第一次不願拔劍,但他也明白,今日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拔劍相向。且不說在座的長老都看着,便是嶽纖靈肯定也是期待與自己過招的。這在場如此多的人中,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是不願這場切磋的,可是並沒有任何用處。
“師妹,恕我出手了。”閉了閉眼,將滿心的不願壓下,朗煥緩緩抽出玄玉劍。
其中這一場切磋並不會有懸念,若是回春軒再有弟子能力壓朗煥,他這流火軒的第一弟子也不必當下去了。且衆人面前嶽纖靈也不能動用任何《夏生雪》中的法訣,所以敗了不足爲奇。
但即便如何,嶽纖靈能與朗煥切磋一刻鐘才堪堪落敗,還是很讓其他人吃驚。
玄玉劍在嶽纖靈頸間輕輕一點便拿開,朗煥稍稍回退了一步,拱手道:“師妹,承讓。”這場讓他糾結的切磋終於結束了。
嶽纖靈自然也明白自己於朗煥之間的差距,所以一點兒不覺得失望,禮節性的回了回手。
看了這一場切磋,便是對嶽纖靈有諸多不滿的秋蟬長老也只能不甘不願的說:“看來你這個關門弟子還有一點兒可取之處。”
門主只是但笑不語,連一句話也再懶得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