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起了風,吹得樹上無數的花葉簌簌作響,雪白的梨花落了一地,然後又被風吹起來可憐的卷在風中。嶽纖靈倚着窗口靜靜看着外面,看着梨花,也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自己,覺得和這落了一地的梨花總有些相似。
“看這樣的天色也要下雨了。”戚銀屏從後面走上來,站在她身邊輕聲說道,垂在額心的晶瑩玉石輕輕掠起,弧度精巧。
嶽纖靈回頭看了看她,“是啊,山雨欲來風滿樓……”頓了頓,又用手去撫自己耳上垂下來的細長流蘇,“我再過幾日就下山。”
戚銀屏並不覺得多麼意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我和譽致也要下山。”說完話,她見沒有得到嶽纖靈的回答就輕輕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不想我們跟着你,你想做什麼都行,我和譽致絕不會阻礙你。只是……如果有危險,我們無論如何也會帶你回來。”
嶽纖靈終於轉回頭看向戚銀屏,兩人對視良久,終於又低下頭,低聲回答:“好。”
說話間,外面的雨也落了下來,掉到地上濺起偏偏白色的塵霧,漸漸在窗外形成密密的雨簾,簌簌打落在屋檐,然後匯成細流再落到地上。經過風虐的梨花又被大雨淋洗,十分欺凌的落下來,混着泥沙跌入水窪,再也不見雪白芳蹤。
這樣大的雨,真的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了。門主也站在廊下看了很久,似乎被這場雨勾起了許多早已經忘記的往事,望着雨簾的眼睛很出神。
過了許久,她才轉過身,留下一句話給外面的弟子,“去請你們纖靈師姐來一趟,我有話要和她說。”
回春軒的弟子對門主的話自然莫敢不從,飛快的冒着雨就跑了出去,沒用上一刻鐘就把嶽纖靈帶了回來。
走進來之後,嶽纖靈就看見門主有些神情怏怏的靠坐在椅子上,也不知爲了什麼事情,便輕聲開口,“師父。”
“你來了。”門主睜開眼睛,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的望着她,“準備什麼時候動身?”
嶽纖靈想到外面弟子傳說自己的那些話,在門主面前又有些羞愧,低着頭回答:“明日……或者後日。”
“我知道這件事情你如果不做是不會甘心,早去早了也好。”門主毫不意外,然後慢慢坐直身子,神情嚴肅的盯着她打量,“不過今日我也要與你說一件事情。當日【你也曾立誓絕不做危害蜃羅門的事情,這一次你既然決定對付寮海宮,那就不能出任何錯差。便是我肯,兩位長老也是必不會肯因爲你的緣故於寮海宮交惡的,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嶽纖靈懂得門主的苦心,當下擡起頭來堅定不移的回答她。
許是弟子的模樣讓門主想起了曾經哪位故人,門主慢慢嘆了一口氣,就又說:“如若你失手被寮海宮所擒,蜃羅門只能將你逐出宗門,當時候寮海宮便是對你要殺要剮我也無能爲力。”
“如若有那一日,
弟子絕不會牽連宗門。弟子入門以來多得師父及宗門拂照,卻不能回報萬一,這一次無論如何絕不會讓宗門爲我爲難。”嶽纖靈目視前方,神情決絕。
門主於是再無二話,只是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像是不願意再說,只是輕輕揮一揮衣袖,“你去吧,自己好自爲之。”
嶽纖靈想起自己從拜入回春軒之後種種,對門主便有說不盡的感激。然她現在要做的事情卻是對蜃羅門對門主一點兒好處也沒有隻有壞處的事情。思及此,便覺得愧疚得無可擔當,稍微遲疑一下就雙膝跪在地上,對門主重重磕了三個頭,聲音微微哽咽,“弟子忤逆,若能回來,必報謝師恩。”
也不知不是擔心自己情緒波動得太大,門主始終沒有睜眼,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就又擺了擺手。
嬛彌大婚定於下月初八,是一個十分難得的黃道吉日,月滿西樓,能有自己鍾愛的人花前月下自然是極美的,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會想起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午夜夢迴會不會被惡念纏身。
大雨直至深夜才停下,嶽纖靈一直臥在榻上也不能睡着,乾脆披衣起身,推開窗看着外面。
雨後斜月十分動人,皎潔雪白的月華似乎還帶着氤氳的水汽落下來,直直罩在她身上,從面頰一直到髮尾。
恍惚看見院外站着一個人兒,嶽纖靈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看見那人依然站在那裡,不由得低頭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睫微不可見的抖動了一下,然後就推門走了出去。
想必院外的人也沒有想到她會走出來,連抽身離開也來不及,就愣愣的看着她走近過來,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麼。
“朗煥師兄有事情?”還是嶽纖靈先開口,無驚無瀾的看着他問。
朗煥垂首看着她,有些自嘲的笑,眼底幽深,“是我驚擾到師妹了,只是聽聞師妹明日便要下山,想提前過來道個別。”
嶽纖靈也不多問,只是笑笑,宛如對待一個再普通沒有的同門,“如此,就多謝師兄了。”
似乎除了這兩句話,兩人就再沒有話好說。朗煥心底很是黯然,又看了看她平靜的臉龐,到底忍不住道:“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就和我說,無論什麼事情我都幫你。”
擡頭看了看掛在月梢極細的彎月,嶽纖靈卻是不回答這句話,只是別開道:“夜深了,師兄請回吧。”
本就是顏面極薄的人,朗煥被她堵得不能再說話,只是不知遺憾還是失落的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而去。
雨後夜裡十分的涼,嶽纖靈也不在外面久待,只是緊了緊身上的衣裳,也不看朗煥一眼便回了自己屋裡。她便是睡不着,也不想再在外面逗留,也許她再試一試還能睡着,也許還能在夢魘裡再看一眼風暗胤。
懷着這樣的期待,嶽纖靈回到榻上,結果還是一夜無眠。
到天色亮起來,她還是一刻不能安眠,
不過這對修士來說也算不上什麼,並不能暫緩她今日的行程,該下山還是得下山。她卻不知道,門主也並未想讓她知道,兩位長老尤其是秋蟬長老是竭力反對她這時候離開蜃羅門的,因爲誰鬥志她現在下山會做什麼事情,秋蟬長老一點兒也不願於寮海宮交惡,不過這一切都被門主承擔一下,依然讓嶽纖靈如期下山。
也就在她前腳離開蜃羅門之後,戚銀屏就和宮譽致也一起下了山,前後不過一刻鐘的事情。
對這一切知道最清楚的便是況晶藝,她站在山頂看着三個人依次離開,只是搖一搖頭。同門主一樣,她能做的就是不阻礙他們離開,再多的事情也就做不了,嶽纖靈任性,她便要好好守着回春軒。
“師父。”她的身後,俊朗少年清滕走上來,一臉顯而易見的儒慕。
況晶藝轉過身有些嚴厲的盯住他,語氣也是並不如平時溫和,“你不好好修煉,跑來這裡做什麼?”
“山頂風大,弟子只是想來看看師父。”清滕飛快低下頭掩住失落,然後輕聲溫柔的回答。如他這般的少年,本該處於變聲期,然而他的聲音卻極好聽,同時有着少年人的稚嫩和一絲初初生成的成熟低沉。
況晶藝也不是真的嚴厲,只是對自己的第一個徒弟總忍不住有些期冀,所以不自覺就嚴格了些,聽他這麼一說倒也責問不下去,只走過去緩了緩聲音,“走吧,隨我去藥田看看。”
少年頓時擡起頭,臉上再看不見半點兒的失落,滿滿還是對況晶藝這個師父的恭敬和儒慕。
寮海宮在極東的一座島上,誰都以爲嶽纖靈下山必然是直奔那裡。然而她並沒有向東而去,反而繞道去往西南明溪谷。兩個地方相距甚遠,也不知道嬛彌到底是怎樣打動少谷主心扉,令其不遠萬里起前來求娶大婚。
出發之日距離下月初八還有十九日,對嶽纖靈足夠了,所以她路上一點兒也不着急,甚至還稍稍繞路去前雙城,一別便是三十年,也不知雙城故人是否安好。另外,她還想問一問一直不得音訊的齊遇現在如何,那也她絕對不會放過的人。
這個時候,戚銀屏和宮譽致卻錯誤的推斷了方向,只一路飛快東行。
寮海島上的氣候比外面都要溫暖,在其他地方還是春末的時候,這裡卻已經入了夏,都要穿着薄薄的夏衫纔不會覺得炎熱。島上到處都是喜氣,畢竟島上只有這麼一位大小姐,大婚也不會有第二次,所以島上的人也跟着歡喜也沒有什麼不對的。
只是在這喜慶的氣氛裡,一個人終日無情緒流露的臉顯得十分引人矚目。
影夜與嬛彌其實是一般的年紀,不過幼時不知受到什麼樣的重創導致全無記憶險些凍死街頭,後來被嬛彌撿回來養好傷就成爲了她的護衛一般的存在,漸漸島上的人也習慣了他和嬛彌形影不離。只是現在嬛彌即將大婚,卻沒有想過在這之後他要何去何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