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天字牢,能夠聽得見滴水的聲音,這座牢房建造在地下,潮溼的可怕,石頭牆面上都生了厚厚的綠黴,天字牢裡面關押的都是朝廷的欽犯,外面是層層的軍隊把守。
傾城靜靜的走在地牢裡,牢頭來前面小心翼翼的引着路,小紅和小翠緊緊跟在傾城的後面,有些驚懼的打量着四周,在他們身後則是十幾名武藝高強的護衛。
一直走到最深處,牢頭才停了下來,低着頭不敢看傾城,畢恭畢敬的道:“啓稟王妃,這裡就是鎮南王的關押所在了,前面的一間牢房是鎮南王府二公子,鎮南王府的女眷關在另一邊,王妃殿下如果想見,老奴再爲王妃引路。”
“不必了,”傾城淡淡的道,“你先下去吧。”
“是!”牢頭應了一聲,退到了隊伍的最後面。
傾城回過頭來看看小紅和小翠,道:“將食盒遞給我,你們就在這裡等着吧。”
“王妃,這......”小翠有些猶豫。
“無妨,你們呆在這裡就行了,有事我會叫你們。”
小紅和小翠聽了不敢再說什麼,只能應下。
傾城提着食盒,走了進去,她先來到了鎮南王的牢門前,靜靜的看向裡面,一個人背對着她躺在石牀,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沒睡,或許在這種地方沒有人能夠睡着吧。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潮溼腥臊的味道,傾城緊了緊鼻子,感覺有些噁心,她的手攥了攥,感覺都能夠攥出冷汗來了,最後還是無力的鬆開了手,看了看石牀上那個蒼老孤寂的背影,什麼話也沒有說,向深處走去。
無論她怎樣做,失去的親人已經再也無法回來了,既然都是徒勞,那麼還不如不做。
在下一扇牢門前,傾城停了下來,目光閃過冰涼的青銅柱子向裡面看,一個二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目光無神的蹲坐在牆角,一動也不動,就像死掉了一樣,這個人正是二公子,想不到如今已經成了這副模樣,看他的身上還有傷,想必在這天字牢裡也受了不少的苦了,如果是在刑部的大牢,是沒有人敢動他的,因爲刑部的大牢裡的那些高官,也許過不了幾天就會被放出來,官府原職的事情並不少,也就沒有人敢得罪,但是在天字牢就不一樣了。
天子牢只有進,沒有出,從來沒有過進了天字牢還能活着出來的先例,這裡的獄卒自然也就無所顧忌,也許欺凌那些昨日還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對於他們來說能夠滿足一下狹隘的心理吧。
傾城輕輕的咳了一聲,二公子既然是倚在
牆角,連眼睛都不動一下,看起來他似乎已經完全麻木掉了。
傾城嘆了口氣,悠悠的聲音響起,在周圍的石壁上回蕩:“我好不容易纔到天字牢來看你,你就打算一直呆坐着麼?”
二公子愣了一下, 忽然回過神來,一轉頭看到是傾城,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驚喜,向着牢門撲了過來,喊道:“傾城!你來了!”
二公子一點也沒有平日裡的氣度,此刻的他就像一隻爭食的瘋狗一樣,瘦的已經不成樣子了,如果不是事先有準備,傾城都有些認不出來他了。
傾城下了一跳,慌忙的往後退了兩步,有些驚懼的看着二公子。
二公子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衝到牢門前尷尬的笑了笑,聲音嘶啞道:“傾城,你來了。”
傾城點了點頭,往前靠了靠,將食盒放到地上,從裡面端出幾碟小菜來,又拿出一壺酒,一個酒杯,將泥封敲開,把酒杯斟滿酒遞給了二公子。
二公子盯着傾城的一舉一動,雙手顫抖着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忽然打了個哆嗦,神情一樣的盯着傾城,這酒好冷,算是你對我的報復麼?
傾城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淡淡的道:“這是齊王殿下親自釀的梅花酒,性寒無比,原本我想給你帶些驅寒的酒來的,但是最後想了想,還是拿了它過來。”
“爲什麼?”二公子怔怔的問道。
傾城盯着二公子,臉色沒有任何的表情:“你喝了它,就知道我的心有多麼冷了。”
二公子愣住了,良久將酒杯遞了回去,啞着嗓子道:“全都給我。”
傾城什麼也沒有說,從牢裡遞飯的口子將一壺梅花酒都塞了進去,二公子接過這壺梅花酒,愣愣的看了一會兒,突然一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將一壺酒都喝了個乾淨,喝完之後,二公子伸手擦了擦嘴,自嘲似的笑着道:“好冷,真的好冷。”
傾城又夾了一塊糕點放在碟子裡遞了進去,二公子接過來咬了一口,突然擡起頭來,看着傾城:“這是.......”
傾城淡淡的笑着道:“西子湖邊的桂花糕,以前你到醉紅顏常吃的,好吃麼?”說着傾城將一盤子糕點都遞了進去。
二公子接過來,大口的吞嚥着,一邊往口中塞着糕點,一邊哽咽着道:“好吃,真好吃......”說着說着,眼淚就落了下來,和桂花糕混在一起塞入嘴裡,二公子大口的吃着,眼淚融進桂花糕裡吃着鹹鹹的。
傾城又將幾盤菜遞了進去,之後什麼也沒
有說,起身就往外走。
“傾城!”二公子留着眼淚叫道,“別走好麼!陪我說說話,我真的......真的好害怕!”二公子說着竟向一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傾城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着二公子,只是看着他,目光平淡,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憎恨,這個時候的傾城,不知不覺間又回覆了曾經的那個萬事不掛心的花魁。
二公子手抓着欄杆,頭髮蓬亂,他哭着道:“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傾城,我錯了......”
二公子一直不停的說着他錯了,傾城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既沒有安慰他,也沒有咒罵他。
“傾城,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我不那樣做,鎮南王府就全毀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傾城仰起頭眨了眨眼睛,盡力不讓眼淚流下來,淡淡的道:“你就是向我道歉的麼?人都已經死了,無論你怎麼道歉,他們也活不過來,她們的屈辱也沒有辦法洗刷,你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你覺得憑你臨死之前的幾句道歉的話,我就會原諒你麼,你想錯了,既然都過去了,那麼就忘了吧,沒有負擔的上路,也許你會輕鬆一些。”
傾城說完,又轉過身往外走。
二公子拽了欄杆,忽然低低的道:“傾城!我們還是朋友麼?”
傾城停了下來,並沒有回頭,過了一會才平淡的回答:“我的朋友早就已經死掉了,現在我們是陌生人。”說完,頭也不回,離開了。
傾城留着淚,走着走着,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二公子嚎啕大哭的聲音,傾城伸出手輕輕的拭去眼見的淚水,快步的走了出去 。
有些事,記起來還不如忘記,有些人,相見和不如不見,只會給心底徒增憂傷。
三天之後,鎮南王所有家眷都被斬殺了,夷滅三族,被殺掉的人達到兩千人之多,成爲了大隋朝一宗大案。
行刑那一天,傾城並沒有去,過往的一切,已經在她的心中畫上了句號,曾經的一切已經物是人非,那個憨厚的二公子,那個豪爽,在他父王面前卻膽小如鼠,總是找機會偷偷跑去煙花柳巷的二公子,永遠的刻印在了錢塘的那個夏天。
有的時候傾城甚至以爲,死去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二公子,他的老朋友或許還在錢塘的西子湖上,輕輕的泛着舟,大口的喝上一壺茶水,悠然自得。
也或許在頭顱掉下那一刻之前,二公子就已經死了,剩下的也只是一具沒有任何生氣的行屍走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