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登堂入室
康師傅朝關保微一點頭,關保立馬上前叩起緊閉的明珠家的大門來,才叩了兩下,門房就滿臉堆笑地出來應門,可當他擡頭瞧了一眼來人後,臉上的笑容就斂去了一半,隨即用非常公式化的口吻道:“請問您找誰?”
“煩請通報一聲,我們家老爺羅三爺前來拜會明中堂。”關保拱了拱手,又指了指康師傅,客客氣氣地道。
“對不住,今兒我們家老爺概不會客,請你們改日再來吧。”門房很有禮貌地說着,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就“嘭”地一聲把門兒關上了。
要怎麼說明中堂是有知識,有文化,高素質的人才呢,瞧他家門房給咱吃的這個閉門羹,跟別家給的都不一樣,服務態度如此之好,別人想找茬耍橫都會覺得不好意思!不過,這門房給的藉口不太高明,明珠要是不見客,那外頭停的三乘轎子是哪兒來的?肯定不是他們家自個兒的了,轎伕都在外頭侯着呢!再有,剛纔那門房一開門兒的時候,臉上的那個笑容可是燦爛着呢,說明他正在等着什麼客人上門,只是這會兒來的我們,肯定不是他想要等的人!
我瞧了一眼康師傅,他老人家真沉得住氣,臉上沒有一絲的不快之色,只是讓關保再敲一次門。那門房再一次腆着笑臉來開門,一見又是我們幾個,那臉上終於顯出些不耐之色來,皺眉道:“跟你們說了,今兒我們老爺不見客!”說完,又要關門!
“誒,等會兒!”班第上前撐住了門兒,從兜裡掏出點兒銀子來,往門房的手裡一塞,笑道,“不認識了我了嗎?前幾天我纔剛來看過你們家大少爺的。”
那門房定睛瞧了班第一會兒,似乎認了出來,打着千兒道:“哎呀,是班大人,小的給您請安了!”
“呵呵呵,客氣客氣!”班第打着哈哈道。
那門房把手中的東西塞回給班第,恭恭敬敬地道,“這個請您拿回去,上回小的收了您的門包,讓老爺給訓斥了一頓,小的可不敢再收啦!”
“呵呵,都說明中堂治家極嚴,今兒可算領教了!”班第收回了銀子,又笑呵呵地道,“那煩請你通報一聲,就說我和幾位好友一起來探望容若兄了。”
“班大人,您來的可不巧,我們大少爺剛剛吃了藥睡下,不宜見客,要不您和幾位爺先回去,明兒再來?”那門房腆着笑,哈着腰,給了班第一個軟釘子。看來,今天要進明珠家的門兒還真得費點勁兒了。
康師傅這時從身上解下一個火鐮套遞給那門房,笑着道:“請轉呈這個火鐮套給你們老爺過目,就說羅三在此恭候,若是你們老爺見此套還是不見的話,那我們即刻離去,不再上門煩擾。”
“成,那請幾位爺在此稍等。”那門房說完關上門,拿着火鐮套進去給明珠過目了。
“嘿嘿,這回我沒說錯吧,明珠家的門檻兒是高吧?”等在門口也無趣,我便與康師傅開起了玩笑。
康師傅轉頭衝我笑了一笑,剛想說話,目光卻被什麼吸引了過去,我循着他的目光轉頭一瞧,原來是一乘青呢小轎正往我們這邊過來,待得那轎子停住,落下,裡頭的人將頭伸出來往我們這邊瞧了一瞧,我卻愣了愣。這張臉熟啊,可不就是經常在乾清宮門前出出進進的左都御史陳廷敬嘛!
我再把頭轉回去一瞧,康師傅早已轉過身面對着大門,好像沒看見陳廷敬一般。我心中則暗喜:今天來的真是時候,人這麼多,待會兒沈宛要混進去更容易啦。
恰在此時,中門忽然大開,領頭出來的自然是明珠夫婦,與他們一同出迎的果然還有其他三名朝廷要員——大學士勒德洪,戶部尚書科爾坤,山西巡撫穆爾賽,這會兒再加上剛來的陳廷敬,明珠莫不是要在家裡召開九卿會議?
“哎呀,明中堂,嫂夫人,怎麼敢勞煩你們親自來迎我呢?”陳廷敬這個大近視眼估計壓根兒就沒看見站在側門邊的我們,邁着大步就朝明珠他們拱手寒暄着過去了。
明珠那表情是哭笑不得,也不回答他的話,朝我們這邊走了幾步,就率領衆人跪地道:“奴才不知皇……羅三爺和大公子駕到,有失遠迎,請三爺降罪!”
那陳廷敬一看這架勢,又聽到明珠所說的話,眯了眼使勁兒地朝康師傅臉上瞧了瞧,這才醒悟過來,慌里慌張地跟着明珠他們跪了。
“哈哈哈哈!”康師傅一開口就是一陣爽朗的大笑,“明珠啊,總聽說你們家門檻兒高,今兒算是領教了!不知者不罪,起來吧,都起來吧!”
“謝三爺!”衆人謝過康師傅站起身來,明珠雙手捧着火鐮套將它還給了康師傅。
康師傅接火鐮套重新掛在腰間,盯了兩眼低着頭的勒德洪,科爾坤,陳廷敬,穆爾賽,笑呵呵邊走邊對明珠道:“今兒來的還真是時候啊,沒想到你家這麼熱鬧!”
“呵呵,說來這事兒也是真巧。”明珠躬着身子,陪着笑道,“穆爾賽大人偶然得了一幅宋徽宗趙佶的《梅花繡眼圖》,請奴才給鑑定一下真僞,奴才舉棋不定,今日就邀了勒德洪,科爾坤,陳廷敬這幾位大人一起來共同品鑑一下。”
“怪不得你今日閉不見客,卻原來是家裡藏着寶貝啊!”康師傅笑着挪揄道,“容若可有一陣子沒見了,聽說病的不輕,你這個做阿瑪的倒還有閒情逸致替人品鑑書畫,真是難得!”
明珠一聽這話,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神情尷尬至極,穆爾賽急忙出來遮擋:“這都是奴才的不是,是奴才一再地央求,明中堂纔不得不勉爲其難。”
“嗯,明珠的爲人朕素來知道,是個急公好義的熱心腸。”康師傅竟然還隨口誇了一句明珠,隨後又似開玩笑地問穆爾賽,“你這麼急着讓明珠替你鑑定真僞,想必那幅畫花了你不少銀子吧?”
穆爾賽乾笑了兩聲,道:“其實也沒多少,那幅畫是奴才在琉璃場佔了便宜撿了個漏撿回來的!”
康師傅特地看了兩眼穆爾賽,呵呵笑了兩聲道:“穆爾賽,你的運氣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什麼時候朕要是有機會去琉璃廠,可一定要叫上你,到時候,可得好好向你學學這撿漏的本事啊!”
“奴才豈敢!”穆爾賽躬身接了一句,再不言語。
眼看前面就到了正堂大廳,康師傅對明珠道:“朕惦着容若的病情,先去看看容若吧。
“犬子何德何能,竟勞聖上如此惦記,奴才在此替犬子謝皇上天恩!”明珠說着就要攜妻子一起給康師傅施禮。
“臣妾替容若叩謝皇上關心!”明珠的妻子覺羅氏從進門到現在第一次開口,她一直都是低眉順眼的,看上去最多四十左右的年紀,皮膚身材都保養得極好,臉上掛着賢淑的微笑,怎麼看似乎都沒法將這個人跟“惡婆婆”三個字連在一起。難道又是一次“人不可貌相”的驗證?
“起來吧!”康師傅伸手虛攙了一下。“容若當值之時甚是盡心盡力,值得朕掛心。你們前頭帶路吧。”
一路上閒話說了半天,終於要切入正題。
說實話,我的心裡也有點小緊張,不過好在今天人多,康師傅的突然襲擊的確給了明珠一個措手不及,搞得他有點窮於應付,他老婆也一直是是全神貫注地聽着康師傅和幾個臣公之間的說笑,根本無暇顧及跟隨而來的其他人員。
納蘭容若所居的院子離這正廳不是很遠,走了沒多久,拐了兩個彎,穿過一個小花園就望見了院門。在明珠和他妻子的引導下,我,班第,以及那幾個說是來鑑畫的大臣們跟着康師傅進入室內去探望容若,沈宛則混在跟着來的小太監和侍衛們中間,暫時都在門外侯着。
容若看上去真是病了,而且病的真不淺,整個人瘦了不止一圈,眼睛因爲凹進去而顯得大了許多,一見到我們進來,撐着要起身,康師傅說他尚在病中,就免了那些禮節。不過,容若病則病矣,豔福卻是不淺,在他牀前衣不解帶地伺候着的就有兩個女人——正妻官氏,還有一個側室顏氏,明珠的妻子將她們引薦給康師傅後,就打發她們暫時回屋去了。
一番噓寒問暖過後,康師傅笑呵呵地道:“看到你的病有起色,那朕也就放心了。”
“奴才再將養一段日子,即可入宮爲皇上效力。”容若支着病體,強擠出一絲笑容掛在臉上,說話都透着個虛。
“好啊,你可真要早日康復,朕可還想再跟你談文論賦呢!”康師傅安慰着容若。“哦,對了,說到這個,禧兒最近迷上了寫詞,知道今天朕要來探望你,吵着要跟來,說是她寫了幾首詞,非要請你指教指教。”康師傅說着轉頭對我道,“吶,現在容若就在你面前,你還不趕緊拿出你的大作來?”
容若謙虛地道:“奴才豈敢指教,大公主既喜歡寫詞,那儘可以切磋切磋。”
“嗯……”我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道,“皇阿瑪您就和諸位大臣先去品畫吧,反正我的詞沒啥好聽的,一會兒我請教完了再去找您好了!”
“呵呵呵,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東西拿出來會貽笑大方!”康師傅開着我的玩笑,語氣是極度的寵溺。“成,給你留點面子,我在前廳等着,不過,你可別切磋太久,容若畢竟還病着呢!”
“知道了,謝皇阿瑪!”?我笑嘻嘻地行了個禮,康師傅就帶着明珠夫婦和其他幾個大臣離去,留下班第陪着我。
“大公主,您寫的詞可否先讓奴才一觀?”容若微笑着問我。
我朝容若“格格”一笑道:“老實說了吧,今兒我不是來向你討教寫詞的,而是給你送藥的!”
“送藥?”容若目瞪口呆,滿眼的訝異。
我故作神秘地道:“是啊,而且是靈丹妙藥,保準藥到病除!”
聽了我的話,容若的眼神更加迷茫了。
“行了,禧兒妹妹,你就別再賣關子了,咱們的時間不多!”在一旁的班第提醒道。
“知道!”我應了一聲,隨即朝門外高喊道,“小穗,你進來一下。”
隨着一聲“遮”,今兒頂着小穗的名字跟着我出來的沈宛進了室內,我過去將她拖到了容若的牀前,道:“吶,容若,這就是本公主給你帶的靈丹妙藥,交給你啦,好好享用吧!”
容若的神情果然就像是瀕死之人忽然看到了“救命丸”一樣,精神爲之一振,整張臉都忽地明亮起來,有些難以置信卻又激動萬分地顫聲喚道:“宛……宛兒?”
“是……是我……”沈宛早已淚眼雙流,泣不成聲。
“宛兒,真的是你回來了?我,我不是在做夢吧?”容若興奮過度,都有些結巴了。
沈宛坐到了容若的牀前,緊緊地握着容若的手,動情地道:“沒……沒有,這不是……不是做夢,我真的回來了。”
在這對才子佳人如此動情將要互訴衷腸之時,我本是不想打擾的,可有些話也不得不提醒一下,於是清咳了一聲,對容若道:“有什麼話趕緊說,我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要是被你府上的人發現了沈姑娘,可就大大的不妙了,知道吧?”
容若望着我和班第,萬分感激地道:“多謝大公主和班第兄又一次仗義相助!大恩大德,容若此生難報,來生……”
“行了!這一生還沒過完呢,別說什麼來生了。”我止住了容若的話頭。“你們小兩口好好敘敘,我和班第在外間幫你們把風,一會兒時間差不多了進來接沈姑娘。”
到了外間,我先還貼着房門兒,想聽聽這兩人說些什麼話,奈何他們說的是正宗“悄悄話”,聽了半天一個字都沒聽見,也只好作罷,坐到椅子上跟班第大眼瞪小眼。
“人家夫妻團聚說私房話,你偏要去聽牆根,聽到什麼沒?”班第笑嘻嘻地打趣道。
“嘿嘿,當然聽到啦!”爲了留點顏面,我必須把“沒”說成“有”。
“唉,你這丫頭,一貫不老實!”班第笑着搖搖頭。
“嗯,是啊,有些人表面上老實,可一旦編起謊話來,比一貫不老實的人厲害多咯!”我這話自然指的是班第在康師傅面前幫我圓謊那件事。
“唉呀,有些人還真是‘什麼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吶!”班第輕搖着頭嘆息着,起身作勢要走。
“欸,事兒沒辦完,幹嗎去?”?我忙攔住他。
“找你皇阿瑪請罪去,”班第看了我一眼道,不疾不徐地道,“跟他說,在東暖閣那套說辭全是我瞎編的,就是爲了分擔某人的錯誤,好讓某人免於責罰……”
“哎呀呀,你這人……”我本想說“真是小心眼”,轉念一想,卻撩開了手,挑釁地望着班第,催促道,“好啊,好啊,那你去吧,快去說啊,快去啊!”
我這麼一說,班第倒是愣了,站那兒不動了。
我轉身坐回到椅子上,翹着二郎腿跟囑咐道:“不過,你可千萬別忘了說,在盛京你是如何與明珠父子串通一氣設局誆我的那件事,啊?我在此靜候佳音,看看到時候到底是誰會比較倒黴!”
我以爲我這麼一說,班第更不敢去了,卻誰知,他聽了以後,竟然擡腳就朝房門外邁去。哎呀,這小子的心還真夠狠的啊,真的要去說?
“站住!”情急之下,我三步並兩步跑過去拉住他,壓低聲音道,“你吃錯藥了?還真去啊?”
班第回過頭,拱了拱手,一本正經地道:“奴才這就謹遵大公主懿旨,去跟皇上坦誠一切。”
“行了,行了,你給我坐下!”我強拉着班第,將他按回到椅子上,氣呼呼地道,“人家小夫妻好不容易團圓,你這一去,豈不是要讓容若早死早超生?”
“他要是能早超生,也是大公主您的恩典。”班第還真是嘴不饒人吶。
“得,算你厲害!”這下輪到我無奈了,班第萬一要真跑去玉石俱焚,我還是怕的,於是只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道,“班大人,班臺吉,您是呂洞賓再世,剛剛是我沒認出你這顆好人心來,行了吧?”
班第盯了我片刻,忽然“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摸了摸我的頭,嘆了一聲道:“唉,傻丫頭,剛剛是覺得無聊,逗你玩兒的,你還當真以爲我要去呢?”
這平時看上去一本正經的人,開起玩笑來可真是要人命啊!
我拋了一個超大衛生球給班第,“哼”了一聲,坐到椅子上把頭扭到另一邊。
“生氣了?”班第腆着笑臉湊到我身邊。
“去去去,一邊兒而去!”我沒好生氣驅趕着班第,伸手將湊過來的腦袋往外推。
“呵呵呵!”班第一陣訕笑。
恰在此時,赫奕忽然從門外進來報說:“啓稟大公主,班大人,納蘭侍衛的夫人端了藥來,被咱們暫時攔下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