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白雲觀散心
晴空萬里,豔陽高照,御花園裡的桃花開了,我和胤禛,端靜等幾個一起,在桃林中追逐嬉戲,忽然一陣疾風吹過,將片片花瓣全都捲到了我的身上,我低頭一瞧,卻發現粉紅色的花瓣驟然間都化成了點點血跡,瞬間,我渾身上下都開始往外汩汩地淌着殷紅的鮮血,我心中大駭,悽聲高叫:?“救命啊——”
“禧兒,禧兒,醒醒!”急切的呼喚,將我從夢魘中拖了出來,像前兩日一般,我正想撲到康師傅懷裡尋求安慰,擡起淚眼一瞧,卻發現眼前的並不是康師傅,而是裕親王福全,生生地剎住了動作,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溼潤,帶着濃濃的鼻音道,“二伯?您什麼時候來的?”
“我啊,來了有一會兒了!”福全說着掏出帕子遞給我,笑盈盈地道,“剛剛看你睡得連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就沒忍心叫醒你!”
“哈喇子?不會吧?!”昨兒晚上我雖是又熬到了三更才睡,也不至於就睡得流哈喇子吧?雖然心有懷疑,但還是伸手往嘴角邊探了探,又低頭看了看枕頭和牀單,根本就啥印記都沒有嘛,立刻猛醒過來,福全又是在逗我玩兒呢!一擡頭,果見福全一臉的戲謔神情,便“哼”了一聲,道:“二伯,您又拿我尋開心!我要告訴老祖宗去!”
“唉呀,這可大大地不妙啊!”福全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道,“萬一老祖宗罰我回府閉門思過,今兒可就沒人帶你出宮玩兒去嘍!”
“什麼?”我不太敢相信自個兒耳朵所聽到的話,抓着福全的袖子,追問,“二伯,您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福全“哈哈”一笑道,道:“今兒是‘燕九’,你皇阿瑪讓我帶你到白雲觀去溜達溜達,高興吧?”
“真的?!”聽到這個消息,我興奮地差點兒從牀上蹦起來。
每年的正月十九,京城的白雲觀都熱鬧非凡,因爲這一天是“長春真人”丘處機的生日,而白雲觀就是這位真人“羽化登仙”之處,這一天全京城的善男信女都會涌到白雲觀去,我早就想去瞧瞧熱鬧了,可是每年每回這個時候,我一準兒在上書房,若是跟康師傅提出請假去看熱鬧,肯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沒想到,今天他老人家大發慈悲,竟然主動派了福全來帶我去看熱鬧,看來“生病”果真有“生病”的好處啊。
“好啦,小丫頭,別愣着了!”福全點了點我的鼻子,笑道,“起牀吧,不然可趕不上看熱鬧咯!”
“好嘞!”激動之餘,我給了福全一個大熊抱。“二伯,謝謝你!”
“小丫頭!”福全“呵呵”笑着拍了拍我地後背,道:“好啦,快着點兒,二伯在外頭等你,嗯?”
“好!”我點點頭,目送着福全起身,
揣着出宮趕熱鬧的美好心願,我快手快腳地結束了洗漱和吃飯的任務,換好了出行的服飾,高高興興地挽着福全的胳膊坐上了轎子。
經過隆宗門時,我掀開簾子往乾清門那邊望了一眼,只見身穿朝服的大臣們仍然整齊地列在丹犀前。我掏出懷錶一瞧,都快十點了,往常這時候,康師傅應該早就結束了聽政,今兒怎麼這會兒了還沒結束?
“靳輔……”正納悶呢,一陣風將康師傅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畔,雖然只有一個名字,其他的都聽不清,但卻讓我想起了前晚坐在康師傅身旁“看書”時,順便瞄到的康師傅正雙眉緊鎖看着的兩個摺子:其中一道來自去年剛由侍講學士榮升爲工部右侍郎,如今正負責督修黃河下河以及疏浚出海口的孫在豐,他說,總河靳輔拒絕堵塞減水壩,導致上河河水不斷傾瀉到下河,妨礙下河的清理和入海口的疏通,請求康師傅下令讓靳輔堵塞高郵一帶及高家堰的減水壩,以便疏浚工程可以早日完工;另一道則是明珠上的,他在摺子中所說恰好與孫在豐相反,他說九卿、科道,詹士會議上,大臣們已諮詢過總河靳輔,高郵一帶減水壩可暫時封閉一兩個月,然高家堰一帶的減水壩絕對不能塞,否則一旦進入汛期,後果不堪設想,他還說靳輔認爲疏浚下河並不能一勞永逸,唯有“築堤束水”,靠黃河水本身的力量,將淤沙衝擊到離案較遠的深海才能使得出海口真正地暢通。
當時,我纔剛看完摺子,就聽康師傅“嗤笑”了一聲,嗔道:“小丫頭,看摺子倒看得入迷了,難不成這個比你手上的《詩經》還精彩?”
“精彩多了!”我辨道,“西周,春秋離這會兒也太遠了,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摺子上的事兒可是活生生地發生在當下,一出一出的,跟看戲似的,多有意思啊!”
“看戲?”康師傅有點兒哭笑不得地望了望我,輕搖了搖頭。“也就你這丫頭能說得出來這話!”
“怎麼?我說得不對嘛?”我把《詩經》往旁邊一扔,跟康師傅嘮開了,“每年爲了治河的事兒,那些大臣們總能吵上一架,而且每次吵得內容還都不太一樣,可不像唱大戲嘛?”
“哈哈,說得也不無道理!”康師傅笑道,“今兒這齣戲你看了半天了,有什麼想法啊?”
“呃……”我沒想到康師傅會忽然這麼問我,有點兒錯愕。
想法,當然有——我傾向於靳輔的說法,但是,我不能這麼直截了當地跟康師傅說,因爲疏浚下河其實是康師傅自己的意願。現在,孫在豐敢跟靳輔這麼叫板,正是因爲他自恃有皇帝給他撐腰,要擱在以前,給孫在豐一百個“豹子膽”他也不敢,靳輔跟明珠可是一個陣線的。我之所以支持靳輔,自然不是因爲明珠的關係,而是,我知道靳輔說這話是以事實和實踐爲依據的,從康熙十六年到康熙二十六年,整整十年,有誰的治河經驗能超過他?更何況,他背後還有一個“治河能人”陳潢啊!
我歪着腦袋思忖了片刻,“呵呵”笑了兩聲,對康師傅道:“我不懂什麼治河啦,從摺子上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也分不出來到底是哪個說得更有道理,不過,我聽說過一句話叫做‘真理越辨越明’,要不然,您乾脆將那些各持一理的大臣召進宮來,讓他們‘當面鑼,對面鼓’地辨一辨,到時候誰說的是真理,誰說的是歪理,一聽就知道啦!”
康師傅聽後咧嘴笑了笑,也未對我的話作任何評論,只是說了句“”,就又埋頭跟奏摺作鬥爭了。我還以爲我說的話也就是一陣風吹過了他耳畔,沒想到這會兒靳輔真的出現在乾清宮門前。難道康師傅真的採納了我的意見,今兒開了個“御前辯論會”?所以,他沒時間陪我,就讓福全來替他陪我去逛廟會?
“給二伯請安!”我正在轎子裡想得熱火朝天,轎子外頭傳來了胤禛的聲音。昨天下午,胤禛來看過我,因爲康師傅在場,他呆了不到五分鐘就逃回去了,也沒怎麼跟我說話,不過,看他那樣子好像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是胤禛啊!起來,起來!”福全道,“怎麼,書房下學了?”
“呃……”胤禛有點吱唔,“還沒呢,我尿急,上了趟茅房,呵呵。”
“小鬼頭!”福全的聲音中透着股子笑意,“快回去吧,當心被你皇阿瑪看到!”
“嗻!”胤禛乖巧地答應了一聲,我掀開了窗簾,叫了一聲,“胤禛!”
“皇姐!是你呀!”胤禛的眼睛一下子閃亮了,幾步奔到轎子窗邊,問我道,“這是幹嘛去啊?”
福全搶在我之前答道:“你皇姐這些天病痛纏身,你皇阿瑪讓我帶她去白雲觀祈福驅邪。”
“呵呵,是啊!”我笑着配合着福全的說辭。胤禛“哦”了一聲,似乎相信了我和福全的話。
“胤禛,你還不回去?再蘑菇,當心你皇阿瑪罵你!”福全嚇唬道。
“知道啦,二伯,我馬上就回去!”胤禛口中答着,身子卻沒挪動,反而踮着腳,將嘴巴湊到我耳邊,悄聲道:“皇姐,我託你個事兒!”
“什麼事兒?說吧。”我笑道。
“你這回出去要是有機會的話,能不能順便替我去我兄弟家看看?”
“你兄弟?”我聽糊塗,用奇怪的目光望了胤禛一眼。他的兄弟這會兒可不全在宮裡唸書嘛?
“唉呀!”胤禛有點着急了,“就是那個年……”
“哦!是他呀!”我明白過來了,原來胤禛指的是年羹堯!
胤禛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小聲道:“他爹打起人來比咱的皇阿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他大娘對他可不好了,我真擔心他爹這回會打死他,你去幫我看看,他還活着不?”
一聽這話,我心裡便樂了,這說得也未免太誇張了,天底下有哪個爹真捨得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往死裡打啊?不過,胤禛這麼鄭重其事地託付,我也不好取笑他,便忍住笑,對他道:“好,我知道了,回頭你等我消息吧。”
“謝謝皇姐!”胤禛一臉的高興,道,“等你回來,我教你幾招絕活兒,皇阿瑪的那副碧玉棋一準兒是你的啦!”
“好啊,那我就指望你啦!”我笑道。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胤禛說得信心滿滿的。
“好了,快回去吧!”我催促道,“不然,你那哈哈珠子的手又得被顧師傅打腫啦!”
“那皇姐,二伯,胤禛告退啦!”胤禛說着朝我跟福全打了個千兒,一轉身往書房的方向跑去。
打發走了胤禛,福全一提馬繮,領着擡着我的轎子,出了西華門,穿衚衕過街,出了阜成門,左拐,往西便門方向行進,過了一會兒,我便看到了一堵照壁,壁上還鑲嵌着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萬古長春”。雖然從未到過這裡,但憑經驗,我知道白雲觀到了,應該就在這照壁之後。果然,繞過了照壁,便看到了一座雕樑畫棟,氣派非常的四柱七層歇山式牌樓,再往遠處眺望,一座三個拱門的山門便映入眼簾,正中的拱門前早就迎候着一堆道士。
轎子在山門前停了下來,我出了轎子,福全也下了馬,領頭的那位腳蹬黑色高筒靴,身着藍色氅衣,頭頂一蓮瓣形冠,手持一拂塵,鬚髮皆花白的老道士率領身後的道士齊齊跪迎道:“貧道白雲觀主持王常月,率全觀道士恭迎裕親王和公主殿下!”
“王道長,快快請起!”?福全快行幾步,親自上前將那老道士攙起,笑道,“您可是皇上的師傅,萬萬不可行此大禮啊!”
“謝裕親王!”王常月的臉上掛着謙恭的微笑,往旁邊讓了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道,“王爺,公主,快快請進!”
“好!”福全朝王常月點了點頭,回頭幫我理了理披風,牽着我的手跨入了山門。
白雲觀不愧被爲“全真道教三大祖庭之一”,規模極大,在王常月的帶領和介紹下,我們經過丹房,穿過靈官殿,參觀了財神殿和三官殿,經過玉皇殿、宗師殿和邱祖殿,欣賞了後院的“小蓬萊”後,最後到了東客堂喝茶休息。
喝過一口茶水,從剛纔參觀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我終於想起了剛到山門時心中納悶的問題,便問王常月道:“道長,今兒是燕九節,聽說往年這時候這裡都是人山人海,今日卻爲何不見人影?”
“回公主的話,”?王常月起身答道,“昨兒接到旨意,說今日您和裕親王要來敝觀遊覽祈福,爲了安全起見,貧道已提前結束了今日的法事活動,善男信女們俱已散去!”
一聽這話,我來時的滿腔熱情立時被澆滅了,福全卻笑呵呵地道:“其實,人擠人也沒什麼好看的,這會兒沒人,倒能體會到幾分全真教主張的‘清靜恬淡’。”
“王爺,公主,”王常月道,“貧道去看看齋飯準備得如何了,二位稍坐片刻,貧道去去就來。”
“有勞道長!”福全客氣了一句,王常月施了一禮出了客堂。
“二伯!這算哪門子事兒啊?!”我氣鼓鼓地道,“您不是說帶我來看熱鬧的嗎?現在倒好,我一來,‘牛鼻子老道’就把百姓們都趕跑了,傳出去豈不是活生生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王道長也是替我們着想!”福全替王常月打着圓場,又提醒我道,“你可不許對王道長無禮啊!他可是你瑪法欽封的‘國師’,你皇阿瑪當年還受過王道長的‘方便戒’皈依了道教的!”
怪不得剛纔在山門前福全說王常月是康師傅的師傅,原來康師傅也是“道士”,現在我罵他師傅“牛鼻子老道”,也就是間接地對他不敬,要是萬一被他聽見了,可不又是一頓好罵?我朝福全吐了吐舌頭,訕笑道:“嘿嘿,二伯最疼禧兒了,肯定不會告訴皇阿瑪的,是吧?”
“鬼靈精!“福全“呵呵”一笑道:?“放心,這回你皇阿瑪肯定聽不見!”
“唉!”我很失望地長嘆了一口氣,道,“早知道這裡沒熱鬧可看!還不如去逛前門大街呢!”
“你這丫頭!”福全安撫我道,“這樣吧,等一會兒用了齋飯,讓王常月替你誦完經祈完福,你就隨我回王府換身便服,我再帶你去逛逛前門大街,如何?”
“真的?”
“二伯何時誆過你啊?”福全一本正經地道。
“嘿嘿!”我挪到福全的身旁,親暱地挽住他的胳膊開始“拍馬屁”,“二伯,您是全天下最最好的伯伯!”
“得了得了,”,福全輕拍了拍我的臉龐,笑道,“這‘**湯’還是留着給你皇阿瑪和五叔吧!”
福全這句玩笑話倒提醒了我“有陣子沒去恭王府了”,雖然從班第和康師傅的口中能瞭解一二,但具體的情形還是得“眼見爲實”?,想了想,便對福全道:“二伯,一會兒咱們去逛前門大街前,還是先去趟恭王府吧,我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五嬸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樣了!”
“這……”福全面有難色,“恐怕不行,你皇阿瑪這回是讓我帶你出來散散心,可沒說讓帶你去恭王府,下回吧!”
我晃着福全的手臂,使出了“殺手鐗”——撒嬌,可纔剛嬌聲喚了一聲“二伯”,就聽福全說道:“別撒嬌了,撒也沒用!你要是以後還想跟着二伯出來,這回就乖乖地聽二伯的話,知道嗎?”
福全這話很掃興,卻說的一點兒也沒錯,我忍了一肚子的不高興,答了句“知道了”。
默默無語地坐了片刻,那老道還沒回來,我覺得悶得慌,便決定出去透透氣。剛纔遊覽時,看那“小蓬萊”的景緻還不錯,吹吹風,也比在這裡生悶氣的好。
許是福全見我有些不高興,我向他提出單獨去觀裡四處逛逛時,他也沒有多加阻攔,只是吩咐小穗還有侍衛們務必寸步不離地跟着我。
“小蓬萊”是個由三個庭院連接而成的清幽花園,規模雖無法與御花園相比,卻也是假山環繞,花木蔥蘢,綠樹成蔭,花園中心的戒臺是全真教傳授“三壇大戒”的壇場,雲集山房則是全真道律師向受戒弟子講經說法之所。
雖然都已經過完年了,可這冬天一點也沒有要讓位的意思,在院子裡溜達還是覺着有點兒涼颼颼的,於是我便推開了雲集山房的門,和小穗一起入了內坐在墊子上,那幾個侍衛則守在房門外。
坐了一會兒,我覺着口有點幹,可看看四周,供桌上只有供奉給丘處機塑像的幾盤糕點,也沒什麼可供解渴的東西,小穗一看這情形便自告奮勇地提出回東客堂去幫我端茶過來。
小穗一走,房裡就只剩下“丘處機”和我了,對着這塑像,我耳畔忽然迴響起剛纔王常月說的關於丘處機的故事:當年成吉思汗西征途中,聽手下人說丘處機法術高超,爲了求長生之法,便派人將他從山東召來,丘處機率領弟子走了將近兩年,終於到達大雪山見到了成吉思汗,明明白白地給出了答案——“世上有衛生之道,無長生之藥”,並勸說這位射鵰英雄應“敬天愛民”,“清心寡慾”,“戒殺”。
從這個故事中可知,這位被後人神化爲“神仙”的道長,對生死看得很透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長生藥”根本是無稽之談,但至今卻仍有那麼多善男信女在追求長生不老,就連他所創立的全真教的弟子們,都還在丹房中孜孜不倦地“煉丹”。這麼看來,“神仙”和“俗人”的區別,也許就在與對“生死”的理解上,一旦勘破生死,便可羽化成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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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時,忽見供桌的桌布掀開了一角,一個人從裡頭鑽了出來,帶着點驚喜道:“真的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