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潑皮小年
“這小子真是陰 魂 不 散吶!”福全嘟囔了一句,吩咐道,“就說本王今日有要事,無暇分 身,請世子改日再來。”
安親王世子瑪爾渾,比我大八歲,素喜詩詞歌賦,擅長琴棋書畫,性格外向開朗。平日在長輩面前我尊他一聲“小馬叔”,沒外人的時候我省了那個“叔”字他也不惱,他不參與瘋玩兒,但一逮着機會就跟我談天說地,說古論今,雖有掉書袋的習慣,但從和他的瞎侃中,我也學了不少。這麼一位陽光青年,往日是大小輩通吃的,怎麼今天福全卻把他往外趕呢?真是怪哉!
“嗻!”回事的太監還未起身,就聽得外頭傳來一陣朗笑,旋即,瑪爾渾那修 長挺拔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俊朗的臉龐上掛着一抹着笑意,調侃道:“福二哥,別那麼小氣嘛,書總捂在書房裡會發黴的!”
“小馬……叔……”我朝瑪爾渾了揮手。
瑪爾渾初時一怔,定睛看了我兩眼,隨即驚喜地連聲道:“禧兒?!你怎麼在這兒?前兩天阿瑪進宮回來說你病得不輕,還讓我留意找找民間的良方來着!現在怎麼,病好了?”
“基本上沒事了!跟安王叔公說一聲,讓他老人家甭擔心。” 我笑道,“嬸婆還有其他人也都還好吧?”
“好,都好,都好!禧兒,”瑪爾渾上前幾步道,“你都到這兒了,不如去我家坐坐吧,我阿瑪和額娘見到你一準兒高興!走!”瑪爾渾說着牽了我的手就要往外走。
“不行!”福全擋住了去路。“我這回是奉旨專程帶禧兒出來散心的,你帶走了她,我怎麼跟皇上交代?不行,不行!”
“這有什麼不行的?改天跟皇上說明就是了。”瑪爾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景熙,蘊端,吳爾佔都愛跟禧兒一起玩兒,恰好這今兒思月那瘋丫頭也在,府裡別提多熱鬧了!我敢保證,禧兒去了會肯定玩兒得倍兒開心!”
“唉呀,不行就是不行!”福全說着話就過來拆開瑪爾渾牽着我的手。“禧兒想去逛逛前門大街,我正要帶她出去,你小子別添亂了,等哪天你阿瑪請旨讓禧兒去安王府玩兒的時候,你再進宮去帶她吧。”
“福二哥,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呢?”瑪爾渾皺起了兩道濃眉,神情頗爲不滿。
“我就是死心眼,怎麼樣?”總笑吟吟的福全竟也忽然發起火來。
“二伯,小馬叔,快別吵啦!”我趕忙出來打圓場,將正在“劈哩啪啦”打眼仗的福全和瑪爾渾拉開,分別按坐到了桌子兩邊的凳子上。
安親王府的確是個熱鬧的地方,如瑪爾渾方纔所說,名義上是我叔叔輩的景熙,蘊端,吳爾佔,因爲年齡都跟我不相上下,跟我玩兒得都很不錯,再加上那個“人來瘋”的耿思月,倘若今兒去安王府,肯定能達到“散心”的目的。不過,這回我不想把時間在安王府,胤禛不還託我去看望年羹堯嘛,一進了安王府估計我也捨不得出來了,可明兒我就要回宮,因此只有趁着今兒下午,抓緊時間去做這件事。
再說福全那邊,雖然保綬出痘疹他表面上裝的沒事兒人一般,但從他的神情以及這會兒的火氣來看,其實他心中很是惦念。現在正好瑪爾渾在這兒,不如索性讓他帶我上街,讓福全去照顧保綬。沒了福全在一旁提醒我“這不行,那不行”的,我行動也方便些,這樣豈不是一舉三得!
想到這裡,我便開口道:“小馬叔,今兒我就先不去府上打擾啦,改天我跟皇阿瑪說說,專程去府上看望叔公和嬸婆……”
“現在我就進宮去請旨!”瑪爾渾的倔勁兒也上來了,說着話竟就站起身來。
“你別急啊!聽我說完!”我急忙拉住了瑪爾渾,道,“雖然我這回不去安王府,可還有事兒要麻煩小馬叔你吶!”
“什麼事兒,你說!”瑪爾渾重又坐了下來。
我給了瑪爾渾一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就走到福全身邊,挽着他的臂膀道:“二伯,保綬出痘疹,我知道您其實心裡很擔心……”
“什麼?保綬出痘了?”瑪爾渾一臉的驚愕。
“嗯!”我點點頭。
“怪不得……”瑪爾渾滿 含歉意地對福全拱了拱手,道,“福二哥,剛纔是小弟出言不遜,這兒給你賠罪啦。”
“嗨,沒什麼!”福全擺了擺手,恢復了原先的和顏悅色,“方纔我也是脾氣不好。”
“福二哥,”瑪爾渾善解人意地道,“您快去陪保綬吧,我帶禧兒去前門散心好了。”
“是啊!”我適時地推波助瀾,“二伯,您還是去陪保綬吧,生病的時候感覺最孤單,您要是在他身邊,他的病也能早點兒好。您放心,我肯定不去安王府,我就讓小馬叔陪我到前門大街逛逛,天黑前一準兒回到這兒來,成嗎?”
福全望了望我,又望了眼瑪爾渾,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猶豫。
“福二哥,”瑪爾渾信誓旦旦地道,“在這節骨眼上,我一定不給您添麻煩!我保證讓禧兒趁興而去,滿意而回,天黑前您肯定能在這兒見到興高采烈的禧兒。”
“二伯!”我晃了晃福全的胳膊,福全沒有應聲,似乎還在考慮中。
這麼拖下去,什麼時候能出門吶?我決定賭上一把,便道:“您要實在不放心,那,要不然我現在就回宮吧,這樣大家都不用麻煩了。”
我這一賭,贏了,福全終於下了決心,拍了拍我的手背,回頭對瑪爾渾道,“瑪爾渾,禧兒就暫時託付給你了,你小子可要說到做到啊!”
“嗻!”瑪爾渾起身,很鄭重其事地打了個千,拿腔拿調地道,“裕親王放心,卑職定不辱使命!”
“行了,你小子別貧了!”福全嗔了一句,又對我囑咐道,“禧兒,你病剛好,別玩兒得太累,早點兒回來,知道嗎?”
“知道了,二伯。”我恭恭敬敬地答着,心中卻道:唉,康師傅,福全,常寧,一個賽一個的囉嗦。
“禧兒,咱們走吧!”瑪爾渾站起身來,朝我伸出了左手,我將右手遞給瑪爾渾,剛走了幾步,又聽福全在身後囑咐了一句,“瑪爾渾,你看着點兒禧兒,可千萬別讓她惹事兒!”
“知道啦!”瑪爾渾笑呵呵地應了一句,忽又想到了什麼,駐足,回頭對福全道,“哦,對了,福二哥,那本《神奇秘譜》您捂好了,改天我再跟您借來瞧瞧啊!”
“還惦着呢!”福全咧了咧嘴,道,“這樣吧,倘若你今兒的任務完成得好,我明兒就把它借給你,倘若出了岔子,你呀,這輩子都甭想看到這本秘譜!”
“好嘞,一言爲定!”瑪爾渾興致盎然地伸出了右掌。
“一言爲定!”福全也伸出右掌,並與瑪爾渾擊掌爲誓。
我跟着瑪爾渾出了裕親王府,坐上福全一早就備好的馬車,一路顛着就往正陽門的方向去了。其實,這回我提出要去正陽門外逛街還有另一層意思,胤禛跟我提過,年羹堯的家就在正陽門內的東江米巷一帶,具體是哪座宅子卻不知道,因此,要去探望小年,還就得打着逛街的名號,先找到年家的宅邸再說。
裕親王府離正陽門還是有一段兒路的,方纔在王府聽他跟福全兩個人“秘本”長,“秘本”短的,還那麼鄭重其事地擊掌爲誓,我心裡早就好奇的很,趁着這會兒有空,我便跟瑪爾渾嘮開了:“小馬,剛纔你跟二伯說的是什麼秘本啊?你們倆怎麼都那麼稀罕?”
瑪爾渾一聽這話,立刻來了興致,眉飛色舞地跟我介紹:“那本書叫《神奇秘譜》,是天下雅士都夢寐以求的一本琴譜,乃前明寧王朱權所編……”
“什麼什麼?”我打斷了瑪爾渾,“寧王朱權?你是說那個跟朱棣一起殺了建文帝的朱權?我沒聽錯吧?”
明朝的歷史我因不是很感興趣,所以看得不多,但卻也略知一二。當年明成祖朱棣之所以能奪位成工力,他的兄弟寧王朱權工力不可沒,朱棣在起事前甚至還承諾過,若有朝一日登上了大位,他將與朱權共享江山。可惜,真的事成後,朱棣卻食言而肥,朱權不但沒能得到一半的江山,連兵權也被奪走,更被遷移到了偏遠的江西。
“沒錯,就是那個朱權!”瑪爾渾面有得色,侃侃而談,“不知道了吧?他可是文武全才,不僅精通兵法,還通經史,懂星相,深諳岐黃之術,在音律上更是大家,他的古琴在當時堪稱一絕,這本《神奇秘譜》是他了多年心血廣尋天下琴譜集結而成,裡頭收錄了許多後人以爲早已散失的琴譜,像《廣陵散》啊,《高山》,《流水》皆收錄其中,後來因爲他的曾孫朱辰濠叛亂,朱權的書很多都被禁燬,流傳下來很少,沒想到,那天我在你二伯的書房裡隨手翻了翻,竟然就翻到了一本《神奇秘譜》!”說到這兒瑪爾渾嘆了一口氣,又道,“可惜,你二伯忒小氣,死活不肯外借,要不是今兒你來了,估計他還不能鬆口!禧兒啊,你可得可憐可憐你小馬叔,今兒千萬別惹事兒,咱們平平安安出門,高高興興回去!這回我要能借到這本秘譜,回頭我就跟你叔公輪流去跟皇上請旨,接你出來玩兒,怎麼樣?”
喲,這本《秘譜》還真不一般啊,竟然能讓這位“陽光書蟲”也學會了拿“出宮遊玩”來誘 惑我!
我“切”了一聲,逗他道:“古人都說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去請旨?”
“啊?”一聽這話,瑪爾渾神情立馬緊張,一本正經地道,“明天,對,明天一早我就去請旨,這樣你也甭回宮了,正好直接去我家玩兒兩天,哦,對了,西山的別業前不久剛完工,帶你去那兒散散心,如何?”
“這樣啊……”我裝出一副在思考中,猶豫不決的樣子。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瑪爾渾已然是全線投降的口氣,“這樣還不成?”
“呃……既然你這麼有誠意……” 我瞄了眼那張焦急而又期盼的俊臉,拼命忍住笑,很哥們兒地拍了拍瑪爾渾的肩膀,豪爽地道,“那我也不能沒義氣不是?你放心,今兒‘只要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人若犯我……”
瑪爾渾搶過了我的話茬道:“誰敢犯你,你小馬叔我頭一個饒不了他!”
“主子,已到正陽門外了,您要去哪兒?”正說着話,車外傳來了車伕的詢問。
“到了?”我掀開車窗簾往外一瞧,只見車前是店鋪林立,人來車往的,可不是到了,便吩咐停車,並讓車伕在此等候,我則跟瑪爾渾一道下了車,帶着幾個侍衛去逛街。
“欸欸,禧兒,往哪兒走啊?”我正折回頭往前門內走,一旁的瑪爾渾直叫喚,“好吃的,好玩兒的可都在那邊!”
“我知道!”我頭也不回地道,“每次來都是在正陽門外逛,今兒咱先來點兒新鮮的,先逛門內的衚衕,欣賞下平民百姓的宅子吧!”
“真服了你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都能想得出來!”瑪爾渾加快了腳步,趕到我身旁,搭着我的肩,笑道,“好吧,只要你高興,今兒叔就陪你好好逛逛,走吧。”
和瑪爾渾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我特別留意了下門兒上的“門牌”,走了一陣兒後,終於在一蠻子門的“門牌”上找到了年羹堯的名字,心內一陣小激動,正盤算着要如何找藉口敲門才能自然不突兀,那門兒竟然自個兒開了!一小廝大概冷不丁地看見我正盯着他,怔了一怔,隨即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了我一番,問道:“這位小爺要找誰?”
我還沒開口,瑪爾渾倒搶先一步道:“哦,不找誰,我們只是路過,路過!”然後一牽我的手,就要拉我走,恰在此時,一個滿帶着意外和驚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世子?瑪爾渾世子?”
我和瑪爾渾皆回頭一望,只見一位看上去大概十*歲年紀,披着天青色斗篷的年輕人早已跨出了門檻兒,朝瑪爾渾雙腿下跪道:“給世子爺請安!”
瑪爾渾盯着眼前的年輕人,似有些困惑地道:“你是……”
“回世子爺!”那年輕人朗聲道,“奴才叫年希堯,前陣子曾隨家父,陪同王漁洋先生和幾位翰林一道去府上拜見過王爺和世子!”
“哦,我想起來了!”瑪爾渾一拍腦門,恍然道,“你是那位廣陵派古琴的傳人,長白唐公和馬士俊的得意弟子!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謝世子!”年希堯起身,恭立在一旁。
“前幾天我還正想,什麼時候找你切磋切磋琴藝,可惜不知道你家在哪兒,沒成想今兒竟歪打正着!”瑪爾渾看上去甚是興奮,很有點兒“他鄉遇故知”的樣子。
“這位是……”年希堯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哦,他是……”瑪爾渾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大概在想該怎麼介紹我才合適,我立刻接過話頭,朝年希堯拱了拱手,自我介紹了一番,“我叫晨曦,是他的遠房侄子!”
“哦,給曦爺請安!”年希堯說着又要給我下跪,我忙伸手阻止了他,道,“希堯兄別多禮!”
“相請不如偶遇!”年希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瑪爾渾和我說,“世子爺,曦爺,屋裡請。”
瑪爾渾打量了一下年希堯,有點兒猶豫地道:“看你的樣子似乎正要出門兒……”
“哦,約了幾個老朋友小聚,這會兒還早,不打緊的。” 年希堯道。
“小馬叔,”我探頭朝宅門兒裡張望了一下,回頭跟瑪爾渾道,“逛了這一陣子,我有點兒渴了,要不咱就進去坐會兒,喝杯茶,歇歇腳再走吧。
“是啊,是啊!”年希堯殷勤地道,“前兒我碰巧偶得一架‘飛瀑連珠’,正好請二位爺品鑑品鑑!”
“飛瀑連珠?!”一聽這四個字,瑪爾渾的眼睛立馬賊亮賊亮的,不無豔羨地道,“你運氣真不錯啊,多少銀子得的?”
年希堯“呵呵”了一聲,謙恭地道,“價錢倒還可以,只是不知是真是假,世子爺是行家,還請爺替奴才辨辨真僞!”
瑪爾渾轉頭跟我商量道:“那咱們就進去坐會兒?然後,再繼續逛街?”
“別廢話了,快走吧,我都 渴 死了!”我說着就挽起瑪爾渾的胳膊,就往門兒裡拽。
進了大門,入了客廳,喝了一盞茶後,年希堯就把他剛纔說的“飛瀑連珠”給請出來了,原來是一架古琴,再一聽他和瑪爾渾的對話才知道,原來,這“飛瀑連珠”也是出自前明寧王朱權之手,敢情這朱權不僅是古琴演奏家,還是製作古琴的名家!難怪瑪爾渾剛纔一聽“飛 瀑 連 珠”這四個字眼睛賊亮成那個樣子!年希堯的這把古琴配上福全的那本《秘譜》,可就齊活兒了!瑪爾渾要是能把這兩樣東西收入囊中,再在他的那羣文友中顯 擺 顯擺,估計到時候他能美的連姓什麼都給忘到爪哇國去!
瑪爾渾和年希堯算是志趣相投,倆人聊古琴聊得不亦樂乎,就把我晾一邊兒了,不過,這正中我 下 懷,瑪爾渾的精神頭都集中在那架古琴上,就顧不上我了,我趁機跟他說去宅子裡四處逛逛,他連頭都捨不得擡,說了句“去吧去吧”,就又繼續“鑑寶”了,年希堯到底是主人,還知道讓管家替我領路。
我的目的自然不是爲了欣賞宅子,而是爲了尋找胤禛的“結義兄弟”年羹堯!
年家也不是很大,就是個三進四合院,我觀察了一下,第一進院子的倒坐是客廳和茶房,倒坐左邊的小院子則是 下 人 房;出了客廳入垂門便是正院,此院正房裡住的是年家的家長年遐齡和夫人——年遐齡去了衙門沒回來,他夫人睡午覺未醒,因此我便沒進去參觀,只參觀了年希堯所居的雅緻的西廂房,作爲客房的東廂房,和作爲小佛堂的正房的西耳房,和只有半間的作爲藏書房的正房東耳房。可惜,看了半天還沒看到要探訪的人,難道年羹堯不住在這裡?可剛纔在“門牌”上明明看到他的名字了呀。
事已至此,我是不得不諮詢年家的管家了,便道:“方纔聽你們大少爺提起,好像他還有一個弟弟,極是聰明伶俐的,可轉了這半日,爲何沒看見你們家二少爺的住處?”
那管家愣了一愣,隨即躬身道:“哦,二少爺的住在後院,跟老爺,太太和大少爺不在一處。”
三進四合院的後院一般都是後罩房,那裡多半兒是廚房,柴房,馬廄,雜物間等,年羹堯怎麼會住在那裡呢?
按下心中的疑問,我掛上微笑,對管家道,“正院佈置得如此匠心獨具,想必後院必是別有 洞 天 吧!走,帶我去瞧瞧!”
管家猶豫了片刻,還是領着我穿過了東耳房旁的穿堂,往後院去了。
不出所料,這兒果然是鍋碗瓢盆,柴米油鹽的天下,在雜貨間的隔壁,終於看到了年羹堯的住處,只是房門緊閉,除了有“鐵將軍”把門外,門口還守着倆小廝。一見這情形,我心中的疑問立馬成了驚愕,不由得朝管家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唉!”管家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有點兒尷尬,但更多的是同情和心疼,道,“我們二少爺人是聰明,就是不喜歡唸書,這不,今兒又把剛請來的師傅給打跑了,太太吩咐先把二少爺關起來,等老爺回來處置……”
管家的話沒說完,窗櫺的大 破 洞裡出現了一張小孩兒的臉,兩隻手緊扒着窗櫺,一雙晶亮亮的小眼睛緊盯着管家,用哀求的口氣道:“勤叔,求你幫我把門 兒開了吧,不然等阿瑪回來了,一定會打 死 我的!求你了,勤叔!”
看來這小孩兒就是我要找的年羹堯了!
“不行啊,二少爺……”那管家瞟了我一眼,隨即望着年羹堯,紅了眼眶,有些微哽道,“太太說了,老爺回來之前,誰也不許開門,否則要被攆出去的!”
“勤叔,求你,開開門吧!”年羹堯不死心地繼續哀求,帶着哭腔道,“我不要死在這裡!勤叔,你放我出去吧!”
“二少爺……”年家的管家勤叔終於忍不住擦了擦眼角,對年羹堯道,“二少爺,你不要着急,要不,奴才再去求大少爺,請大少爺跟太太求個情吧!”
年羹堯的眼眸中盡是仇恨的火焰,恨聲道:“大哥最怕那死老太婆了,他要是敢求情,我還能被關在這裡?”
看來,年羹堯跟他大娘之間的關係還不是一般的緊張啊!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年也真不是一般的“有能耐”,居然能把師傅給打跑,想我在上書房時,有啥不滿的最多也就頂兩句嘴,哪敢真動手,那樣到頭來還是我自個兒受 皮 肉 苦。尊師重教,可絕不是一句口號而已!
雖然覺得小年同學做得有點兒過分,但是,既然受了胤禛之託來看他,現在他面臨災禍,而且說的那麼嚴重,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想了想,“嗯哼”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上前幾步,對管家道:“這位就是你們家二少爺,年羹堯啊?”
小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滿眼警惕,不信任地問道:“你是誰啊?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我本想說“我是你結拜兄弟的姐姐”,可那麼多人在旁邊,我只好改口道,“我是你大哥的朋友……”
“哦,秀才?舉人?還是什麼翰林吶?”聽小年那輕蔑的口氣,似乎很看不起讀書人。
我呵呵一笑道:“我什麼也不是,但能保你不被你爹打死。”
小年眼睛一亮,滿眼希冀地望着我道:“你能讓他們把門兒開開,放我出來?”
“這個……”我猶豫了。本來開門兒放人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兒,可這麼一來,好像是故意跟年家的太太過不去似的,介入人家的家務事太深,感覺上不是很好。
“就知道你不敢!”小年鼻子裡“哼”了一聲,滿眼輕蔑地道,“你們這些讀書人都跟大哥一個德性,啥都不會,就會吹牛騙人!”
唉呀,這小 屁 孩兒對讀書人有仇?連人 身 攻 擊都使出來了。
“放肆……”身後的小穗想是看不過去了,義憤填膺地斥責了一句,我朝她擺了擺手,她才悻然地退到一旁。
“二少爺,這位爺是……”年家的管家也一臉滿眼擔心和無奈張口要勸說他們家二少爺。
“我是不是吹牛,騙人,你馬上可以見到!”我提高了音量,打斷了勤叔的話,直直地望着年羹堯的眼睛道,“我可以放你出來,不過,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只要你能放我出去,讓我見到我朋友,甭說兩個,就是幾百個條件我也答應!”小年昂着頭道。
“你朋友?你要離家出走,到你朋友家避難?”我問。
“我纔不離家出走,那是小 屁 孩 兒才幹的事兒!”小年道,“我去請我朋友來我家,只要我朋友一來,我阿瑪就不敢打我了。”
看不出來,這小 屁 孩 竟然還有這麼厲害的朋友!我用手捂住口鼻,假“咳嗽”了一聲,掩蓋了笑意,隨後調侃道:“你朋友這麼厲害啊!”
“當然了!”小年得意洋洋,彷彿他的朋友厲害,連帶着他也變得厲害了一樣。
“那你朋友住哪兒啊?”這個關鍵問題可要搞清楚,萬一他那厲害的朋友離京城十萬八千里,豈不是麻煩?
“就在東直門兒邊兒上。”小年道。
一聽這話我放心多了,東直門兒離這兒雖有點兒路程,快馬加鞭最多半個時辰也就夠了,便咧嘴道:“成,我放你出來,讓你去搬救兵,不過,我的條件你先聽好了!”
“快說。”小年焦急地催促。
“很簡單……”我咧嘴笑道,“第一條,見過你朋友後,你得保證回到這裡來,不能趁機逃跑!”
“廢話,這兒是我家啊!”小年催促道,“第二條,第二條!”
“第二條嘛……”我頓了頓,深深地望了一眼小年,才道,“從今往後,你得事事聽我的,我讓你往東,你絕不能往西,怎麼樣?”
“你,你這是趁火打劫!”小年的腦袋瓜子轉得倒是很快,立馬提出了抗議。
“怎麼?不行?那……我就幫不了你了。”我說着,轉身裝作要走的樣子。
“欸欸,你別走!”小年果然急吼吼地叫住了我,我轉過頭,優哉遊哉地望着他。他則俯首低眉,緊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後,重又擡頭,對上了我的眼,道:“好吧,我答應你!”
“你可記住你自己說的話,到時候可別後悔賴皮啊!”我笑道。
“我年羹堯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說話算話!不信,咱們拉鉤!”小年說着朝我伸出了“鉤狀”的小指。
“好,拉鉤!”我鉤住了小年的小指,心中覺得好笑,卻仍和着他說了一遍“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的是烏 龜 王 八 蛋 的 孫 子”。
剛撩開了手,小年就迫不及待地道:“好了,你快讓他們開門!不然一會兒我阿瑪回來了,就來不及了!”
“別急,我安排一下。”我回頭跟年府的管家吩咐了一聲,“勤叔,麻煩你讓人把門兒開開,再備匹快馬在角門外候着。”
“曦爺,這……”管家還在猶豫。
“你不用怕,萬一有什麼事兒,有我和我叔叔呢!”我給管家吃了一顆定心丸。
“嗻!”管家面上一喜,立馬讓小廝去備馬,然後掏出鑰匙開鎖。
門兒纔剛開,年羹堯這小子就一頭撞了出來,管家勤叔當場被他的“鐵頭工力”撞了個四腳朝天,那小子則趁亂,往角門的方向跑去!
“抓住他!”我話音未落,赫奕就像閃電般躥了出去,轉眼間,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小年給拎回到了我面前。
“幹嘛幹嘛,放開我!”小年掙扎很不老實地掙扎着,手腳並用卻脫不開赫奕的“鐵鉗”。
我戳了一下小年的光光的前額,斥責道:“你小子,這麼快就想當烏 龜 王 八 蛋的孫子了?”
“誰說的!”小年梗着脖子爭辯道,“我剛剛就是想活動活動筋骨而已!”
“而已?”我盯了小年一眼,冷笑一聲,對赫奕道,“還是把他送回房裡,等他阿瑪來處置吧!”
“不要,不要!”小年像八腳章魚似地緊緊抱住我的胳膊,喊道,“我不跑,不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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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跑了?”我斜睨着小年。
“真不跑了。’小年連連點頭,道,“再跑我是 烏 龜 王 八 蛋!”
我朝赫奕使了個眼色,赫奕才放開了搭在小年肩膀上的手,小年齜牙咧嘴地轉了轉胳膊,活動了下肩膀,一回頭嬉皮笑臉地對赫奕道:“哥們兒,你工力夫真好,能教教我不?”
赫奕大概被小年的的迅速變臉工力夫小鎮了一把,有點兒愣神,沒答話,小年大約以爲赫奕在擺譜呢,轉眼就又變了張臉,不屑地道:“拽什麼拽啊,你真以爲你工力夫好啊,比起我朋友來差遠了!”
堂堂御前侍衛竟然被一小 屁孩 兒說工力夫差,赫奕的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得很,小穗和在場的其他幾個侍衛則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這小年就是一小無賴啊!
“好了,你給我少說兩句。”我摸了摸小年頭上的兩隻“羊角”,對赫奕道,“你送這小潑皮去趟他朋友家吧,回來以後,要是我不在這兒了,就去前 門 等我們吧。”
“嗻!”赫奕拱手領命。
“你可得看緊點兒,別讓這小鬼頭在半道上跑了!”我叮囑道。
赫奕看了一眼小年,胸 有 成竹地對我道:“主子放心,他跑不了!”
“曦爺,馬已經備好了。”管家勤叔稟報道。
小年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們怎麼跟女人一樣羅嗦,快走啊!”
唉呀,這小 屁 孩 兒不但歧視讀書人,還歧視女人!
“小無賴!”我拍了一下小年的光腦門兒,又對赫奕吩咐道,“你們去吧!”
赫奕朝我打了個千兒,隨即一隻手又搭 上了小年的小瘦肩膀,拎着他出了角門,上了馬。
事兒辦完了,我帶着小穗他們回到了前院,還沒進客廳,就聽見“叮叮咚咚”的琴聲飄進了耳朵裡,仔細一聽,是一曲《梅三弄》,待我踏進客廳一瞧,卻見年希堯正搖頭晃腦地在 操 琴,瑪爾渾坐在一側,閉着眼,也跟着曲子晃着腦袋,打着拍子,一副沉醉其中的樣子。好嘛,都過去這大半天了,這倆“琴癡”還沒磨蹭完!
我悄悄進去,坐着聽了一會兒,只覺着琴聲淙淙,時疾時緩,活潑流暢,悅耳異常,不由自主地也被引入了琴聲所營造的氛圍中,跟着節奏打起了拍子。當最後一個音迴盪在耳畔時,我情不自禁地和瑪爾渾一同鼓掌,瑪爾渾這才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問道:“禧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一會兒了!”我答了一句,又朝年希堯伸 出 大 拇 指,由衷地讚道,“希堯兄的琴技出神入化,高,實在是高啊!”
“爺謬讚!”年希堯謙虛了一句,拍了下瑪爾渾的馬 屁,“世子的琴技纔是箇中翹楚啊!”
“哪裡哪裡!”瑪爾渾“呵呵”笑了一聲,轉頭對我道,“啊,對了,禧兒,希堯跟幾個朋友約在全浙會館煮茶論琴,你要不要一道去湊湊熱鬧?”
“是嗎?”我沒立刻表態,對古琴我其實不是很熱衷,但我知道,瑪爾渾是非常想去湊這個熱鬧的。
果然,瑪爾渾開始遊說了:“跟你說啊,今兒可是浙派,蜀派,廣陵派,嶺南派,諸城派的古琴高手齊集一堂,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咯!”
看着瑪爾渾眼中流露出來的期盼,我倒真不忍心掃了他的興,便笑道:“有熱鬧可湊,自然不可錯過,去吧!”
瑪爾渾立馬興高采烈地吩咐年希堯:“希堯,快收拾好,咱們即刻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注:清代的“門牌”跟現代的門牌不太一樣,那時候實行保甲制度,爲了便於治安管理,每戶人家門上貼着的紙質“門牌”上都寫有那戶人家所有人的戶籍,姓名等情況,有點類似於現在的戶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