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驚魂出逃
“大汗!”聞聽帳外烏蘭和吉雅齊齊的敬呼,我趕忙又把眼睛閉上裝睡,同時暗暗給自己打了一次氣:忍住,最後一次了,過了今天就不用再受這種折磨了!
“公主還在睡?”噶爾丹的詢問帶着幾分關切,他的姬妾們聽了只怕要冒酸水,入了我的耳,卻只徒增反胃而已。你當他真是個善人,對我關懷備至,還愛屋及烏,關心我腹中的孩兒嗎?大錯特錯!他握住了我的孩子,便等於握住了我,握住了康師傅和科爾沁的軟肋!這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喜怒無常,下手狠辣”,日日承歡於他帳內的寵妾只因一個疏忽伺候不周就難逃被裸撻的厄運,我這個他實際上只見過數面的敵人的女兒,他能有多深情?什麼“七年沒白等”,鬼才信!女人於他,只不過是高興時的玩物,泄憤時的工具罷了。這些日子,爲了孩子,我無奈何假裝恭順,曲意逢迎,真真是度日如年,如履薄冰,好在,犧牲沒白費,今日這瘋子要去前方督戰,若順利,今日我就能逃出昇天。
腳步聲混着輕微的金屬碰撞聲離我越來越近,我趕緊拋棄雜念,穩住心神,左手拇指指甲死命掐着右手掌心,迎接即將到來的煎熬。果然,不一會兒,一隻長滿老繭的手撫上了我的臉龐,指尖慢慢地拂過我的眉眼,鼻子,嘴脣,而後,一陣鼻息掃過我的臉頰,兩片溫熱在我的額上印了一下,片刻後,腳步聲混着輕微的金屬碰撞聲漸漸離去。可我仍一動也不敢動,也不敢睜眼,直到外頭的馬蹄聲終於消匿,我才揉着被掐疼的右掌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每天清晨,每晚睡前,噶爾丹都要來這麼噁心的一下子,在別人看來,這是他對我天大的恩寵,可這種時候我心裡是翻江倒海,別提多難受了,每次都要竭力剋制,才能不一巴掌打過去——爲了孩子,忍不了也得忍!
“孩子,”我右手撫上小腹,默默道,“今天媽媽要帶你回去找你爹,你一定要乖乖地幫媽媽一把呀。”
或許孩子真的聽懂了我的話,洗漱完畢,照例經受“喝羊奶”酷刑時,我居然不像往常吐得那麼厲害。休憩了片刻,我步出營帳散了幾步,觀察了一下情況,守衛的士兵是比往常少了許多,侍衛精英們已盡數跟去前線作戰了。我心下暗喜,轉身去“伙房”找烏尤。
年方二八的烏尤來自科爾沁,與家人遊牧時,不幸遇上了準噶爾的軍隊,父親慘死,母親殉情,幸好花樣年華的烏尤臉上有一半被醜陋的胎記遮蓋了去,這才免遭□的厄運,留了一命,被扔在伙房洗洗涮涮。與她相識也純屬偶然,那日,我在河邊散步,不經意唱起了《波如來》,恰巧烏尤正在那裡漿洗,聽到這首歌后她居然嚎啕大哭,因這是她小時候,她母親經常給她唱的歌。我們就因爲一首搖籃曲結緣了,之後,我常常找她聊天。得知我是科爾沁的媳婦,烏尤將我當成了親人,我的出逃計劃得到了她百分之二百的支持,且在計劃中,烏尤的作用至關重要。其一,放火;其二,嚮導。考慮到孩子,我不能騎馬,只能藉助地形優勢避開追兵。烏尤對這一帶的地形非常熟悉,有了她的幫助,我出逃的成功率高出許多。
到了伙房,烏尤像往常一樣正在劈柴,我與她相視一笑,靜靜地在一旁看了片刻,便推說身子乏了,要回去睡覺。剛到營帳門口,就聽到悶悶的炮轟聲,轉頭向前線的方向望了一眼,山那邊的天隱隱有一團黑霧。打起來了!我心中不禁默默祈禱:上蒼,請保佑常寧今日一仗能得勝,我也能順利逃出這魔窟。
回到營帳裡,躺在榻上,我擁着毯子,閉着眼睛,卻支着耳朵聽着外頭的動靜。與烏尤相約過,前方的炮轟聲,便是今日行動的“發令槍”,只要前方一打起來,噶爾丹便不可能及時抽出兵力回頭來追我們。
烏尤這丫頭果然聰明,纔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營帳外頭傳來一陣騷動,好多人用蒙語驚慌地喊着:“着火啦,着火啦!”
“怎麼了?”我假裝驚慌,一聲大喊,“烏蘭,吉雅外面怎麼了?”
烏蘭和吉雅掀了門簾進來,皆是一臉的驚慌,吉雅道:“是糧庫燒起來了。”
“啊?!”我假裝大吃一驚,“要是燒光了,大汗回來準得大發雷霆!”
“快快快!快去打水,救火!”帳外傳來慌里慌張的喧譁聲和腳步聲引得烏蘭和吉雅都不由得回頭往帳外看了一眼。
“看來人手不夠啊!”我望了一眼身材稍微壯碩些的吉雅,道,“吉雅,你去幫幫他們吧,有烏蘭在這陪着我就行。”
吉雅遲疑了一下,但外頭越來越凌亂的腳步聲,呼喊聲,各種碰撞聲卻使得她與烏蘭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朝我行了一禮,奔出了帳外。
外頭火光沖天,烏蘭顯然也很緊張外頭的形勢,但是又要看着我,便掀了帳門往外探頭,我也裝作關心的樣子,走到了她身後,只是起身時已將以觀賞名義撿來的一塊大鵝卵石偷偷握在手中。
“可怎麼辦吶,火怎麼還沒撲下去!”烏蘭看着火勢,自言自語,我緊緊攥着鵝卵石,猛地朝她的後腦勺連砸了好幾下!烏蘭悶哼一聲,軟在了地上,我咬着牙使勁兒將她拖進帳內安放在榻上,脫了她的衣裳,套在自個兒身上,而後,麻利地從被褥底下找出早備好的繩子把她的手腳都綁起來,想了想,又拿了條毛巾塞進她嘴裡,這才低了頭,端了臉盆,出了帳子,混在救火的人羣裡往河邊走。
假裝在河邊打水,我觀察了一下,所有人都火急火燎的,根本沒人注意我,於是,我扔了臉盆,站起身來,迅速鑽進了附近的白樺林。烏尤早在那裡等着我了。我與她手挽着手朝東進發,逃往巴林左旗。
雖然隱隱炮聲表示前方戰事正酣,卻也告訴我們,我們並未走出多遠,追兵分分鐘都有可能追上來。在烏尤的引導下,我是一刻都不敢停,肚子餓了吃兩把炒米,腿累得緊了,也只敢一面走一面用手捶打兩下,咬着牙堅持。
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周圍的景物從白樺林變成了青草地,又從青草地變成了小山坡,由小山坡又變成了灌木叢,由灌木叢又變成了白樺林,再走出白樺林時,日頭已偏西,眼前呈現的又是一大片青草地,不同的是,在那青草地的盡頭,似乎矗立了一座城池。烏尤有些興奮地指着那兒告訴我,那座城是巴林蒙古用來駐軍的,到了這裡就說明我們離成功不遠了。遠已疲憊不堪的我,聽到這個消息猶如打了一劑強心針,在烏尤的攙扶下,邁着猶如吊了兩隻鐵球的雙腿往駐軍城進發。可是,等靠近了才發現,這是一座空城,只有房子和城牆,半個人影都沒有。
天色已暗,這會兒是真正的“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周圍俱是茫茫草地,若繼續前行,萬一追兵上來,我們躲都沒地躲,兩條腿也實在已挪不動步了,權衡再三,我和烏尤決定暫時棲身與這座孤城,明日一早再出發。
進了城,思量再三,我們放棄了營房,選擇了竈房棲身。着實睏乏已極,,躺在乾草堆上居然有了躺在席夢思上的感覺,烏尤幫我捏了一會兒腿,我便陷入了夢鄉。
“禧兒!”班第望着我,滿目柔光,指尖輕輕撫過我的眉眼,鼻子,臉頰,嘴脣,下巴,一路向下……我滿心羞澀,擡起眼眸,卻猛然發現,噶爾丹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眼底隱隱透着寒光。我大吃一驚,就要跑開,卻被他鉗住了手腳,動彈不得,我想要呼救,卻發不出聲音,絕望涌上心頭,漸漸將我淹沒……
“姐姐,姐姐!”輕聲呼喚和晃動將我從噩夢中拖離,我睜開眼,發覺眼睛有些酸脹,用手一摸,眼角處早已溼濡一片。
“姐姐,你怎麼了,剛纔一直在哭。”黑暗中,烏尤緊緊握住我的手,掌心傳來的溫暖讓我剛剛被噩夢驚嚇的心安定了不少。
“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我咧了咧嘴角,長舒了一口氣,“都說夢是反的,這回我們一定能順利逃出去的。”
“嗯!”烏尤緊握了一下我的手道,“這裡已經是巴林的地界了,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找到巴林兵了。 ”
“再睡會兒吧。等天一亮,我們就……”我話未說完,烏尤忽然很緊張地道了聲“別說話!”,而後,離開了乾草堆,將耳朵緊緊貼在地上聽了一會兒,擡頭道:“有馬蹄聲!”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這個時間有馬蹄聲,除了追兵,不作他想。我迅速起身,與烏尤手拉着手,蜷着身子縮在竈臺底下,屏住呼吸,支着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馬蹄聲清晰地傳入了耳內,聽那凌亂的“得得”聲,不止一匹馬。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與烏尤一起往竈臺底下縮了又縮。
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帶着亮光來到窗外,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火把的亮光在竈間門口晃了一晃,門又被關上了,亮光和腳步聲又向營房那邊移去。過了片刻,更多的腳步聲夾雜着馬蹄聲傳入耳內,一個男聲道:“東家,這是坐空城,一個人都沒有。”
是漢話而不是蒙語!難道這夥人不是追兵?我按住心頭暗喜悅,繼續傾聽,另一個低低的男聲也用漢語吩咐道:“好,今晚就在此暫歇,明兒一早繼續趕路。”
是漢人!不是厄魯特的追兵!烏尤貓着腰小心地潛到窗邊看了一眼,也報告說是漢人的商隊。我那懸着的心暫時放回了肚子裡,稍稍鬆了一口氣,將草垛鋪在竈臺底下,背靠着牆壁癱坐了片刻,又開始迷迷糊糊起來……
“姐,姐!”烏尤又一陣搖晃讓我再次與迷糊脫離開來。
“怎麼了?”我揉了揉痠疼的脖子,輕聲問。
“馬蹄聲!”烏尤的聲音略顯擔憂,“聽,比剛纔來的人更多!”
我學着烏尤的樣子,趴在地上靜靜聽了一會兒,果然,馬蹄聲一浪接着一浪,由遠至近,震得地都有些發抖,才稍稍安適的心立刻又懸在半空。
受到震動的貌似不止我們,外面商隊的人也騷動起來,一人氣喘吁吁地報告:“東……東家,有好多人騎着馬,帶着刀槍,正往我們這邊來。”
“慌什麼?”那個被稱作東家的聲音聽上去沉靜如水,“若是大清的兵,咱們有皇上籤發的文書,若是厄魯特的,咱們有沙皇的委託書,吩咐下去,切不可輕舉妄動。”
康師傅的文書和沙皇的委託書?這是個什麼商隊?居然有此神通!
就在詫異間,馬蹄聲夾着金屬碰撞聲刮進城來,窗外原本漆黑的天空瞬時被照得猶如白晝。
“別,別開槍,我們是商隊,不是大,大清的兵!”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用不嫺熟的蒙語大聲地告饒。
“商隊?!”噶爾丹不溫不火的聲音傳入耳內,我和烏尤皆不由得一顫,躬身貓腰躲在竈臺底下,一動也不敢動。
“這是沙皇陛下親自簽發的委託書,您請過目,”被稱爲“東家”的男聲再度響起,蒙語比方纔那人熟練得多,聲音平靜如常,沒有一絲顫抖,“是沙皇委託我們前來給博碩克圖汗運送槍支彈藥和其他補給的。”
片刻靜默後,噶爾丹再度開口:“你們這一路過來,有沒有見過兩個女人?”
“女人?”東家的聲音裡充滿好奇,“什麼女人?
“兩個年輕的蒙古女人,其中一個的臉上有醜陋的胎記。”噶爾丹簡單地描述了一下,烏尤聽着後一句抓着我的手不覺緊了一緊。
“哦!”那東家的聲音裡含着些許笑意,“這一路過來見過的蒙古女人不少,倒沒有見過您說的那樣兒的。”
“大汗,我們應該細細搜一搜這些房子。”阿奴哈敦的聲音驀然響起。
“大汗?!”東家的聲音裡有些許意外,“您就是博碩克圖汗?”
“大汗,”阿奴哈敦沒理那個東家,只顧着跟噶爾丹分析,“西面和北面都有我們的人駐紮,兩個丫頭這麼狡猾必然清楚,他們唯一能跑的就是這個方向,剛纔我們一路過來搜過了每一個可能藏身的山洞,樹洞,都沒有發現她們的蹤影,憑着兩條腿,她們跑得再快最多也不過這附近一帶,周圍都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草原,這座城是絕佳的藏身地。”
“這城是空的,方纔我們進來之前已經搜過一遍了,半個人影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女人了。”那位東家也不管沒人理,只一徑自顧自地說話,“這個……大汗,這兩個女人是什麼人呢?怎的要勞動大汗親自來抓人吶?”
噶爾丹也沒理這個東家,只吩咐了一聲:“阿奴,那你就帶人仔細搜一搜,若萬一搜到,不要傷她們性命。”
阿奴回了一聲“是”,就聽那位東家狗腿地獻起了殷勤:“原來這位就是阿奴哈敦!失敬失敬!常聽沙皇陛下提起博碩克圖汗的哈敦是位巾幗英雄,今日一見‘果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啊!大汗,既然沙皇陛下讓我來助大汗一臂之力,不如讓我和我的人協助阿奴哈頓一起搜吧。”
噶爾丹應了一聲“也好”,腳步聲和影影綽綽的亮光就再次騷動起來。每一次傳入耳內的狂暴踢門聲都讓我和烏尤不禁一抖。我的神經繃得緊緊地,牙齒緊緊咬住食指纔沒讓狂跳的心從胸腔裡蹦出來。事到如今,已無處可逃,唯有寄望老天開眼了!但願竈臺下的角落夠隱蔽,但願搜這竈間的也並非阿奴本人。
“砰”地一聲,竈間的門再次被踢開,我抱緊了烏尤,死命咬着食指,屏住了呼吸,門外響起了一個蒙古兵罵罵咧咧的聲音:“呸!什麼味道,好臭!”
這竈間有吃了半截早已腐爛的羊腿,也有發黴的半缸子的炒米,更有發臭的死老鼠的屍體,各種味道混在一起,乍聞是很不適應的。我與烏尤選了這裡,也是希望能借這裡的惡臭作爲掩護。
“這麼髒的地方,阿奴哈敦您還是別進去了,還是在下進去瞧瞧吧!”東家諂媚的聲音直聽得我想吐,這個果然是十足的奸商,爲了錢,可以背棄國家,背棄民族,連自己的尊嚴都可以踏在腳底。
耳聽得腳步聲踏進了竈間,火把的光亮照在竈間的牆上反射進我的眼中覺得特別的晃眼,我微微眯上了眼睛,死死盯住竈臺外側,那腳步聲一點點地挪進,我那抵着牆壁的後背開始汩汩地往外冒汗。
一雙靴子出現在竈臺外側,火把的光亮也照亮了我的頭頂,那是一個身材欣長的男人,一副典型的漢人富商裝扮,脣上有兩撇八字鬍,一雙細長的小眼卻透着十分的精明,當他的目光與我的目光相觸時,我心中哀嘆一聲“完了”,可令我意外的是,那人卻立刻將目光收回,捂住口鼻,一副嫌惡的樣子,轉身出了竈間,與阿奴彙報道:“都看過了,裡頭就爐竈,竈臺上有半個發黴的羊腿還有一隻死老鼠,牆角的缸子裡是發黴的炒米和三隻發臭的死老鼠,這種地方根本藏不住人,何況是兩個女人。阿奴哈敦,咱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吧。”隨即又有腳步聲進了竈間,可只在門口駐留了片刻便又退了出去,隨即,紛亂的腳步聲和明晃晃的亮光又涌向了別處。
我虛脫一般地靠在牆上,渾身上下都已汗溼,烏尤也是一樣,抓着我的手還在因爲害怕而不停地顫抖。剛纔真是兇險萬分,那奸商若是將我們交給了阿奴,那後果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可是,那奸商居然放了我們一碼,雖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但我們總歸暫時逃過一劫。
“大汗,都找過了,沒發現那兩個丫頭的蹤影。”外頭,阿奴哈敦在向噶爾丹彙報戰果。
“每一間都細細搜過了?”噶爾丹問。
“大汗,都搜過了,”那位東家很殷勤地替阿奴哈敦回答,“每一個角落都查看過了,除了死老鼠,沒別的了。”
“是的。”阿奴哈敦道,“沒想到這兩個死丫頭跑的還挺快,看來我們還得往前找找了。”
“阿拉布坦,你領着他們把槍支彈藥送到營地去,阿奴,你跟我一起繼續追。”噶爾丹分的命令方熄,一波馬蹄聲就朝城外奔去。過了一會兒,外頭一些人嚷着:“收拾收拾,走了走了!”,又聽見一陣丁零當啷的騷動後,另一波馬蹄聲也得得地遠去。這孤城終於又安靜下來。
“姐”,烏尤顫聲道,“剛纔太嚇人了,要是被抓回去的話,我們一定會被扒皮抽筋的!”
“沒事了,沒事了。”我抱着烏尤,拍着她的後背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我們現在不都平安無事嗎?別自己嚇自己。”
“剛纔那人真沒看見我們嗎?火把在我們頭上照得好亮,我閉着着眼睛都能感覺到!”烏尤的擔心也正是我心中所憂,不知道那奸商究竟意欲何爲,但思之再三,既然他方纔沒說,現在更不可能將發現我們的事告知噶爾丹了,那是□裸的欺騙,噶爾丹肯定也饒不了他。這麼一想,心中就安然多了,便對烏尤道:“放心吧,那人真沒看見,就那種奸商,能放過邀功撈錢的大好良機嘛?”
“那我們要不要離開這裡,萬一他們又回來呢?”烏尤仍有些心神不寧。
“一動不如一靜。”我想了想道,“他們都已經在這裡搜了兩回了,不會再來了。即便要走,也得等到噶爾丹和阿奴馬蹄聲再次從這裡經過時。現在出去,等於自投羅網。”
聽我這麼一說,烏尤也略略放鬆了,緊挨着我躺在草垛上,不一會兒就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這孩子是真的累了。我開始還死撐着,支着耳朵仔細聽着外頭的動靜,但過了片刻,也架不住眼皮打架,放棄了掙扎,與烏尤“同呼吸,共命運”了。
“晨曦,晨曦!”怎麼又聽見有人在喚我這個名字了?是朱和均?不,我不要聽見這個聲音,我不要,這一輩子都不要!被班第或者康師傅聽見了會引起一場腥風血雨!
“晨曦,晨曦!”那個聲音還是不依不饒地在我耳畔呼喚,我擡手驅趕,卻被緊緊握住,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被抱在一個懷抱裡,正要驚恐地掙扎,嘴巴立刻被捂住,同時,一個久違的聲音輕聲對我道:“別怕,是我,一鳴。”
我睜大了眼睛,捂着我嘴巴的手放開來,點亮了火摺子,藉着亮光,我看清了來人的面目,心下一驚——那不是給噶爾丹送槍支彈藥的奸商嗎?但隨即想到朱和均擅長的“易容術”,心下又平靜下來,坐直了身子剛想問他怎麼會到這裡來,居然還當上了沙皇的委託人,他卻先一步道:“此地不宜久留。快把衣服換上,跟我走。”說着,他變戲法似地遞給我一個包袱,我打開一看,裡頭裝了一套長袍馬褂,麻利地換上之後,朱和均拉着我就要走,我回頭看了一眼在昏睡中的烏尤,頓住腳步道:“烏尤怎麼辦?我這回能跑出來全靠她,不能扔下她。”
“沒辦法,”朱和均無奈道,“她的特徵太明顯,我們帶不上她,你可知道我要帶你去哪?”
“去哪?”
“回噶爾丹的營地。”朱和均出人意料的回答讓我愣了半晌,我好不容易纔逃出魔窟,他又要把我帶回去,他這要幹什麼?難道他真投靠了沙皇和噶爾丹當漢奸了?
“我不去!”我甩開他的手坐回到草垛上。
“晨曦,你聽我說,”朱和均跟着我進來,蹲在我身旁跟我耐心解釋,“巴林兵已經後退了八百多裡,現在這一帶都是噶爾丹的勢力,我們孤立無援,跑不出去的。你先跟我回噶爾丹的營地,他應該做夢也想不到你會回到他眼皮底下。你耐心地堅持一段時間,等我派人聯絡了班第和策旺阿拉布坦,到時候我們裡應外合,徹底滅了他。”
“那烏尤怎麼辦?讓她自生自滅嗎?”我緊緊盯着朱和均的眼睛逼問。朱和均默了半晌,似做了一個什麼決定,對我道:“這樣吧,我給她留一匹馬,留點乾糧,逃得了逃不了就真的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了!”
我握着蜷成一團的烏尤的手沉默不語,朱和均又過來拉我:“晨曦,再不走,不僅我們仨,外面等着我的三個弟兄都得死在這兒!”
帶着對烏尤的歉意,我被朱和均拉出了竈房。來到一匹棗紅馬前,朱和均就要抱我上去,我掙扎了幾下,抵死不上,朱和均有些氣惱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扭捏什麼?”
“我,我不能騎馬!”我低頭撫了撫小腹,輕聲道,“我有了。”
“你有……你,你懷孕了”朱和均望了望我的小腹,又望了望我的眼睛,眼中有驚訝,有意外,還有一抹說不出來的情愫。“恭喜!”朱和均扯了扯嘴角,乾巴巴說道,“那,那是不能騎馬了。那,那就這樣,咱們牽着馬一路走回去吧。你低着頭,跟在我身後,夾在那幾個弟兄中間,即使噶爾丹和他老婆回來了,應該也不會發現你。”
照着朱和均所說,我一路跟着他回到了噶爾丹的營地,只是,這一路沒有出逃時走的那麼急,累了還可以歇歇腳,渴了不但有水喝,還有果子吃,途中雖又碰上了追蹤我和烏尤未果的噶爾丹和阿奴,但就像朱和均所說,這回我的目標太小,被我混過去了。回到營地,我就鑽在商隊的帳子裡,除了出恭外,一步也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