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來得尤爲地早,如火燒一般染紅了半邊天空,雲層厚厚堆積往遠處涌去。
迎着晚霞的光,蕭景焱進了院子,瞧見謝玉正從裡屋跑出來,站在他的跟前,明顯一副等了他好久的樣子。
“你回來啦。”謝玉出聲說道,不過說完又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一句廢話,可也難怪她會緊張,醞釀了一下午就是爲了同蕭景焱說晚上與朱祁陽一同出去玩的事情,她捉摸不透蕭景焱,自然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同意。
蕭景焱點了點頭,捋了捋袖子欲要去往廚房做飯,謝玉幾次啓脣都未說出話來,見他要走,果斷開口說道:“蕭景焱,今天下午朱祁陽來找過我,他說晚上要帶我去傾月湖玩,我就是想問問你,我可以去麼?”
他未有任何反應,在思考着謝玉口中的朱祁陽,好像這丫頭同朱家少爺玩得很好,可就算玩得再好,夜班三更的出門也委實不好,兩個孩子去湖邊玩更是讓人放心不下。
蕭景焱沉默了,謝玉也便猜到了他的意思,他不讓她去。可是爲什麼呢,朱祁陽從前來找她去玩,他都不會阻攔的,可偏偏今天卻不同意了。朱祁陽是她在徐州城裡的朋友,就連小文今天晚上都會去傾月湖,如果她不去的話,豈不是很不給大家面子。
“你是不讓我去麼?”她的聲音略微大了一些,質問的意味很濃厚,謝玉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生氣。
忽然想到白日裡,朱祁陽說的那番話,他問她爲何什麼事情都要聽蕭景焱的,爲何不能自己拿主意,她第一反應就是蕭景焱收留了她,她得聽他的話,可朱祁陽卻笑話她,說她沒有自己的主見。
可真的是這樣麼?不是這樣的,她只是不想看到蕭景焱難過而已,因爲這世上能夠與她相依爲命的人就只剩下蕭景焱了。
不害怕孤單,害怕地只是習慣,因爲習慣了,所以便只想依靠着可以庇佑她的大樹。
“天黑,出門不安全。”蕭景焱向她解釋。
可謝玉卻根本沒有猜到他話中的意思,她現下正偏執的很,哪裡還想得到那麼多,開口便是反駁。
“我不怕,而且有很多人,不會有事的,我也不會玩得太晚。”
蕭景焱皺了皺眉,也不再多做解釋,提步往廚房方向走去。
謝玉站在原地,望着蕭景焱逐漸消失的背影,怔愣不前。
她知道蕭景焱不會同意她出門了,就算她再去找他多說什麼也沒有用,可是離與朱祁陽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朱祁陽說了會在茶園巷的巷口等她的。而她也保證過一定會去,不見不散,可她沒料到蕭景焱會不同意,而她該如何是好呢。
夕陽逐漸消散在雲層裡,天空變得黑暗起來,遠處點點星光閃爍。
謝玉握緊了幾分自己的拳頭,終是下了決心。
沒有同蕭景焱說一聲,謝玉便直接跑出了院子,也就是在她跑出去的同時,正在切菜的蕭景焱,刀直接從他的手上滑落了,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心忽然就疼了一下,如針扎一般的疼。
失落麼?應該是有的,她還是走了,無論他同意與否,謝玉終究還是選擇去赴朱家少爺的約。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已經過了兩年了,謝玉也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只聽他話的小丫頭。而他也是時候該放手,讓她自己去長大了。
而另一頭,謝玉匆匆離開家便趕往同朱祁陽約定好的地方。
茶園巷盡頭,與另外一條巷子相接的拐角處,沒有瞧見朱祁陽的人,謝玉忍不住剁了剁腳,她因爲怕朱祁陽等得太久,所以一路都是跑來的,冷風吹得她直髮抖,可現下倒好,她人來了,朱祁陽這個傢伙竟然還沒到。
莫不是一直等不到她,所以提前走了?想到這種可能,謝玉便又在心裡將朱祁陽給罵了一頓。
謝玉站在靠牆的位置,發現這個角落正好能避一避冷風。
她一個人縮在那,幾乎要放棄了,朱祁陽才匆匆而來。
因爲是跑來的,朱祁陽停下來還在喘着氣。
“你是不是等很久了。”朱祁陽喘着粗氣說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等很久了,哪裡需要問了,謝玉忍不住白了眼朱祁陽,生氣道:“不是約好了在這裡見面的麼?怎麼你現在纔來,你不知道在這裡等有多冷。”幸好她穿得多,不然手腳肯定又得凍傷了。她原本手腳都會長凍瘡,可今年冬天都來了這麼久了,還沒有長,這是她很高興的事情,想來是張家嫂嫂用白蘿蔔和生薑給她泡手用對了。
“我有事情耽擱了,所以就來晚了,別生氣了,走吧,紹桓他們肯定在傾月湖等着了。”
謝玉也不是真的生氣,便大方地原諒遲到的朱祁陽,兩人一同往前走去。
傾月湖,又是徐州城的護城湖,位於長街盡頭處,城門入口。
湖泊廣闊,長度更是綿延,準確地說,這不是湖,更像是河。
水面波光粼粼,猶如星星墜入,河岸上行人衆多,河面上有幾艘掛滿了燈籠的船隻在飄蕩,樂聲繞耳。
這是謝玉第一次來傾月湖岸,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夜晚的徐州城也是這般熱鬧。
只是有些冷,她站在河岸邊,吹着風,都不由搓了搓手,稍微不注意,手就會凍得發疼。
“唉,紹桓。”站在謝玉身旁的朱祁陽,朝湖面上的一艘船招手示意,畫舫前頭站着的何紹桓自然瞧見了,連忙叫船家掉頭往岸邊行。
侯淮玉是第一個跳上岸的,比何紹桓反應還要快。
“你們來啦,等你們好久了,快上船吧。”侯淮玉笑着說道。
可話音剛落,朱祁陽同謝玉直接從他身側繞過,直接進了畫舫,侯淮玉默默地抽動嘴角,懊惱的緊,所以他這麼快跳下船來表達歡迎之意是爲了幹什麼?根本沒有人要領情,真正是挫敗。
進了畫舫,謝玉沒有瞧見小文,倒是瞧見另外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姑娘,她站在畫舫窗邊,着一襲紅衣,特別地耀眼奪人眼球。
謝玉在打量她的時候,靠在窗邊的朱碧瑤也在打量着謝玉,這個讓自己表哥一直唸叨着的人,原以爲是個國色天香,沒想到卻是個小丫頭。
呵,就憑這丫頭,也想和她爭,真是癡心妄想。朱碧瑤在心裡冷笑譏諷了一番,沒見面之前她還是有些擔心的,所以特意穿了最好看的衣服來,誰想她的對手竟然是個丫頭,真是一點威脅都沒有。
“來,認識一下,這是我表妹碧瑤。”朱祁陽主動打破沉悶的氣氛,爲謝玉介紹,隨即又對朱碧瑤說道,“這是謝玉,我的朋友。”
“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朱碧瑤主動伸手到謝玉的跟前。
謝玉看着朱碧瑤,總覺得這人好像對她充滿了敵意,可爲什麼呢,她們根本從來沒見過,肯定是她多想了。她淺笑着伸手與朱碧瑤的手握在一塊,誰料分開的時候,手背被朱碧瑤用指甲給抓了一下,疼得她不由皺眉。
看她那言笑兮兮的樣子,又不像是故意的,謝玉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來,大家都坐吧,有什麼話坐下說,站着累不累啊。”何紹桓連忙出聲招呼着大家坐下,其實朱碧瑤會出現,他也很是意外啊,原本是想去朱家找朱祁陽的,誰曉得沒見到朱祁陽倒是碰上了在朱家做客的表妹朱碧瑤。朱碧瑤同朱祁陽之間的事情,他和侯淮玉都是知道的,無非就是朱祁陽的母親有意將朱碧瑤許給朱祁陽爲妻,可朱祁陽根本就不喜歡她,所以一直避之,現下倒好,直接撞上了。
朱祁陽給謝玉弄了弄坐墊,方便她坐,待謝玉坐下了以後,他才挨着謝玉坐下來了。
原本想讓侯淮玉坐在自己身旁的,可誰想他表妹動作倒是快的很,直接就佔了位置,朱祁陽覺得頭疼的很。
“表哥,你怎麼來遊湖也不和碧瑤說一聲,還是紹桓哥好,帶我一塊來了。”朱碧瑤嗔怪道。
果然,朱祁陽直接冷眼掃了過去,直勾勾地盯着何紹桓,何紹桓不由打了個哆嗦。
何紹桓頓覺自己冤枉的很,他什麼也沒做,這朱碧瑤怎麼亂說,他非得被朱祁陽給揍一頓。
“好了,紹桓,你準備了什麼,快拿出來,別藏着掖着了。”朱祁陽也不搭理朱碧瑤,直接過濾掉她對何紹桓說道。
“稍安勿躁,先吃點東西。”說完,何紹桓便站起身朝簾子外拍了拍手,隨即便見兩三個穿着同樣衣服的姑娘端着盤子從外面緩步走進來,舉手投足間帶着香氣。
謝玉本就沒有吃晚膳早就餓了,瞅着面前桌子上擺着的吃食,拿着筷子便夾了塊放進口中。
軟軟糯糯的,有一股濃郁的梨花香。
“很好吃,這是什麼?”謝玉轉頭問身旁的朱祁陽。
“是梨花糕,比普通的糕點多加了梨花,所以有花香。”是因爲知道謝玉喜歡梨花,他特意告訴何紹桓弄點梨花糕來的。
梨花糕啊,謝玉默唸,好像比桂花糕的香氣要淡一點,可是味道卻是極好的,她很喜歡。
謝玉一向是這樣的,喜歡一樣東西,便會一直喜歡,所以對於糕點一類的東西,她是毫無抗拒力的,桌子上其他吃的她都直接忽略了,只顧着吃梨花糕了,當然後來端來的八寶釀味道也是特別好的,她連續喝了兩碗。
朱碧瑤在一旁特別嫌棄地看了好幾眼謝玉,她實在無法想象一個姑娘家怎麼可以吃那麼多,還一點吃相也沒有,真是夠糟糕的。
吃完晚膳,何紹桓又請來了歌姬彈奏琴絃之音,可
惜謝玉對於這個不是很感興趣,只低着頭默默地剝橘子皮,剝完以後塞進嘴裡,哪裡聽得出這琴是不是彈得好。
一旁的朱祁陽看了眼謝玉,有些好笑地說道:“是不是覺得很無聊,要不去畫舫外頭夾板上走走?”
謝玉搖了搖頭,繼續吃橘子,外面那麼冷,她腦殼子又沒有壞掉,不然爲什麼要去外面吹冷風。
一曲終停,衆人紛紛鼓掌,謝玉自覺自己一個人不捧場實在不好意思,連忙放下橘子也鼓起掌來。
“砰……”畫舫外的空中忽然發出巨響,隨即天空閃爍,五彩斑斕的煙火在空中燃放,謝玉一時看花了眼,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往外跑。
太漂亮了,煙火一個接一個地在空中綻放,雖然短暫,卻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五人皆站在船頭,望向高空。
謝玉回了神,發現自己的身邊站着的竟然是朱碧瑤。她頓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卻摸到了朱祁陽給她的那塊玉珏。
朱碧瑤一眼便瞧見了那塊獨一無二的玉珏,頓時火冒三丈。可是她還是剋制住了自己,溫柔地問謝玉,“這塊玉珏好漂亮啊,你從哪裡買的,我也想去買一塊。”
謝玉看了眼她,應道:“這不是我買的,是你表哥買的,他不要就給我了。”
“……”這個臭丫頭,既然說表哥不要直接給她了,這塊玉珏是姑媽給表哥的,說是隻能給未來的兒媳婦,她都得不到,憑什麼一個臭丫頭就可以得到。
“是麼?可不可以借我看一眼,我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玉珏。”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謝玉也沒有把朱碧瑤當做壞人,畢竟她是朱祁陽的表妹,不疑有他,謝玉把玉珏遞給了朱碧瑤。
朱碧瑤一直把玉珏放在手心裡,很認真地看,而餘光則是飄向朱祁陽的位置,等到瞧見朱祁陽和侯淮玉以及何紹桓進了畫舫,她揚手假裝自己不慎小心,玉珏便直接掉進了水裡。
“哎呀,不好,玉珏掉進水裡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朱碧瑤帶着哭腔啜泣道。
謝玉回了神,看了眼朱碧瑤,她有些不高興,這玉珏又不是她的,是朱祁陽的,萬一哪天朱祁陽要把玉珏收回去,她可不曉得用什麼賠。
“對不起啊,那塊玉珏要是要緊的話,我這便去湖裡幫你找。”說完,朱碧瑤便挪了兩步,離水面只有一步之遙。
謝玉着實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去拽她,生怕朱碧瑤真得會跳進水裡。
可誰想,她剛拽住朱碧瑤的手,朱碧瑤便一滑直接掉進了湖裡。
事情發生得太快,讓她措手不及,等到謝回過神,朱祁陽已經跳進了湖裡,將人給救上來了。
索性並沒有出大事,朱碧瑤只是受了驚嚇,外加冷得直髮抖,她躲在朱祁陽的懷抱裡,哆哆嗦嗦地說道:“表哥,你別怪謝玉,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你……”謝玉終是明白這所有的事情都是朱碧瑤故意做的,包括直接抓她的手背,可是朱碧瑤爲什麼要針對她。她實在是想不通,一個如此漂亮溫柔的姑娘竟然會花費心思來算計她。
朱祁陽邊抱着朱碧瑤往畫舫裡面走,邊回道:“不怪你,沒事的。”
畫舫裡面有內室,朱祁陽便讓謝玉進去照顧朱碧瑤,謝玉本是不願,可還是進了去。
朱碧瑤一下子便恢復了,哪裡還有剛纔虛弱的樣子。
“你爲什麼要這樣?你這樣做有什麼好處?你有意思麼?”寧願選擇傷害自己也要誣陷她。
朱碧瑤冷笑出聲,“你大概不知道吧,去年我便學會游泳了,所以我根本不可能被淹,祁陽表哥也不知道我會游水,我爲什麼要針對你,呵,問得真好,沒有爲什麼,我只是純粹討厭你而已,誰讓表哥對你那麼好,你只不過是個臭丫頭而已。”
“你也太不講理了吧,你看不慣就可以隨意欺負,你以爲這全天下是你做主麼?你就不問問我的意思?你別以爲你自己有多討人喜歡,你也別把我看扁了,就算是臭丫頭,也可以將你揍一頓。”謝玉咬了咬牙,握緊了拳頭。
朱碧瑤卻是被謝玉兇狠的樣子嚇了一跳,可心道她只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呵,你還威脅我,真是天大的笑話,你也不用鏡子照照自己,就敢口出狂言,聽說你是個無父無母被茶園巷裡的啞巴收留的乞丐,怪不得這般粗俗。”
“砰。”
“額。”謝玉揮拳直接往朱碧瑤的臉上打去,朱碧瑤措不及防被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鼻子裡直往外流血,朱碧瑤害怕地直痛哭,“表哥,救我!表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