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的低調奢華着實是難懂。
這場婚禮藏身在偏僻的永福路一角。參天古木夾道,小小門臉駛入原是別有洞天。兩層老式洋房,且優雅且妖嬈,帶着舊上海的滄桑嫵媚,又滲着瑰麗達觀的西洋氣質。
鑲拼玳瑁殼檯燈、深藍絲絨牆紙、深紅手工縫製的孔雀毛垂幔,牆上懸掛着十三塊維多利亞時期的橢圓鏡子,明代太師椅、八仙桌,配上歐式壁爐、FENDI沙發,再添上西式貴妃榻靜挨中式雕花窗,東西合璧的強烈碰撞,蘊藏着一股令人不忍褻瀆的大家深閨氣質。
沒有大筵千人,只是一場小型家庭式婚宴。
雷霆軍掛着儒雅微笑,向親家致歉,嗔怪兒子太任性,婚禮籌備倉促,只通知了少數親戚朋友,實在照顧不周。
莫阿姨笑着搖頭,嘴上不說,心裡卻不熱乎。韓建國到底出入生意場,對這處頂級會所早有耳聞,連忙堆着笑寒暄客套。
在場的女人,前現任韓太太,前現任雷太太,三個女人已是一臺戲,更何況是兩對天敵,收斂的暗自較勁已是刀光劍影。
莫笑掛着面具式的微笑,冷眼旁觀這一切。哪怕那個最神聖的時刻,她都自覺飄忽在三界之外,只剩一身軀殼。被爸爸牽着一步步走向那個男人,她看到他情深款款地微笑,她卻覺得那笑像一把利刃,扎得她滿心流血。那刻,她眼裡的他,竟然模糊得只是一身英國Anderson-Sheppard定製的特級西服。
她無心關注證婚人的顯赫來頭。只是在雷鳴霄篤定地吐出那三個字時,她怔忪,他竟當衆發誓對她不離不棄?可就在幾天前,他還纏綿在別的女人的牀幃。她勾着脣角,幽冷地苦澀一笑。她在嘲笑她自己,又在嘲笑這誓言。她不明白這繁冗又可笑的宣誓源起何時,一句輕飄飄的承諾,藉着神靈的名義又騙過多少癡傻女人?
“笑笑……”
她好像聽見雷鳴霄壓低嗓音,帶着焦慮和驚異催促着她。右手箍在男人的掌心裡,她清晰地感覺到那修長五指的瞬刻僵直。這個男人居然也會心慌?雙眼失了焦距地側目看一眼俊朗的新郎,她別過了臉,還是沒開口。
觀禮的賓客隱隱覺到不對,隱隱捏了把汗。一對俊男靚女互視一眼,交換一個詭異的微笑。
歐陽陽正巧捕捉到蔡峰嘴角微勾的那絲笑意。他竟焦慮地正了正身,心莫名地懸到了嗓子眼。他不想今天的婚禮再出紕漏。他希望她幸福。這樣,他心底暗藏的那份日益沉重的虧欠纔可能消退。
“我願意。”遲到的誓言,帶着莫笑招牌式的不冷不熱,迴旋在古色古香的庭院。
交換對戒……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沉悶。
莫阿姨鬆開緊捏的雙手,長舒一氣,噙淚含笑,扭頭時,不經意撞上韓建國同樣釋然的微笑。她須臾出了神,思緒好像飛回到許多許多年前的午後,他們各自坐在公園長椅的一端,羞澀又雀躍地像現在這樣遠遠地互視而笑。可就在這刻,她瞥見韓建國的掌心忽然覆上了一隻手。她自覺像被那隻手抽了一巴,趕緊收回視線,目光一下子跌落冷漠寒潭。
更衣室,莫笑換好大紅旗袍,無神地盯着落地鏡。
伴娘王曉麗用肩膀頂她,豔羨:“小妮子夠有料的呀。”摸着旗袍袖口,她嘖嘖:“名師操刀就是與衆不同,比《花樣年華》還有味兒。”
莫笑身心俱疲,頭皮一個勁發麻。她真是病了。這場婚禮像一場凌遲酷刑。她只想早死早超脫。“可以出去了嗎?”她扭頭問司儀,這句話貌似是她除了那三個字外,主動說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