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時候，三王府裡先後點燃了光亮，廊下懸着的燈籠，房間窗扇透過來的是燭光，天上閃爍的是星光，地上撒落的是月光，然而這些都不及後院水池裡漂浮的光暈那樣迷離夢幻。
琉璃一樣的花燈，在水面燭光交相映照下更添晶瑩透徹。一盞一盞漂流浮動，隨着夜風輕輕搖晃，彷彿將天上的星辰搖落一地，讓人恍然處在美妙夢境中一樣不真實。
仔細看去，那些花燈之上竟然還有雋秀的字跡，每一盞都寫着不同的句子。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每一字每一句皆是相思之語，訴不盡相思之意，只是不知相思的究竟是贈花人還是眼前人？
一身朱紫衣袍的俊美男子臨水立在岸邊，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映着美景，卻絲毫沒有感應，冰冷得將似萬千風雪凝聚。
許久，身後一個影子樣的人靠近：“主子。”
秦慕崢並未回頭，依舊凝視水中花燈，語氣卻掩飾不住地期待：“找到了嗎？”
“屬下無能。”無影垂首，簡短地陳述結果。
黑眸中瞬起的希望破滅，歸於一片荒蕪。
“屬下猜測，王妃早已不在城中，不如放棄在城中搜索，依次向鄰近城鎮尋找或許會有線索。”
沉吟片刻，秦慕崢吐出冷定的話語：“帶領王府的侍衛去逐一找尋，直到找到人爲止。”
“是。”無影領命退下，岸邊只剩下那一襲紫衫的寥落身形。
緩緩靠着岸邊的花樹坐下，有花瓣繽紛飄落，縈繞身側，沾染一身香塵，卻仍掩蓋不住他眉間的寂寥。
望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燈，極輕的呢喃幾乎被夜風吹散。
“自你離開後，我每夜放一盞花燈去池中，每夜將池中的花燈全部點燃，每夜都期盼着你能回來看到這些我爲你點燃的花燈，如今已經十二盞，這一盞又一盞，卻依舊不能喚你歸來麼？”
微微傾身，將一盞新的花燈點燃，暈黃的燈
光照着上面的熟悉的雋秀字體。
“人言相思苦，我卻偏相思，夜夜難入夢，吾心卿可知。”
伴隨着嘆息一樣的話語，花燈被推入水中，悠悠盪開了去，很快融入到之前的同伴中，交相輝映。
“究竟你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瑞陽，瑞陽，快來看，我的風箏飛得好高！”海岸邊，泠月手中轉動線軸，將風箏遠遠放上天空，看着只剩一個黑點的風箏高興地大呼。
秋瑞陽見她笑的一臉暢快，不由叮囑：“當心腳下，別摔着了。”
“我纔不會摔着呢。”泠月一邊緊盯着風箏一邊不服氣地嘟嚷，“不過是放個風箏而已……”話未說完，腳下絆到一塊石頭，身子不穩朝後栽去。
“哎呀……”驚呼一聲就要倒地，卻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剛纔還站在遠處的人，現在近在身側。
“叫你當心還不聽。”嘆息的話語響在耳邊，泠月感到一陣暖融。
“有什麼關係，不是有你在嗎。”
“你就這麼篤定我會接住你。”
泠月得意地一笑：“是啊，我就是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摔倒。”
兩人相依在海邊，藍天白雲下，衣袂翩翩欲飛，青絲隨風舞動，儼然一對璧人。
秋瑞陽將頭埋在泠月的頸邊，嗅着她的髮香，輕喃道：“我們一直這樣不分開好嗎。”
“爲什麼這麼說？有什麼理由讓我們分開嗎。”敏感地覺出他的不安，泠月轉過頭問。
秋瑞陽搖搖頭：“如今的美好有種好像身在夢中的錯覺。”
日子夢幻泡影一樣的過去，他卻時刻擔心，有朝一日夢境醒來，擁有的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有多甜蜜，就會有多恐懼。
泠月不解：“你想多了，人說知足常樂，珍惜眼下就好，思慮太多反受其害。”
“你說的沒錯。”秋瑞陽笑了笑，“但求知足常樂。”
如今她的記憶中只有他，他不信不能逆天改命。
忽地泠月手中的絲線一鬆，遠遠飛在天邊的風箏脫了線，徑直掉進海里。
“哎呀，我的風箏。”
泠月掙脫秋瑞陽的懷抱，跑去海里撿風箏，秋瑞陽一時不察，竟被她跑去老遠。待要追上去時，泠月已經涉進了水裡，半邊身子都浸在海水中。
“你這是做什麼，不過是個風箏。”
“就掉在前面，我馬上就撿到了。”泠月說着又往前面走了幾步。
恰逢一個大浪打來，劈頭蓋臉地將她淹沒，泠月一時不妨，噗通栽倒在水裡，冰冷的海水漫過頭頂，伴隨着鹹腥味的窒息感撲面而來，一些紛亂的畫面在這一刻驟然在腦海裡閃現——
飄着朦朧霧氣的水面，大理石爲底，玉石爲輔，四周懸掛着輕柔的紗幔，隨風而起，彷彿仙境瑤池。
有人靠在池邊，黑髮如瀑披散下來，映在潔白的肌理上，臉孔卻是模糊的，看不清五官。
畫面一轉，下一刻水霧繚繞，滿眼迷濛，她被那人拎出水面，那人帶怒逼視着她：“這池子這麼淺，你別告訴我你自己爬不上來。”
那個人是誰？
直到一隻手臂將她從水裡拎出來，新鮮的空氣灌入肺部，嗆得她不住地咳嗽。
“風箏沒撿到，倒把自己澆了個落湯雞。”
看着她一身溼嗒嗒的狼狽樣子，秋瑞陽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泠月有些呆滯地看着他，仍舊神遊天外。剛纔閃現的畫面是過去的記憶嗎？那個男人又是誰？爲什麼一想起他就有種奇怪的感覺，有些撕裂的疼痛，莫以言明的牽掛……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秋瑞陽發覺她神色不對，不由擔心起來：“泠月，你這是怎麼了？不會是凍病了吧，也是，這種天氣跑到海里來……”
秋瑞陽一嘆，當即抱起她往岸上走去。
房間裡，秋瑞陽將她從頭到腳包裹在乾淨的布巾中，見她仍舊有些呆呆地，不放心地說：“我去吩咐她們準備熱水，你將自己擦乾淨換上乾衣服，待會兒洗個澡。”
看到泠月下意識點頭，秋瑞陽才略略放下心出去。
泠月呆坐在牀頭，想到腦子裡時不時浮現的畫面，一時茫然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