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瑩笑嘻嘻地道:“經理,有圖樣在,又安排最好的技師專人專做,你還擔心什麼呀?”她是伶俐人,經理轉話題,明顯是心虛,但這是不能點破的。
盧浩翔想了想,說道:“有沒有成品,拿一件來我看看!”
顧小瑩笑道:“行,我現在去拿。”
盧浩翔站起來,過去把百頁窗拉開,拉繩的時候,他想,先前他和沈春曉都忽略了這個窗子,大家都知道他的胳膊受傷了,真是越想掩飾的事情越會展示在衆人眼前。
他也難理解自己昨天的行爲,喝酒,喝很多酒,打架,打到受傷,連怎麼回家的都不知道。這麼久過去,安珠還是他心裡最不能碰觸的一個角落,當他一眼看到安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照片時,那一刻,好像天崩地陷,他的世界瞬間坍塌,他不能思想,不能反應,只覺得一陣尖銳的痛楚直刺心臟。
他一直說服自己,安珠的離開是因爲她又任性了,故意和他開玩笑呢。之前安珠一生氣的時候,也會失蹤個一兩個月,過後又帶着天使般的笑容回來,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他在等待,等待她回來。
他多愛安珠啊,一年多來,安珠一直是他的天使,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安珠會離他而去,走得那麼突然,走得那麼決絕,連一點音訊也不給他。但他心裡始終抱着希望,愛到深處人卑微。他卑微地等待,卑微地期盼。
可是那些照片把他打回了原形,他知道這一次,安珠不會再回來了,以往安珠的離開是鬧脾氣,現在她是另有所愛。
她在那個男人的懷抱裡笑得這麼開心,而他,像個傻瓜一樣,看着他們。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有多恨沈春曉,是沈春曉打破了他的夢,讓他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現實。一個他一直逃避的現實。
雖然沈春曉不承認,他已經知道是她送他回家並幫他包紮傷口的了。所以現在回想,他覺得昨天的遷怒很沒道理,其實這件事真與沈春曉無關。她只是打開了一封郵件,看了一個朋友發給她的照片而已。
早點認清事實不是更好嗎?從此不再對安珠抱着幻想,不再幻想她會在哪一天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纔是長痛不如短痛,安珠過得好,他也就放心了。從此,他可以真正放下心裡的包袱,開始新的生活。
沈春曉,他該謝謝她的,不論他是傷是痛,她都是無心的,自己把太多對安珠的情緒用在她身上。他不肯恨安珠,不肯怨安珠,就把對安珠的愛埋在心底,對她的恨與怨全轉嫁到沈春曉身上,這樣看來,他何其不公平,叫一個外人來承擔他感情的責任。
顧小瑩拿着一件成品過來敲門,打斷了他的思緒。
盧浩翔過去拿起,順手展開來看了看,做工很精細,幾乎完全是圖樣所表現的效果,他挺滿意,對顧小瑩笑了笑,讚賞地道:“小張師傅的手藝真沒得說!”
顧小瑩笑嘻嘻地道:“還不是經理你這個伯樂發現他的天賦,給他機會,不然,他的才能也得不到發揮!”
“別拍馬屁了,”盧浩翔看到成品,心裡高興,笑嗔道,“學什麼不好,學人家拍馬屁!”說着就走出了辦公室。
顧小瑩在後面叫道:“經理,你去哪裡呀?”
盧浩翔頭也不回地道:“當然是談工作!”
顧小瑩跟出門來看過去,他是往沈春曉辦公室方向去了,她眼珠子溜溜一轉,抿嘴一笑,回大辦公室去了。
沈春曉的辦公室門沒關,從門口看過去,她正低頭在紙上寫着什麼,專注而認真。一身合體的套裙,恰到好處地展示了她精明幹練的一面,卻也沒有掩蓋她的美麗。手指細白纖長,他記得,那纖纖的食指曾經指在他的面前,她漲紅着臉氣息不穩氣急敗壞地道:“盧浩翔,你是來消遣我的吧?”現在,白皙的指間正握着一枝綠竿圓珠筆,隨着手指的動作寫出一行行的字跡。
盧浩翔靜靜站了片刻,她也沒發現他的到來,他敲了敲門。
沈春曉擡頭,目光打量地看了他一眼,落在他手中的衣服上,眼睛一亮,頓時眉開眼笑,說道:“成品出來了嗎?”
盧浩翔在她炫目的笑臉裡覺得眼睛被閃了一下,掩飾地點頭道:“你剛纔來找我,不就是爲了這件事嗎?”
沈春曉放下筆,站起來繞過辦公桌走過來,笑逐顏開地道:“我看看!”
這款式的設計雖然是盧浩翔的手筆,但也有她的意見,可以說是兩人共同努力的結果,現在,成品就展示在眼前,她的喜悅是不加掩飾的。
盧浩翔看着她的笑臉,遞給她。
沈春曉把衣服展開來,左看右看,又在身上比了比,笑容滿面,很滿意地道:“不錯,很時尚,顏色搭配和款式都很新穎,受衆定位在年輕都市女性,和之前兩個品牌一起結合推廣,肯定能取得好的效果。盧經理,你的設計真的很棒!”
盧浩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說道:“沈經理,雖然我的設計一直都很不錯,但這似乎是你第一次客觀地誇獎我!”
沈春曉一怔,從剛剛的興奮裡回過神來,看到成品太高興,不由把心中的讚賞表達出來了,這樣的說話方式他不說,她還沒覺得,真是太彆扭了。不過,看在他失戀的分上,她就不落井下石了。這樣一想,她沒有回擊,拿着成品走回辦公桌坐下,又對他道:“盧經理請坐!”
盧浩翔意外極了,以往這樣的時候,沈春曉必定反脣相譏,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展現最強勢的一面。今天居然不戀戰,還禮貌周到地請自己坐。他含笑在她面前的會客椅坐下,倒想看看她今天唱的哪出。
沈春曉問道:“盧經理,這一系列是多少個款式?”
“二十三!”盧浩翔道,“後期款式在不斷設計中,作爲新的品牌推廣,只這麼幾款肯定是不行的,這只是作爲先期推廣用的。”
沈春曉在紙上記錄了一下,興致勃勃地道:“盧經理,現在看到成品,如果所有的成品出來都能有這樣的效果,我有信心能在最短時間內把它們推向市場,並能取得好的成績。這樣的產品絕對可以在展銷會脫穎而出的。”
盧浩翔不甚樂觀地道:“你的營銷計劃是按展銷會這個思路走下去的?就是說,一定要展銷會這個平臺?”
“當然,如果沒有平臺,怎麼推廣?我們得抓住機會,這次展銷會是全省所有商家關注的焦點,這是最好的平臺了!”沈春曉撫着成品,理所當然地回答。
“可是全省的商家幾萬家,展銷會只有那麼些展位,你就這麼相信賈副總能爭取到展位嗎?”
沈春曉怔了怔,避開他的目光,輕輕嘆氣道:“希望吧,我知道只有五成希望。如果不成,只能按常規的方式了。”
他看到她眼裡閃過一絲疲憊,他突然明白,連他都想得到這中間的問題,她怎麼會沒想過呢。只是,陳總一再施壓,賈樂山又滑得像泥鰍,有很多事情她也無奈,之前的品牌推廣雖然做得很好,但那是慢慢積累的,現在預算資金就這麼多,時間又這麼短,她不把希望放在展銷會又放在哪裡?
盧浩翔在這一刻突然體會到了她的心境,不由脫口而出:“也算我一份吧,我雖然對營銷這一塊不是很懂,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啊!”
沈春曉一怔,看向他,眼裡滿是懷疑。不是懷疑他的能力,而是懷疑他的用心。
盧浩翔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太急,兩個人從來沒有這樣交流過,被她的目光一掃,他竟然有些不敢對視,忙找補道:“這款設計是我比較滿意的作品,我希望它投入市場就能取得較好的反響,而且,我相當瞭解設計的理念以及產品的優點。大家既然是爲了同一個目標,一起合作也很正常!”
沈春曉打量他一眼,目光在他手臂的傷處停頓了一下,雖然傷處已經被衣袖遮住,但兩人都清楚。她笑了笑,道:“你先養傷吧,過幾天咱們再討論。”
他知道她這是拒絕,可他還想爭取一下,看着她道:“這傷不會影響我的思維,根本就不需要怎麼去養傷!”
沈春曉本來委婉拒絕,可他這麼固執,她心中不悅,皺了皺眉,淡淡地道:“盧經理,在其位謀其政,你做好你的設計,給我滿意的成品,就是幫我大忙了。我這邊的事,你少添亂!”
“你……”盧浩翔見她突然翻臉,自己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怒氣一騰,呼吸一窒,就要反擊,但說了個你字,突然想到,之前自己言辭刻薄,對她輕視挖苦,她是記在心裡了。她那麼要強,自然要做出好的成績來堵他的嘴,怎麼肯接受他的幫助?想通這一點,他也不氣了,還笑了笑,說道,“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不添亂了,我保證在這幾天裡,做出的數量和質量都讓你滿意,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沈春曉突然對着門外喝道:“安妮,鬼頭鬼腦的幹什麼?進來!”
他回頭,果然見到安妮帶着小心翼翼的笑走進來,眼珠子非常不老實地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走到沈春曉桌前,把手中的文件夾遞上,賠着笑道:“經理,我不是要打擾你們談事情,是這個要給你簽字的。”
沈春曉看她一眼,接過文件夾,翻看了一眼,簽了字,遞迴給她。
安妮接過,衝盧浩翔點頭假笑算是招呼,一溜小跑出去了。
沈春曉沒理會,對盧浩翔道:“希望你說話算數!”
“你放心!”
沈春曉點了點頭,沒有再說。
盧浩翔微笑道:“這成品就放你這兒,我先走了。”
“嗯!”沈春曉繼續看着成品,頭也沒擡。
盧浩翔站起來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說道:“謝謝你!”
沈春曉擡頭覷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分內的事,也是我的工作,要你謝什麼?”
盧浩翔笑着把右手擡了擡,指指傷口的位置,道:“謝謝你幫我包紮。”他低了聲音,接着道,“也謝謝你昨天沒有袖手旁觀!”
沈春曉怔忡了一下,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
盧浩翔已經走出門去。
沈春曉搖搖頭,知道就知道吧,他既然在說謝謝,沒有取笑她的婆婆媽媽,刀子嘴豆腐心,說明他還有點良心。想起昨天晚上在電梯裡對他的“蹂躪”,自己也覺得好笑,脣角不自覺就挑了挑。不知道他今天起來會不會覺得全身疼。不過,他一定以爲是和別人打架弄疼的。
突然有人叫道:“經理!”
沈春曉吃了一驚,一看安妮居然在面前,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溜了進來,正探究地看着沈春曉的笑容。
沈春曉臉上笑容一收,正容道:“又有什麼事?”
安妮手裡變戲法一樣又拿出一個文件夾,翻開遞到她面前,說道:“還是請你簽字的。”
沈春曉斜了她一眼,嗔道:“你不會一起拿過來嗎?怎麼樣提高工作效率,不用我來教吧?”
安妮笑着點頭,非常配合非常溫順低眉順眼地道:“是是是,下次一定注意,集到一大堆了一起送進來。”
沈春曉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胡扯!”
安妮笑嘻嘻地道:“經理,今天的天氣真好,我太喜歡這樣的天氣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沈春曉笑罵着低頭簽字。
“因爲今天天氣好,所以經理你心情好,設計部的盧經理也心情好,所以,你們第一次沒有爭鋒相對劍拔弩張,經理你也沒有生氣,還在微笑。你說,這是不是天氣好的功勞?”安妮嬉皮笑臉嘰嘰呱呱地道。
沈春曉一怔,是呀,從自己升職以來,和盧浩翔就是磕磕碰碰的,今天怕真的是第一次沒有吵起來,不,她說在其位謀其政的時候,就差點吵起來了,她甚至看到他眼裡冒起的怒氣,好心沒得到好報的憤慨,她都以爲他會用尖刻的言辭回擊了,沒想到,他居然很快又笑了,一點也沒計較自己的態度。
這算是昨晚做好事的回報嗎?沈春曉自嘲地想。
她承認聽到盧浩翔的那番話,她是有些感動的,但是,他們之前“積怨已久”,他說她無能,輕視她,認爲她不能好好地推出這個品牌,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接受他的幫助,或者說,施捨?
昨天晚上的事是做好事,即使遇上的是別人,她也一樣不會袖手旁觀,所以不怕取笑,但若真接受了他的幫助,到以後他回頭來取笑的時候,才真叫她無地自容呢。
所以,她寧可累,寧可絞盡腦汁,寧可孤軍奮戰,也絕不會接受他的任何幫助。
她擡眼看了看安妮,把簽好的文件遞給她,淡淡地說道:“天氣不會天天都這麼好的!出去吧!”
安妮吐吐舌頭,拿着文件夾出去了。
沈春曉撫着那件已經看過好幾遍的成品,看到成品的效果,她對這次的款式比較有信心,心情略略放鬆。
這一放鬆,就想起昨天晚上另一件事來,不知道燕茗和杜衛琪那邊怎麼樣了,得打個電話去問問。燕茗也真是,連個電話都不打,還叫自己這個紅娘巴巴地打電話過去探聽消息。
沈春曉調出趙燕茗的手機號,燕茗天天叫囂着要結束單身,可單身身份卻頑固地不肯離去,在無數次雷聲大雨點小的過程中,沈春曉早就見怪不怪了。
不過,她是真覺得杜衛琪和燕茗合適,再說,兩人本來就是相親的對象,自己推波助瀾如果成功,那是皆大歡喜。
電話接通了,沈春曉笑道:“燕茗,做人不帶這樣的啊,我在這邊眼巴巴望了這麼久,你也不彙報戰果!”
“彙報戰果?”趙燕茗“哧”地笑道,“有什麼戰果可以彙報啊?就是吃頓飯,你還在呢。然後送回家,跟打TAXI似的。如果這也要彙報,那我每天都有情況彙報呢!”
沈春曉一聽,這是沒戲了,嘆口氣道:“燕茗,你要帥的,要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這杜衛琪不是都具備嗎,你幹嗎這麼挑啊?”
趙燕茗聽笑話一樣,笑道:“春曉,你這業餘紅娘,不要這麼敬業好不好?再敬業你也成不了專業的。再說了,你比我還大兩個月呢,你都沒找,我幹嗎急着找?”
“趙燕茗你過分了啊,提什麼不好,提我的年齡!”沈春曉大怒,義正言辭警告。
“好了好了,不提。這杜衛琪還是人模人樣的,你也覺得他好,爲什麼不自己留着?”趙燕茗忍着笑說。
“他是你的相親對象,我再怎麼着,也不能奪朋友之夫吧!”沈春曉趕緊撇清。
趙燕茗笑翻:“春曉你真遲鈍,杜衛琪對你有意思,你還把他往我這推,什麼相親對象,當初去相的可是你!”
沈春曉大驚失色:“姓趙的你亂嚼舌根,小心我廢了你!”
“你還可以再遲鈍一些嗎?”趙燕茗在那邊翻白眼,“活該你找不到男朋友!”
“懶得跟你說!”沈春曉掛了電話。
她算是世上最失敗的紅娘了,做媒沒做成,還差點引火燒身,看來紅娘也是門學問,張向陽纔是這方面的權威,以後別這渾水了。
接下來的幾天都在忙碌中度過,盧浩翔忙,他幾乎吃住都在技術部,有些圖樣自己親自裁出來,監督每一個工藝。沈春曉也忙,忙着市場調查,忙着收集資訊,忙着約見華宇老總王震維,忙着準備展銷會。
可是,事情如盧浩翔預料的一樣,賈樂山那邊根本不得力,最後傳來的消息是,他根本沒爭取到展位。而且,他有大堆的理由,首先是全省商家多,各類商品只有有限幾個展位,要爭取到本來就不容易。另外,以前產品沒進展銷會一樣賣得很好,這說明進不進展銷會其實沒有影響,不能盲目相信展銷會……
陳華生雖然對他的辦事不力很不滿意,但事已至此,也沒多說,只叫沈春曉這邊加力。賈樂山是負責設計和市場的副總,也一再給沈春曉加壓。
在各方面的高壓下,沈春曉急得一頭包。不能進展銷會雖然有心理準備,但來得這樣突然,她最好的營銷方案不能實施,雖然她當時制定了第二套方案備用,但第二套方案效果要差很多。現在盧浩翔那邊諸事完成得都很順利,要是自己這邊效果不理想,她之前的大話不真是讓風閃了舌頭?
加上又忙又操心,沈春曉嘴上都急起了泡。
因爲她有言在先,盧浩翔也沒有再提出幫忙的事情。
沈春曉準備第二套方案,但在實施過程中,總覺得不夠完美,她再一次絞盡腦汁,希望能有所突破,但思維一時僵住,加班連着加班,也沒能解決問題,反倒讓自己疲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