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給我做砸了,我答應你的事,以後也就休再提。”他見她碗中已堆不下東西,才放下手中筷子,靠了牀柱,看着她吃,心情竟難得的閒然。
“喂,你這是賴皮,你一個大男人,不能言而無信,之前沒有說過這茶莊的事,你便已答應下來的事,怎麼能這麼說變就變。”白筱被他這麼一說就急了,他半年纔會回來,這已經讓她很懷疑自己的耐性,熬過這半年,他到時回來挑三撿四的找點岔子,把這事就給抹了,那她找誰哭去?
他長在宮中,整天面對的人,不是虛情假意,百般奉承,便是里爾我詐,象她這般直接與他瞪鼻子上眼的,卻是沒有,見她着急,覺得很是有趣,敲了敲她的碗,“涼了,快吃吧。”
折騰了這一陣子,牽動着後背的傷,越加的疼痛,表面上不加以表示,額頭上卻滲出了汗珠,打斜靠向牀柱,淺淺的看着她。
白筱見他坐了這一陣,氣色便有些不大好,隱隱有些爲他擔憂,“你的傷,當真能長途跋涉嗎?”
他睨着眼輕笑了笑,“不防事。”
白筱埋了頭草草吃了碗中的飯菜,收拾了桌上碗筷,將小矮桌放到屋外,交給候在外面的宮人。
轉回屋,見他已合了眼,咬了咬脣,猶豫了片刻,上前扶他側躺下來,“你其實是可以避過這頓打,爲何不避?”
古越在殿上說什麼是爲了保她的名節,根本是強辭之言,古越根本不在意她,又怎麼會在意她的名節。
如果容華要避嫌,根本不會讓她在他帳中過夜。
他濃密微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眼微睜了條縫,眼角看過她,淺淺一笑,又自合上。
她爲他蓋上薄被,滑坐下腳榻,看着眼前俊儒的面容,眉頭越擰越緊。
光看這張臉,任誰見了都想親近,但誰會想到,有這麼一張臉的人是沒有心的,對他而言,所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金殿上被杖擊的李尚書是,她是,就連與他最親近的古越也是。
他以她爲名,捱了頓打,爲的是迫古越發怒,杖擊李尚書。
杖擊李尚書,迫李尚書提前反。
迫他反,爲的是他私藏的金脈。
所有一切全在他算計之內,不管目的爲何,是好是壞,他就連最近親的人都會算計進去。不知古越會不會知道他的心思,如果知道會是怎麼樣的一幅心態?
她的視線落在他閉着長眸上,濃黑的眼線,斜斜上挑的眼尾,無一不讓人愛慕,讓人憐惜。她不會忘記他那雙讓她陷進去,便出不來的眼。
將脣咬出了血印,對着這麼一個人,說什麼也不能讓自己陷進去。
坐得久了,也有些睏乏,趴在牀緣上,也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一陣唏嗦的聲音,揉了揉仍有些澀意的眼,睜眼見窗外天空已然黑了下來,屋內已點了燈,身邊牀上薄被掀開,容華不知去了何處。
身後唏嗦聲不斷,她轉身看去,半天合不上嘴。
屋角衣櫃大開,衣櫃內掛着還沒穿戴上的黑亮的鎧甲。
櫃前立着個背對着她的欣長人影,正艱難的一件件的穿着那套鎧甲。
那套鎧甲,她並不陌生。
在戰場上見過,在‘大明寺’也見過。
她呆愣的看着他將鎧甲披在身上,鎧甲貼上後背,他禁不住的身子一僵,過了好一會兒才透出口氣,麻利的壓上肩甲。
望了望身邊空無一人的牀鋪,猶豫了片刻,遲疑的低聲訊問,“古越?”雖然明知眼前之人根本不會是古越。
他沒答理她,從衣櫃中取了頭盔戴上,才慢慢轉過身,望着她微微一笑,黑澄深邃的眼眸,在燭光下亮得攝人。
她看過那抹笑,望進他黑不見底的眸子,呼吸一窒,歪倒在了腳榻上,是他……那個人居然是他……
她呆看着他,他也看她,她迷惑,他眼裡同樣帶着審視。
他從櫃子裡取出佩劍懸在腰間,又取出她在戰場上見過的方天畫戟,黝黑的戟柄上盤着龍紋。
她愣愣看着他握着方天畫戟的手,他掌心的粗糙,也不難解釋了。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將方天畫戟斜握在身後,槍尖指向地面,走向門口。
白筱重喘了口氣,回過神,看着他筆挺的背影,深吸了口氣來緩解方纔的震驚,低聲問道:“你的傷,穿這鎧甲,沒關係嗎?”
他站定,迴轉身,望了望窗外,天還沒黑透,離出發還有些時間,也不急着走,踱了回來,到腳榻邊方停下,將她拉起,“換上這副行頭,能一眼分出我與他的,你還是第一人,你到底是誰?打哪裡來?”
此時的他哪裡還有絲毫文弱的樣子,戰場上刀光血影中,他英武的身姿浮現在腦海;端坐轎中儒雅的模樣相繼浮起,兩個身影不斷轉動,怎麼也無法重合。
白筱垂了眼,不敢看他的眼,腦子被糊成一團,無法思考。
他低着頭,凝視着她變幻不定的眼,驀然擡起她的下巴,瞳仁黑且沉,“我曾經看過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鬼,她是誰?”
白筱一驚,退開一步,“你能看陰陽?”
他突然摟了她的腰,將她緊緊貼上身上冰涼鐵甲,“害怕?”
“我,我爲何要怕?”他冰冷的鐵甲讓她微微一哆嗦,她是怕,怕他就是那個人,她知道她抵不了他的眼,但這個人心太深,是不能靠近的。
一陣腳步聲傳來,他鬆了緊箍着她的手臂,退了開去,深深的睨了她一眼,將手中畫戟輕輕掄了一圈,轉身走向門口。
白筱鬆了口氣,從窗櫺望出去,見他自行去牽了通體漆黑的俊馬出來,與站在院中的古越,單掌相擊,相視一笑。
他翻身上馬,對立在馬下的古越道:“我走了。”
古越拍拍他的馬脖,“如果撐不住不要硬撐,我明日便去接應你。”
容華輕點了點頭,“好。”側眸瞥向白筱所在窗櫺。
白筱慌忙避開,仍將他脣角勾出的淺笑看在眼中,深吸着氣,他……太讓人看不懂。
容華單手挽了馬繮,輕夾馬腹,黑馬如箭一般射出了院門。
古越望了門口良久,才轉頭看向窗櫺,眸子一窄,透着森森寒意。
白筱嚇了一跳,不知她又有什麼地方惹了他了,見他向臺階走來,心裡突突亂跳,看及左右,實在尋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深吸了兩口氣,穩住心神,以後要與他時常相處的,這麼怕着他,以後的日子更沒法過,不如坦然相對,向門口迎了上去。
不料她尚沒到門口,卻見他一腳踏上臺階停了下來,毅然轉身離開。
這一晚,他再也沒來過“頤和軒”。
她看不懂容華,也看不懂他,更看懂他們二人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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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華走後,古越又不見人影,白筱一個人在屋裡甚是無聊,見左右無人,便踱出寢屋透透氣。
出了“頤和軒”便是御花園的湖池,風吹過湖面,拂上她的臉,十分舒服,進宮以來,一直崩緊的神經總算緩和了些。
四下裡一個人也沒有,十分安靜,沿着湖畔慢慢跨行。
此時正是初夏,湖畔另一邊花圃裡花卉百花盡放,陣陣花香在空氣中瀰漫。
她一路走過來,回頭才發現自己離“頤和軒”已遠,想就此回去,又有些不捨難得的這片清靜景緻。
索性依了身邊假山,坐下,靜望着前面的月影。
坐了一陣,風吹着身上有些微涼,正想起身離開,卻見另一個黑色身影朝這邊走近,月光斜照在他俊逸的面頰上,臉色陰沉,帶着森冷之色,很是難看,竟是古越。
一看他那臉色,她哪裡還敢出去與他撞上個面對面,縮了縮身子,將自己藏在假山之後,等他離開,再溜回去。
他走到假山另一側便不再走,也靜望着湖上月影,臉色陰沉得厲害,背在身後的手握成拳。
白筱看着他這副模樣更是大氣不敢出一口,她不明白,她初見他時,他並不仇視她,爲何他在軍營見到她時,他對她的態度與過去的全然不同,象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事後她想過,可怎麼也想不明白,她被禁足榮府,許久不曾出過府,也不曾見過誰,自不能得罪他,來來去去,得罪他的,怕是隻有她那父親北皇。
正胡亂跑神,突然聽他捏得關節‘啪’的一聲響,聽他冷哼了一聲,冷聲自語,“在下面,你可還能那般荒淫無度?”聲音冷且狠。
白筱手尖一顫,他這話裡含了多少恨,那個死了的人,不知做了什麼,讓他恨成這般,又將身子往後縮了縮,這種時候怕是誰撞上去,誰倒黴。
一陣急促的細碎的腳步聲跑近,直向他們這邊奔了過來。
白筱暗想不知會是誰在這當口來觸他的晦氣。
想看,又不敢探頭看,只在假山縫裡看見一個一身明豔的宮裝女子直奔到古越身後才停下,喘息着,怯生生的輕喚了聲,“殿下。”
古越冷哼了一聲,“我還以爲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女子身子一顫,抖了脣,埋着頭道:“奴婢不敢。”
古越驀然轉身,上前一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下手全不憐香惜玉,用力擡起的頭,冷笑道:“你以爲有他護着你,便可以隨心所欲了?”
女子被他捏得生痛,又不敢反抗,小聲泣出聲,“殿下,奴婢……”
“住口。”他打斷她的話,月光下黑中泛藍的眸子,越加的陰冷無情,猛的將她一推。
她後背重重撞向身後假山。
他手上用力,撕了她身上宮裝,手又探到她身下撕了她的褻褲。
女子身子不住的顫抖,咬着脣泣道:“殿下,回太子殿,可好?”
古越手上不停,將她按緊,撩了自己長袍,冷笑道:“你還會知道廉恥?”掐了她腰,生生的撞了進去。
女子咬緊牙,強忍了痛,不叫出聲。
白筱驚得捂了嘴,後背抵着假山,連氣都屏住了。
古越全不顧女子如何隱忍哭泣,閉上眼,一下一下的橫衝直撞。
女子吃痛不住,擡手去扶他的肩膀,手指剛觸了他的肩膀,他眸子突然打開,惡狠狠的瞥向她,
女子一驚,忙縮了手,雙手扣了身後假山。
白筱聽着一石之隔傳來的喘息,低泣,面如火燒,又驚又怕,緊盯着石縫後古越牙關咬緊,又目緊閉,微微扭曲的俊容,他這哪裡是什麼男女之歡,簡直是發泄着內心的狠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見他驀地睜眼,將掐在手中的女子一把摔開,眼裡恨意愈濃,臉上神色愈冷。
狠聲道:“滾。”
女子趴跌在地上,身上衣不蔽體,渾身抖個不停,擡頭間,見頭頂假山後一角衣裙,蒼白的面頰更慘無血色。
她沒看到白筱的臉,白筱隔着假山縫卻見她看了個明白。
這女子只得十七八歲模樣,瓜子臉蛋,白淨皮膚,平眉鳳眼,眼角斜挑,眉心一點紅,自帶了七分媚骨,這樣子竟有些眼熟。
被撕碎的宮裝掩不住她曼妙的身驅,束着的髮束散披下來,掩了半邊粉頸。
白筱慢慢將露在外面的衣角扯回,心臟象是跳出胸脯,卡在了噪子眼上,只要這女子叫上一聲,古越就能發現躲在這兒的她。
如果這時候被古越發現,不知是什麼樣的一副環境。
女子慘白的臉慢慢漲紅,又聽古越冷冰冰的聲音傳來,“還不快滾?”
回頭含淚望了望那張全無情議的俊顏,拉攏破碎的衣衫,半掩了赤着的身體,掩面飛奔而去。
白筱屏息靜氣,只盼古越也儘快隨後離開。
不料等那女子跑遠,也聽不見石後有什麼動靜,探頭朝石縫中望過去,只見他背了手冷眼看着這面假山。
嚇得睜圓了眼,背轉身,後背緊貼着假山,暗道了聲不好。
轉動着眼珠子,左右望望,趴伏在地上,藉着假山的遮掩,慢慢爬開,只求離得遠些,便能躍起逃跑。
突然身後一聲輕嗽,剎時間,她後腦一麻,整個人都僵了下去!暗暗叫苦。
正想起身急竄,一隻手已經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掌心很熱,她卻是一身的冰冷,滿頭的冷汗。
靈機一動,雙手在地上亂摸,口中呢喃道:“去了哪裡呢?算了不找了。”說着要直身站起。
古越手上用力,壓着她,讓她直不起身,伏下身,貼向她耳鬢,呼出的氣息吹着她耳邊碎髮,“二公主當真興趣廣泛。”
他聲調帶着笑,她卻覺得透身的寒,二公主都叫出來,還能有什麼好事,乾咳了一聲,“我不明白太子殿下說什麼,我不過是在這兒尋一隻受傷的小鳥。”
“是嗎?要不要我幫你尋一尋?”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順着她的後背慢慢下移,落至腰季,大有再往下的趨勢。
白筱驚得魂飛魄散,再也僵不住,驟然轉身,坐倒在地,將他的手推開,臉色也冷了下來,“太子放尊重些。”
“尊重?”古越半眯了窄長的俊眸,脣角噙着的笑意,越發的陰冷,“荒淫無道的北朝宮裡出來的人,跟我談尊重?”
白筱這宿體前任名聲的確不好,但如今已經易主,哪受得了他這麼侮辱,再說剛剛也不知是誰在這兒做出那等苟且之事,冷笑道:“太子當真喜歡以自己之人品來論他人,我以前以爲南朝太子雖然年幼,卻是個明主……不想,聞名不如眼見。”
一番冷嘲熱諷說得古越臉色越加的黑了下去,突然握緊她的手臂,將她扯了過來,將她的身體略略提高,迫視着她,眸子裡燃着火,“你不過是那姓白的淫賊養着的侍寵,憑什麼教訓我?”
白筱手臂被他捏得疼痛不堪,胸中卻被他一席話煽得火起,“他是我父親,你休要胡說,你以爲人人象你這麼哦齷下流?將亂-倫之事胡亂捏造。”
她話剛落,見他眸子一窄,面頰瞬間扭曲,揚起手掌,心裡猛的一跳,忙閉了眼,靜等他巴掌扣落。
過了好一會兒,不見他巴掌打落下來,微睜了一隻眼,見他舉在半空中的手掌握成了拳,但終是沒落下來。
再偷眼看他,他儼然怒極,臉上卻陰晴不定,腮幫子咬得緊緊,盯着他,眸子生寒,目光久久不移,過了半晌才咬牙道:“如果換一個人,就憑你這一句話,我定然將你碎屍萬塊。”
深吸了口氣,將她狠狠丟在地上,望了她一眼,一甩下袍,轉身便走,轉眼便消失在夜幕中。
白筱這一驚一嚇,渾身發軟,坐在花圃裡,沒了一絲力氣,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氣喘不定。
想想剛纔,實在驚險,留在這宮裡,也不知是不是明智之舉。
她知道他恨北皇,兩國相爭,相恨實在正常不過,但象他這麼恨的卻有些詭異。
大口的吸着氣,助飛快亂蹦的心恢復平穩,爬起身,拍去身上沾滿的花瓣,腳下軟綿綿的朝着‘熙和軒’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