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沒多久,胤禛怕年馨瑤病後初愈會勞累,兩人在荷花池邊的亭子裡坐了下來。
夜色昏暗,白日裡青翠的荷葉和粉嫩的荷花在夜色下如水墨般層層疊疊,蔓延開來,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年馨瑤趴在圍欄上,伸手隨意撥弄着亭子下方的荷花花瓣,絲絲清風拂來,吹動了她額前的碎髮,襯着烏黑閃亮的雙眸,仿若伏夜而出的精魅,看得胤禛挪不開眼。
京城裡人人都傳年家幼女何等的美貌,見過的卻少之甚少。而他也不是沉於美色之人,對老十三調侃他娶回京城第一美人的話無動於衷。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意識到,他的側福晉有多美。
他就這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直到她賞完荷花爲止。
“過幾日,你二哥就要去蜀中上任,可想回去與他道個別?”胤禛輕咳了一聲,忙起了個話題,不讓年馨瑤發現他的失態。
提到年羹堯,年馨瑤的雙眸黯淡下來,她皺了皺眉,回道:“不用了。”
“爲何?”胤禛有些奇怪,這兄妹倆的感情據說很好,怎麼連離別相送都不願意?
年馨瑤怕他有所誤會,忙解釋道:“爺,妾已經嫁入貝勒府了,再往孃家跑,怕是會被人說不懂規矩的。”
胤禛見她如此小心謹慎,笑了笑,說道:“無妨,本來前幾日就該帶你回孃家的,可你昏睡了幾日,倒把回門的事給耽誤了。雖說傳了話過去,可你爹孃若是見不到你好端端的模樣,怕是會擔心的。明日待我下朝,便同你一道回去,一來爲你二哥送行,二來也給你爹孃解個憂。”
年馨瑤不想看到年羹堯,但是還是非常想念爹孃的。她沒有再拂了胤禛的好意,起身行禮道謝:“謝貝勒爺體恤。”
胤禛虛扶了她一把,指着荷花池對面的樓閣說道:“那邊是我的書房,你可要去看看?”
“可以嗎?”年馨瑤有些遲疑,她知道書房對於男人們來說是個何等重要的存在,一般不許女人隨意進出。更何況這裡是四貝勒府,禮數更加森嚴,她怕胤禛不過一時興起,卻讓自己破了規矩。
“無妨,這府內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
胤禛的書房比年家的大了許多,分上下兩層。上層用於藏書,還有些名家書畫等;下層用於會客、處理公務,文房四寶、棋盤棋具等一應俱全。
“平日裡無聊,想看什麼書,便自己過來取。”
年馨瑤望着那好幾書架的書,頓時瞪直了雙眼。
她不愛刺繡畫畫,只愛騎馬,但摔傷了頭後,這個唯一的愛好也放下了。躺在病榻上時,最常做的事便是讀書,不管什麼書,她都認真地讀,以此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漸漸地,她養成了喜愛讀書的習慣,年遐齡的藏書已經被她看完,有的還讀了好幾遍。
現在可好了,這裡的書,應該夠她讀很久很久了。
第二日一大早,年馨瑤還在屋內梳洗,屋外便傳來說話聲。
曉月出去一瞧,發現是福晉身邊的蘭芝嬤嬤,面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她還記得當日在福晉院外蘭芝嬤嬤如何對她和小姐的,現在找上門來,準沒好事。
但小姐的話一定要聽,再不情願也不能無禮。她草草向蘭芝嬤嬤行了一禮,便回房通報了。
年馨瑤一聽說是福晉遣來的,忙出了門。
“嬤嬤,可是福晉有何吩咐?”雖然福晉一早就說過免了每日的請安,但她還是有些不安。
蘭芝嬤嬤對年馨瑤的態度雖然比那日見面好了許多,但依舊是不卑不亢的樣子。她緩緩向年馨瑤施了一禮,朗聲道:“福晉聽聞側福晉今日回門,特地吩咐奴婢準備了些禮物相送,以顯貝勒府的體面。”
她的話音才落,門外便有奴才將禮物擡了進來。
年馨瑤有些驚訝,望着那些豐厚的打賞不知所措,但蘭芝嬤嬤回了話,也不再停留,轉身走出了青漣閣。
“小姐,您說福晉這是什麼意思?”曉月圍着那些禮物繞了一圈,也是驚得咋舌。
年馨瑤不語,她也不懂這些,不曉得這些東西是否真的能夠送到孃家去。
倒是胤禛來了一看,自然而然地吩咐人擡上馬車,還誇讚福晉懂得他的心思。
“貝勒爺,福晉這些禮備得是不是太貴重了?妾初來乍到,也沒什麼功勞,會不會……”雖說是往自己家裡送,但是她還是覺着有些不妥。
兩人獨坐馬車上,胤禛親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話道:“你也太瞻前顧後了,我都沒說什麼,誰又敢在背後嚼舌根?你是皇父欽點的側福晉,這些禮才稱得上身份。福晉雖在病中,但是處事還是極有分寸的,你就坦然受了吧。”
年馨瑤的注意力全在他那隻捏她鼻子的手上,臉色緋紅,低下了頭,至於他說了什麼,完全沒聽清楚。
她發現,似乎自己並不排斥胤禛的親密舉動,甚至有他在的時候,才充滿了安全感。
馬車平穩的穿過鬧市,胤禛撩開簾子看了一會,回過頭來,發現年馨瑤還在低頭想着心事。“回來的時候帶你在街上走走,可好?”胤禛提議道。
他們之前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但在他的記憶裡,她一直是個歡快的姑娘,對什麼都好奇,對什麼都充滿了熱情。嫁入四貝勒府,她的天性被她自己掩埋起來,大好的年華卻一副看透生死的頹然。
他不想擁有這樣的一個她,他希望她能在他的羽翼下,快樂地活下去。
“貝勒爺,您差事那麼忙,實在不用如此陪着妾。妾已經沒事了,今後也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讓貝勒爺擔心的。”年馨瑤說得慎重其事,淡淡地又將方纔拉近的距離疏遠了幾分。
這才應該是他們之間該有的距離,這樣,她才覺得心安理得。
胤禛的神色黯淡了幾分,但也沒有再勉強:“也是,你身子剛好一點,應該多休息。”
在沉默不語中,馬車行駛到了年府門前。
年馨瑤透過掀開的門簾看見爹孃正站在門口迎接,他們身後除了大哥年希堯和大嫂外,還有二哥年羹堯和他的新婚妻子納蘭初語。
他們對胤禛誠惶誠恐,連帶對着她也很客氣。
待衆人簇擁着胤禛夫婦進府,在內廳裡坐下,年馨瑤想家的情緒蜂擁而來,當即抱着年母落下淚來。
年母也是知道她昏睡了幾日,剛剛纔醒過來,自然是左看右看,拉着撒不開手。雖然年馨瑤不是親生的,但從小養到大,感情還是非常深厚的。
母女倆相擁落淚,兩個媳婦在一旁柔聲勸着,倒是幾個男人尷尬地在一邊,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年遐齡想要暗示妻子趕緊收了眼淚,卻被胤禛阻止了。
也許,在親人懷裡哭一哭,才能紓解年馨瑤那些鬱結的情緒吧。
“讓四爺見笑了。”年羹堯向胤禛行了一禮致歉。
“無妨,瑤兒年紀還小,自然是想家的,讓她們母女好好聚一聚吧。”
年遐齡一聽胤禛並未怪罪的意思,便和兩個兒子一同將胤禛請到書房暢談,直到午膳時分才重新回到內廳來。
這時的年馨瑤已經收拾好了心情,正和母親大嫂說笑,二嫂雖一直在旁陪笑着,但因爲也是初來乍到,在年馨瑤的故意忽視下,根本插不上話,神色間有些落寞。
她瞧見夫君回來了,連忙欣喜地迎了上去。
納蘭初語這一番舉動打破了內廳裡其樂融融的氣氛,尤其是年馨瑤,頓時沉默下來,皺着眉,盯着這對新婚夫婦的親密無間。
年母見情形不對,忙拉過年馨瑤的手,對胤禛等人說道:“瞧我這記性,廚房裡特意給側福晉燉了滋陰安神的湯,問過大夫說要在用膳前飲用。不若側福晉陪同老身一同去?也好看看午膳備好了沒有。”
年馨瑤低下眉眼,順從地道了一聲“是”,便扶着年母出了內廳。
在往廚房的路上,年母見納蘭初語並未跟來,停下腳步,嘆了口氣,面色中帶着一絲愧疚。“瑤兒,別怪娘……”她的口吻竟有那麼一點哀求的意味。
“娘,瑤兒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她當然是知道的,而且非常清楚。想當初年羹堯籌備婚禮時,她就不管不顧地胡鬧過。是親兄妹又如何,她就是看不慣納蘭初語,就是不想讓她順順當當地嫁過來。年母沒辦法,在年羹堯娶親當日,只好將她鎖在閨閣之中,任由她如何嘶喊都無動於衷。
年母今時今日已經有些後悔,當初爲何要給年馨瑤希望?若是隻當做兄妹一般的長大,斷沒有現在那麼多麻煩。尤其在四貝勒面前,稍有不慎便會闖下大禍。
年馨瑤見年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斂了斂心中的恨意,擠出一個笑容道:“娘,您放心,瑤兒難得回來一次,斷不會爲難二嫂的。”
“如此便好。”年母喃喃答道,顯然還在擔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