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你說,這場雪會下多久?”
年馨瑤倚在炕上,將窗戶掀開一條縫,癡癡得望着外面的紛飛大雪,問道。
這些日子她不再抗拒,在太醫的診治和凌嬤嬤的照顧下,漸漸恢復了元氣,生活也漸漸正常起來,唯有心中的悲痛從未減少一分。
凌嬤嬤手裡端着一碗湯藥,擱在小几上,不由分說地將窗戶掩上,平板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年側福晉還很虛弱,還是不要見風的好。藥已經好了,請年側福晉儘快服下。”
年馨瑤無奈地笑了笑,也不爭辯,反正也爭辯不過。這個凌嬤嬤是個極有主張之人,即便自己是主,她爲奴,也要完全按照她的意思做。什麼時候歇息,什麼時候出門散步,什麼時候喝下那一碗碗苦澀的湯藥;還有膳食該用多少,該做些什麼運動,該看什麼書,該繡什麼繡品,無一不在她細緻的安排下,按部就班的進行着。
她端起那碗黑黝黝的湯藥,一口飲盡,入口的溫度掌控得非常好,這也是凌嬤嬤的優點之一,細節上考慮的非常周詳。
年馨瑤拈了一顆梅子*口中,化解那絲殘留的苦澀。雪景看不成,只好捧過昨日並未讀完的那本書,繼續翻看起來。
凌嬤嬤站在一邊,並無多餘的話,屋內只聽得見嘩啦呼啦翻書的聲音。
她們倆的相處就是這樣,靜靜的,令年馨瑤的心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本以爲日子就這樣過下去,無喜無悲。
可是,烏喇那拉舒蘭的到訪,打破了這個平靜。年馨瑤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仇恨的怒火又佈滿了她全身。
“你來做什麼?來瞧我有多麼悽慘?”她本想衝到烏喇那拉舒蘭面前去扇她一巴掌,卻被凌嬤嬤死死得壓住肩膀。
烏喇那拉舒蘭對凌嬤嬤略點了點頭,看來也是熟悉的。
她沒有先對年馨瑤說什麼,而是與凌嬤嬤聊了起來。
“這段時日,凌嬤嬤辛苦了。”
“奴婢天生就是勞碌命,已經習慣了,多謝福晉關懷。”
烏喇那拉舒蘭笑了笑,也無話可說,她對夫君的這個乳孃也是心有畏懼,僅僅接觸幾次便再也不想碰面了。在她心中,凌嬤嬤就是個油鹽不進的人,唯一忠心的只是王爺一個,其他人都不在她眼中。偏偏她是當初佟貴妃親自爲王爺挑選的乳孃,王爺又那麼尊敬她,自己只有躲得遠遠的方是良策。
“現在天越發冷了,我來瞧瞧年妹妹這裡可有什麼短缺。圓明園到底不是王府內,需要什麼畢竟不便,若是炭火不夠,只管讓奴才來王府取用,王爺也吩咐了,年妹妹這裡凡是所需都要撿了最好的送過來。”
凌嬤嬤頷首行禮表示感謝,年馨瑤卻白了她一眼,憤憤說了一句:“貓哭耗子假慈悲。”
“年側福晉慎言,這位是雍親王府的嫡福晉。”
年馨瑤不敢相信凌嬤嬤這時會來教訓她,轉頭瞪了她一眼:“你到底是王爺派來的還是福晉派來的?”
“不管奴婢是誰派來的,這禮數都不能廢。”
年馨瑤哼了一聲,用力掙脫凌嬤嬤的手,往自己牀榻走去。
“你們要閒聊就去外面,我要休息了。”
“年側福晉……”凌嬤嬤對她的舉止非常不滿,又要開口教訓,卻被烏喇那拉舒蘭攔了下來。
“隨她去吧!”
凌嬤嬤仔細端詳着她的表情,想從中分辨出真情還是假意。府中傳言是眼前這位嫡福晉收買了年側福晉的婢女在頭油中下毒,才使得年側福晉的孩子中毒早產,成了一個死胎。她對這個謠傳不可置否,既不覺得真也不覺得假。女人的戰爭中,面色最無害的也許便是最陰毒的那個,表面最兇狠的未必心腸很壞。那麼多年的宮廷生活,已經鍛煉出她那雙火眼金睛,一般道行的女人都逃不出她的雙眼。
王爺的這位嫡福晉倒是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行爲舉止都完美地遵照一個王妃該有的氣度。
但她並不認爲,烏喇那拉舒蘭在這樣一個大雪的日子到訪只是來關心側室的生活起居,必然是有事情來找年側福晉相談的。
是什麼,她並不好奇,只是佩服烏喇那拉舒蘭的勇氣。明知道年馨瑤對她恨之入骨,還敢過來,看來下毒之事真的另有隱情。
“凌嬤嬤能否讓我單獨與年妹妹聊上幾句。”烏喇那拉舒蘭請求道。
還未等凌嬤嬤說什麼,已經放下帷幔的牀榻上傳來年馨瑤冰冷的聲音:“我同你沒什麼好說的,快點給我走,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她的威脅,烏喇那拉舒蘭並未理會,只是一臉殷切地望着凌嬤嬤,彷彿這裡只有得到她的首肯,自己纔有資格留下來。
凌嬤嬤瞧了她一會,最終點了點頭,直接走出了寢室。同烏喇那拉舒蘭一同來的蘭芝嬤嬤也緊隨其後走了出去,並將門關得嚴嚴實實。
烏喇那拉舒蘭走向年馨瑤牀榻的步伐到底有一絲遲疑,她不確定自己賭這一步究竟對不對,或許,年馨瑤這些日子以來的平靜是假的,只要一看到她這個“仇人”,瘋狂的本性便會暴露出來,將她掐死在這裡。
但她沒有停下腳步,一邊害怕一邊走到了年馨瑤的牀前。
本來背對着牀外的年馨瑤聽見腳步聲,立刻坐了起來,一見是她,掀起了帷幔就想要撲過來。
烏喇那拉舒蘭猛然退後一步,晃了晃身子,又停住了,勉強自己鎮定下來。
“你竟然還敢留下來?”年馨瑤的手握住了她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讓她透不過氣。
“我爲何不敢留下來?你的孩子不是我害死的,就算今日你將我掐死在這裡,你孩子的仇依然未報,日後等你踏上黃泉路,那個孩子只怕是要哭着問一句,額娘,爲何不替我報仇。”
她感覺纏在自己頸脖上的手漸漸收緊,每提到一次孩子,就會收緊一分,她已經開始有些呼吸困難了。
可是,就在她的話剛落音,那窒息的感覺卻已經緩和下來,原來是年馨瑤鬆開了雙手。
“不是你害的,那又是誰?你對我從來就是冷冷淡淡的,王爺對我萬分寵愛只怕在你心中就是萬分傷害。你的孩子死了,我的孩子就該爲他陪葬嗎?”
“你是失了孩子,但那孩子只是在你肚子裡成長了六個多月,你都從未好好的看過他,他便離開了人世。而我的弘暉,在我身邊長到八歲,是那般的聰明伶俐,是那樣的鮮活開朗,就那麼莫名其妙的走了,你說,究竟我比你是不是更加可憐?”
“你可憐,所以你就要讓我也變得和你一樣可憐嗎?”年馨瑤完全不聽她的說辭,狠狠反駁道。
“你不信我,自然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
“我是不信你,我只信我看到的,我只信那確鑿的證據。”
烏喇那拉舒蘭知道要說服她並不是那麼容易,但還是耐下性子與她分析。
“你所謂的證據無非就是那塊帕子,那錠金子以及那包草烏粉。”
“還有曉月的死。”年馨瑤冷冷地道。
“好,還有曉月的死。首先一點,曉月之死本身就不正常。當時高無庸只是對曉慧嚴加逼供,對她什麼都沒有做過,想來是相信她不會害你的緣故。既然沒有人懷疑她,她爲什麼要自盡,爲什麼要將自己往死路上逼?”
年馨瑤一愣,勉強反駁道:“也許是她被曉慧所受的刑罰嚇到了,神志不清,又對我非常愧疚,於是才自盡謝罪。”
“不,一個下定決心背棄主子又下毒謀害主子的人,心智必然十分堅定。你可還記得你初孕時便已經有了強烈嘔吐的症狀,與後來的症狀非常相似,這說明,當時的頭油裡已經摻了草烏粉。你再想想,那個時候,曉月與你可有間隙?你惱她給你找麻煩要趕她出府被我搭救是幾個月後的事了,她不可能一早就將你懷恨在心。”
年馨瑤臉色蒼白,看着她嘴脣哆嗦了下,卻沒有說什麼。
烏喇那拉舒蘭繼續說道:“這便是不通情理的第二點。第三點,我若是要害人,不會將我喜歡的東西拿給別人成爲證據。那塊帕子我也瞧過,的確是很合我的喜好,我雖喜歡飛天鳳凰,可是房裡丫頭手笨,繡了幾次都不合我心意,也便作罷了。我有許多帕子,繡上了各式各樣的蘭花,卻唯獨沒有飛天鳳凰這個品種。你也是瞧過那塊帕子的,繡工竟如此了得,將飛天鳳凰繡得惟妙惟肖,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但正因爲如此,才更加證明這不是我的東西。”
“一塊帕子,自然是你想怎麼說便怎麼說了。”年馨瑤雖然心思有所鬆動,但還是不太願意相信福晉的話。
“每個人的繡功自然會有自己的習慣,這一點並不難查出是誰繡的這塊帕子。只是那塊帕子一直被王爺收着,我也只是瞧了一眼,沒辦法拿來細細比對。”烏喇那拉舒蘭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