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年馨瑤不說話,似乎在慢慢消化這重重疑點。烏喇那拉舒蘭也不再開口,等待她細細想個明白。
她一直認爲年馨瑤是個聰明人,之前種種不過是被悲痛矇蔽了雙眼,若能平靜下來,定能搞清楚,自己的怨恨完全弄錯了方向。
年馨瑤自牀榻上站起,走到暖炕前又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隙,彷彿外面呼嘯而來的冷風才能讓她的腦子徹底清醒。她一直在抗拒着烏喇那拉舒蘭的說辭,卻找不到任何漏洞來反駁,再仔細一想,也的確是那麼回事。
人常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大約就是這個道理。
但她尤不死心,繼續問道:“你同曉月關係如何?你爲何要幫她留下來?”
“我同那丫頭毫無關係,只不過那日她被逼急了求到我面前來,不惜以死明志,我沒法不幫她。”
“福晉倒是佛口聖心。”年馨瑤笑着諷刺道。
烏喇那拉舒蘭沒有理會她的語氣,走過來同她一起望向窗外的風雪。“其實,你心底也是不相信曉月會害你的,對不對?”
年馨瑤猛地偏過頭看她,像是被她揭穿了內心的秘密。
“是,我不相信,曉月是隨我一同長大的,我倆的情分就如姐妹一般。她那張嘴壞,可是處處都是爲了維護我,我心裡又何嘗不明白。可是,她那樣的性子,根本不適合在王府中生活,我將她打發出去,希望她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又有何不對?”她的淚如雪珠子般墜落,曉月的逝去也是她難以接受的。
也許,認定了曉月害她,纔可以用恨來抵擋那來自心底最深的痛苦,否則,她根本無法想象,她已經一無所有。
“你沒錯,她也沒錯,錯就錯在被有心人利用了,才導致現在的結果。”烏喇那拉舒蘭嘆道。
“你口口聲聲說那草烏之毒不是你下的,現在又說曉月的死是遭人陷害。那麼,你來告訴我,究竟是誰,是誰要害我,還要牽連到你?”
說到這一刻,烏喇那拉舒蘭總算是鬆了口氣,她知道年馨瑤的心已經開始動搖。
她將窗戶合上,那肆虐的寒風吹一會能讓人清醒,吹多了反而沒有益處,還是這室內的溫暖芬芳更適合。
“你所擁有的是王爺無盡地寵愛,我所擁有的是與王爺比肩而立的地位,你說,這府裡又有誰是這兩者都想要,卻得不到的呢?”
“李心蓮。”這個名字,剎那間就出現在年馨瑤腦海中,並驚呼出口。
烏喇那拉舒蘭既沒否認也沒承認,而是繼續說道:“這府裡誰有子嗣,又是誰對你即將出生的孩子萬分介懷?”
年馨瑤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將那塊素淨的衣料揪成了一團。
“李心蓮,是李心蓮這個賤人。”
“沒錯,就是這個賤人。”忽然間,一向冷清的烏喇那拉舒蘭周身冒起了刻骨的恨意。
她對着年馨瑤淒涼一笑,問道:“你知道弘暉是怎麼死的嗎?”
年馨瑤忽然想起新年皇宴上,完顏流姝對她說過的話,當時還覺得她是否大題小做,沒想到這樣的慘劇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完顏流姝要她留心些,看好自己的孩子,說弘暉之死定非正常,她卻沒有在意,又或許根本防不勝防。現在想來,她還是太過稚嫩,以爲有王爺寵着就萬事無憂,卻沒想到,正因爲這份寵愛更將她推上了風口浪尖。
烏喇那拉舒蘭見她不語,心想那麼久遠的事,年馨瑤肯定不知道,也沒管她,自顧自地開了口。
“暉兒那孩子雖然騎射武藝在叔伯孩子中不是最好,但身體結實,性子活潑,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就連皇父都非常喜歡。那年夏天,李心蓮的兒子弘昀年滿五歲,便被她軟磨硬泡送去讀書,同暉兒同進同出。暉兒待這個弟弟非常用心,處處維護,回到府中也是常常教導。弘昀喜歡暉兒,像根小尾巴似得跟着他,卻引來李心蓮的不滿。她勒令弘昀不許與暉兒來往,除了去讀書,便將弘昀關在屋裡苦學。弘昀小小年紀,本就是愛玩愛鬧的時候,又怎麼承受得住母親這樣的威逼。一天下學,他同暉兒約定,晚上偷跑出來一起去抓蟈蟈。暉兒心疼弟弟比他還要辛苦,便答應下來。當時的我,明明知道這個約定,卻沒有干涉,沒想到那一晚卻成了我畢生之痛。”
烏喇那拉舒蘭身體顫抖,有些哽咽,說道此處停了下來,深呼吸幾口才勉強將悲痛的情緒平穩下來。
年馨瑤默默倒了一杯水遞給她,也算一點安慰。
舒蘭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帶着綿綿的恨意接着說道:“那晚的情形究竟如何沒人知道,當總管來通報我時,兩個孩子一個倒在地上抽搐,一個昏迷不醒,旁邊是三米多高的假山。李心蓮當時就在那裡,後來聽一些下人說,李心蓮得知弘昀偷跑出去玩耍,氣勢洶洶地追了出來。一定是她發現了弘昀和暉兒在一起,拉扯間起了爭執,導致暉兒從假山上摔下來,頭破血流。那個賤人,她一直矢口否認,我同王爺也找不到任何證據。王爺當時正是用人之際,她阿瑪幫着王爺辦好了幾件重要的差事,而她當時又懷有身孕,已是臨盆之際,沒有辦法,只能將事情掩了下來。可憐我的暉兒,重傷拖了不到一個月,便死在了我的懷裡。”
年馨瑤感同身受,也落下淚來。這樣好的一個孩子就這樣沒了,真的令人扼腕嘆息。
“聽說弘昀阿哥身體一直不好,是不是也是因爲此事?”她突然想到弘昀躺在牀上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烏喇那拉舒蘭臉上突然生出一絲快意,“是,弘昀當時昏迷不醒,被帶回去後便發起了高燒,反反覆覆一直不退,整個人像受了莫大的驚嚇,成日胡言亂語,哭喊吵鬧。李心蓮當時就要誕下新兒,對他也沒有那麼多精力陪伴照顧,導致弘昀被高燒熬壞了身體,從此成了藥罐子,一直躺在牀上只等油盡燈枯那一天。現在,終於等到了。”
她的脣際含着一抹殘忍的笑容,令年馨瑤一驚。
“出了什麼事?”
“知道我爲什麼等到今日纔來見你嗎?”
年馨瑤茫然地搖了搖頭。
烏喇那拉舒蘭脣邊的笑意更盛:“那是因爲,今日凌晨,弘昀終於下去陪着暉兒了。”
“是你搞得鬼?”這句猜測幾乎出自年馨瑤的本能。
烏喇那拉舒蘭苦笑道:“我若想要動手,又怎會讓他多活這麼些年?弘昀並沒有錯,而他熬了那麼多年,也算是在給她那個惡毒的母親減輕罪孽。他走了,也算是解脫了。”
“他是解脫了,但是他的母親不能得到解脫,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讓她血債血還。”
烏喇那拉舒蘭拉起年馨瑤的手,欣慰地笑道:“現在可相信我了?”
卻沒想到,年馨瑤依舊搖了搖頭。
“我不信你,因爲我不知道這個王府有什麼人是值得我再去相信的。但是我可以和你聯手,去向害我們孩子的人討回公道。”
“你這樣想是對的,任何人都有理由背叛你,只有你自己,永遠都不會背叛自己。”烏喇那拉舒蘭站起身,“出來這麼久,我也該走了。那麼,我便在府裡等候你的歸來。”
她還未走出門,就聽見年馨瑤在身後追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恨我?”
她回頭,有些疑惑:“我爲什麼要恨你?”
“王爺待我……”
年馨瑤話沒說完,她已經瞭然,淡然一笑道:“你是王爺最心愛的女子,而你卻還沒有完全愛上他。我不是他愛上的那個人,但我的心卻是永遠的屬於他。有時候,我的確很嫉妒你,但是,我也很感激你,因爲你能帶給王爺快樂。王爺心思沉重,唯有在你身邊才能得到寬慰。所以,我不恨你。”
“你憑什麼說我沒有愛上王爺?”年馨瑤有些忿忿不平。
“你若真愛他,便不會被痛苦矇蔽了心,看不到他也和你一樣的痛苦。他有多珍惜你,他有多期待這個孩子,此時此刻的心就有多痛。而你,只顧着自己,從來沒有想過他的感受。我的暉兒死了,我自然是萬分難過,但是,我不但是一個母親,還是一府之中的當家主母,我有許多責任在身,也知道這其中的種種不得已,所以才能將傷痛放在心底,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大仇終能得報的那一天。”
年馨瑤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最後還是默認了。
“難怪王爺如此信任你,你的確值得王爺這般敬重。”她終於將自己從對烏喇那拉舒蘭的仇恨中掙脫出來,端端正正地向她施了一禮。
烏喇那拉舒蘭坦然地受了禮,推門離開。剛準備擡腳跨出門檻時,像是又想到了什麼,轉身提醒道。
“你一定要小心鈕祜祿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