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年冬
北京永定門外南苑,白雪皚皚的廣袤土地上,錦旗處處,號角聲聲。大批人馬追逐着四散的珍禽野獸,動物嘶喊聲、兵士吆喝聲,摻雜在一起,弓箭齊飛,刀光劍影,好不熱鬧。
康熙皇帝玄燁坐在金鞍汗血寶馬上,身穿圓領大襟、箭袖、身長至膝的箭袍,外罩褂長至臍的行圍褂子,意氣風發,在場中奔馳着,每一張弓搭箭,必有野獸死於馬前,豐富的收穫讓他喜笑顏開,興致盎然。
我站在晾鷹臺上注視着場中的圍獵,每當看見康熙又獵中一頭獵物,心裡是高興的。慢慢看着他長大,就像自己的弟弟慢慢長大成人,一旁服侍的我又是欣慰又是辛酸。
來到大清已經六年了,雖然好幾次來過這圍獵場捕獵,我卻始終沒有找到來時身處的地方,心裡是有些了悟的,怕是回不去了。剛開始的時候當然痛不欲生,然而身爲康熙的貼身宮女我並沒有多少時間爲自己悲哀,日子久了,竟然也慢慢開始習慣這落後的古代生活,如今,回家的渴盼依舊,卻已經越來越習慣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搖了搖頭,拋開這越來越消極的念頭,尋思着今晚等康熙睡下如何偷偷跑出去尋找回家之路。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四品帶刀侍衛急匆匆走上前來,我一看,卻是孫嬤嬤的侄子孫威。康熙登基不久,我找了個機會把孫嬤嬤的請託說了,不出我所料,康熙是不會虧待把自己奶大的乳母的,於是直接讓他去了內廷當差,過兩年賞了四品帶刀侍衛,今春又讓他成爲侍衛統領,平步青雲。
“皇上有什麼吩咐麼?”我笑問。他不在皇上身邊跟着,到這兒來幹什麼?
他笑了笑,抱拳說道:“姑娘,這回不是皇上找你,是我找姑娘解難來了。”孫嬤嬤對我幫忙舉薦他的事情感恩戴德,他也隨着他嬸嬸對我甚爲恭敬,照我看這些卻都是不必要的。
“我?我能做些什麼?”我有些奇怪了。
“皇上嫌只是獵鹿太無趣,如今竟想要去獵那狼、狐等兇暴狡猾之獸,這萬一有個什麼閃失,我可擔待不起啊!求姑娘趕緊勸勸皇上,別冒險纔是。”
我不由“撲哧”一笑。滿人打獵是很有趣的,他們在圍獵場裡面圈養各種動物,尤以麋鹿、馴鹿爲最,圍獵時衆人形成數層的大圈,由遠及近,人與人圍成由大及小的圈子。圈子形成後,先要大聲吶喊,滿語有個詞“嘣起伏獸”,指的就是這種吶喊。人形成圈,被包圍在圈內的獸類害怕而潛伏於草木叢中。人多,大聲喊叫,伏獸就跳躍而起,四下奔逃。這時,人手中執弓箭刀槍而追打四散的獸類。這時圍獵的對象只是些沒有殺傷力的獸類,但康熙總嫌這種方法太多人爲的痕跡,總是喜歡去追逐一些比較難對付的猛獸之類,這樣才比較有打獵的感覺。來過南苑圍獵幾次,康熙是一次比一次大膽,如今竟然放着滿地的馴獸不理,徑自追着猛獸去了。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只見康熙的身邊一羣侍衛們跟着,便也不大擔心,反笑道:“你呀,以爲皇上是我勸得住的麼?”
他笑着說:“這天底下除了太皇太后,如果說還有人能勸住皇上,那非姑娘莫數了。”
我看了看他,這是纏着我一定要多嘴了。我有些頭疼。就算康熙肯聽我的勸,但他如今跟我隔那麼遠,又正在狩獵,我怎麼接近他?我可不會騎馬啊!!況且康熙就喜歡打獵,越打獵身子骨越好,才能成爲古今少有的長命帝王,我幹嘛吃多了沒事去打擾他的興致順便惹來一身腥?我眼珠子轉轉,便笑着對他道:“沒關係,皇上不會有事的。況且皇上最恨人打斷他的興致,我可不敢招惹他,你與其在這兒擔心,不如緊緊跟着皇上。這南苑裡雖難免有些鷹鵰啊、狼啊、狐狸什麼的,卻也沒有虎豹之類犀利的猛獸,有你們在身邊,出了什麼事應該都可以應付的。”
孫威見我不肯出面,只能苦笑着走了,照我說的趕緊到康熙的身旁保護他纔是正事。我知道他心裡奇怪我爲何不似“正常”的宮女對皇帝那麼緊張恭敬,他哪兒知道我能在宮裡面平安無事活到現在,不該說的絕對不說,不該管的絕對不管,這皇帝要辦的事兒,你就是勸住了,也難免在他心裡留下個釘子,往後如果有一星半點兒不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大賬小賬一起清算了。做人奴才的,做我們這種奴才的,什麼該管、該怎麼管要拿得住分寸。
眼看着康熙獵得的獵物越來越多,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吩咐身邊的小太監道:“去,吩咐御膳房準備晚膳,皇上怕是一會子就會歇着了,要他們隨時等着傳膳。”
那小太監答應一聲去了,我回過頭來,正好看見康熙盡興而歸。
急忙下了晾鷹臺,我快步迎上康熙,爲他取下行圍褂子,一面笑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今天又是滿載而歸。”
康熙志得意滿,滿臉按捺不住的得意。
我瞅着這塊滿十四歲的少年帝王,五年的時間讓他的身材長高了許多,原來只到我腰部的小不點兒現在已經比我高出一個頭,我想可能是因爲他喜歡練武鍛鍊身體才長得特別快吧?不像我,能坐着就絕對不站着、能躺着就絕對不坐着,所以長到頭兒也才一米五五。他的臉上因爲剛剛運動完還帶着一絲紅暈,劍眉飛挑,星目有神,如玉石精雕細琢成的臉龐上還有些稚氣,不笑的時候自有一股尊貴的氣質,讓人不敢褻瀆,但一笑起來卻有一個淺淺的酒窩讓他立即破功,像個鄰家弟弟一樣可愛。
他今日裡打獵玩得痛快,也得了不少獵物,心裡頭自是痛快,心情愉悅地走向行宮,一邊走一邊說道:“孫威啊,剛纔圍獵的時候你有一陣子不見,是不是來找曦敏了?”
孫威臉一紅,忙道:“皇上聖明。”
康熙哈哈笑着說道:“朕早知道你要來找曦敏,也知道你要曦敏來勸朕不要去獵那狼狐,對不對?不過朕還知道,曦敏是不會答應你的。朕身邊就屬她最知心,只有她,纔會事事從朕這個人的的角度去考慮,而不是像那些奴才,口口聲聲說爲朕擔憂,實際上還不是爲了朕的皇位、他們自己的腦袋着想,怕朕出了什麼事會連累到他們的性命。所以啊,朕只信曦敏一個人。”
一番話說的我有些汗顏,因爲我不管他絕對不是因爲這些原因的,恰恰相反,我比誰都在以我自己的腦袋。不過這些話可不能說。
康熙一大步走進行宮,結果宮女呈上的茶喝了一口,對我笑道:“今天你做得好,沒有打擾朕的興致,讓朕玩兒了個痛快,朕要好好賞你。曦敏,你想要什麼?”
我抿嘴笑着,走過去幫他換下行獵的裝束,一邊說道:“奴婢也不要什麼賞賜,皇上出來打獵也好幾天了,奴婢只求皇上快些回宮吧,今兒個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都着人來問呢。”
康熙聽了我的話,笑容頓了一下,隨即淡淡說道:“也好,出來這麼久了,該回去了。明天就回宮吧。”
和孫威互視一眼,自是知道康熙不愛被人管束,所以心中不快。
康熙的皇后是赫舍里氏,是輔政大臣索尼的孫女,侍衛內大臣喀布拉的女兒,去年八月大婚。不過我一想到這場“婚禮”就不禁搖頭——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跟十三歲的小女孩,那能算是“婚禮”嗎?簡直就是一場家家酒嘛!十二歲的小孩子恐怕連什麼是“性”都搞不清楚吧?所以至今爲止皇帝和皇后還沒圓房。
這是場政治婚姻,孝莊牽的線,目的是借用索尼的力量牽制鰲拜,這我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但康熙知不知道我卻不敢說,因爲由始至終他都沉默着接受這個婚姻,既沒有小孩子的天真好奇,也沒有心有不甘引起的反彈。這樣的康熙我是打從心裡畏懼的,雖然侍奉他多年,我卻始終搞不清楚他究竟有多少帝王的見識,他總是默默拿眼看着,什麼也不說,誰也不知道在他心裡轉着什麼念頭——也許什麼都沒想也不一定。但我寧願相信他是冷眼旁觀着這一切的,按照這樣的認知,我小心翼翼處理着對他的態度,到現在還沒有什麼大錯。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年紀小,康熙對皇后的態度是頗平淡的,兩人可真是“相敬如賓”了。好在皇后從小也是飽讀詩書,知書達理的人,氣質溫良賢淑,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的,宮裡頭倒也太平。
但是情況很快就會有改變,再過幾個月康熙就滿十四了,別說皇親國戚,就算平常人家的孩子在這個時候也該談婚論嫁,在孝莊的眼裡看來,是時候讓皇帝跟皇后同房了,所以特別召了我去吩咐這個事情,我才時不時總是在康熙耳邊提起皇后的事情,暗示他該去看看皇后。在我看來,皇后也是個讓人挪不開眼的美人兒,只要把康熙騙到了坤寧宮,幾杯酒一喝下去,不怕他不“亂性”,實在不行放點兒春藥什麼的,還不是水到渠成了嗎?雖然就現代的眼光看起來這樣好像有點殘害國家幼苗,但辦不好這事兒我少不得一頓皮肉之苦,跟我自己的安全比起來,康熙的貞操就有點微不足道了。而且怎麼說他其實也沒有損失不是?
看見康熙有點掃興的樣子,我忙聰明地轉移了話題,問道:“皇上,是不是該傳晚膳了?現在已經是申時三刻,您該餓了吧?”
他一轉身,嘴角又帶上了笑容,說道:“等等,讓他們把朕今天獵到的東西拿去炮製了,今兒晚上我們一同吃飯,嚐嚐鮮。”
我和孫威相視一笑,齊齊道:“謝皇上恩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