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欲裂,嗓子眼兒幹得發燒,我醉醺醺地醒過來,摸索着到了一杯水喝,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我靠在桌邊喘着氣兒,腦袋裡亂哄哄的一團想不出什麼東西來。許久,方纔想起宴會的時候偷溜出來,跟裕親王說了會兒話,然後喝了杯酒,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響動,宴會的絲竹聲也一點兒都聽不見,該不會是散了吧?康熙呢?
康熙?!壞了!!
我這才驚覺自己竟然身處臥室,誰帶我過來的?宴會散了,康熙睡下了嗎?如果沒睡,我這個奴才卻睡了,那是大不敬的大罪;如果睡了,我身爲貼身宮女卻沒有照料主子,玩忽職守的罪名也不輕啊!!
我嚇出一身冷汗,剩下的一點酒意眨眼間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匆匆忙忙披上外衣,就衝向皇帝的龍牀。
康熙雖然已經大婚,但皇后有皇后的寢宮,康熙目前也沒有其他的妃子,所以我仍然住在乾清宮的暖閣中,方便隨時聽候差遣。
急急忙忙衝進去,果然看見康熙已經睡下了,我心下忐忑,不由自主走近些去瞧瞧,誰知這一看卻讓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爲什麼會有個女人在他牀上!!!
我腳一軟跪坐在牀前,只覺得呼吸困難,眼冒金星。是誰?該不會是皇后吧?懷着一點微弱的希望,我輕輕爬了過去仔細查看。
天!!哪裡是皇后?那分明是乾清宮的小宮女秀兒。
“完了!”一時間,我的腦子裡亂糟糟地只能想到這兩個字。康熙的童子身就這麼破了,居然還不是跟皇后!!
“鎮定!鎮定!你一輩子最大的難關就在這裡了,過不去你就準備完蛋,所以一定要鎮定!!”我喃喃地自言自語,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一點一點來,慢慢想清楚……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我深吸了兩口氣,終於定了定神。
牀上濃重的酒氣,可以證明康熙乃是酒後亂性。本來皇帝想要臨幸誰,那都是沒所謂的,但如今形勢不同,他仍要藉助索尼的勢力壓制鰲拜,如今皇帝不跟皇后同房,卻臨幸了一個小小宮女,萬一孝莊追究下來,我們這一杆奴才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二來,孝莊屬意我盯着康熙,設法讓康熙跟皇后同房的差事已經辦砸了,這回竟然讓個卑微的宮女爬上了龍牀,我這個貼身宮女是“萬死難辭其咎”啊!三來,因爲我醉酒誤事纔會讓秀兒鑽了空子,玩忽職守的罪名我是洗不掉了。三罪並罰,且不論這秀兒會不會飛上枝頭做鳳凰,我的罪過可是鐵板釘釘,怎麼辦?!怎麼辦?!
心裡頭又是慌亂起來,我一時間也沒有了主張。難道真的要這樣玩兒完嗎?
不,我還有機會!老天保佑我半夜起來喝水發現了這一幕,目前看到這個的只有我,還來得及!!
我咬着下脣,心裡頭天人交戰。我不能就這樣死去!我還要回家,我不是這裡的人,沒理由要爲了這裡的人而掉腦袋!!
我一定要活下去!!!
趁着一鼓作氣,我“刷”地站起來,掉頭就往外走。腳步很快,但我不敢停留,怕一個躊躇就會讓我的決心動搖。
套上衣服顧不得梳妝,我直奔慈寧宮而去。
****
“這麼晚了還來找我,皇上出了什麼事麼?”孝莊已經睡下,但一聽我稟報說有關於皇上的事情急稟,便立刻爬了起來。
我“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顫抖着聲音說道:“奴婢該死,奴婢是來向太皇太后請罪的。”
“哦?”孝莊也嚴肅起來,“出了什麼事了?來,站起來慢慢說。”我這幾年一直小心侍奉康熙,沒出過什麼岔子,偶爾還兼差噹噹孝莊的探子,把皇帝的生活言行稟報給她,所以如今孝莊對我是十分放心的,而她也知道我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出了什麼大事我是不會這麼驚慌恐懼的。
我跪着不起來:“奴婢不敢,奴婢闖了大禍,請太皇太后責罰。”
孝莊沉着聲音說道:“你倒是先說說,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於是低着頭,把乾清宮設宴,我醉酒,然後秀兒爬上龍牀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只隱瞞了跟裕親王福全一起喝酒的經過。我一點都沒有隱瞞自己的錯失,也沒有企圖爲自己辯解,我知道自己越是老實坦白,孝莊就會越信任我,反而如果我矯過飾非,孝莊必不會放過我。
孝莊一直沒有說話靜靜聽着,我卻感覺得出來投射在我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凌厲,我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緊繃。我的內衣已經被汗浸溼了,心跳得就快要從胸腔了蹦出來。成敗就此一舉了,成,我生,敗,我死!
終於說完了話,我低着頭等候孝莊發落,她卻遲遲沒有開口。
沉重的靜默在屋內流淌,空氣依舊,我卻覺得慢慢吸不上氣來,心口窒悶得發疼。
“這件事除了你以外還有誰知道?”她終於說話了。
“回太皇太后,沒有人了。奴婢不敢聲張。”我低着頭說。
“你……爲什麼這麼緊張呢?皇上臨幸宮女也不是沒有的事兒,用得着這麼大驚小怪麼?”
我知道她是在試探我,忙道:“奴婢知道。但一來奴婢有負太皇太后重託,讓皇上失信於皇后、失信於太國丈大人,二來那秀兒身份卑微,竟然也敢爬上龍牀,壞了祖宗的規矩,所以奴婢纔會來向太皇太后請罪。”
孝莊又陷入了沉思中,我不敢打攪她,雖然汗溼重衫、全身發虛也只能強自忍耐。
過了許久,她才又說話道:“喝酒誤事,也不干你的事,你起來吧。”
我一聽這類似寬赦的話如奉天諭,整個人立馬就軟了,但仍是強自支撐着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沒想到終是沒有站穩,一個踉蹌,旁邊的宮女手快將我扶住了。我瞟眼捕捉到孝莊眼中一閃即逝的滿意之色。
“如今事情也出了,你倒說說,該怎麼處理纔好?”她問我。
我愣住了,爲什麼會問我?要我怎麼回答?
答案我其實是知道的,但要我怎麼說得出口?
“奴婢……奴婢早就亂了分寸,還請太皇太后示下。”我低頭,決定迴避這個問題,鋒芒畢露容易惹禍上身。
“大過年的,宮裡不宜見血,趙德生!”
旁邊一個太監應聲答道:“在。”
“你知道怎麼辦吧?”
“奴才知道了。”
我心裡一冷,知道秀兒的命運已經註定。
孝莊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我更加低下頭去,後退兩步以示恭謹。誰知她卻拉住了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你知進退、通事理,讓你跟在皇上身邊,我是放心的。不過今日這種疏忽,不可再有了。不然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啊!”
我心裡一驚,顧不得雙手被她拉着,急忙下跪道:“奴婢知錯,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看你,怎麼又跪下了呢?”孝莊笑着把我拉起來,說道,“對你,我可是一直都像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皇上也一直當你是他的親姐姐,他,你要多費心啊!”
我低着頭,唯唯諾諾地應道:“是,奴婢知道了。”
****
帶着孝莊身邊的太監趙德生,領着幾個小太監回到乾清宮,沒有驚動任何人。
康熙仍然睡着,我們不敢驚動他,幾個太監悄悄走上前去,也不管秀兒一絲不掛玉體橫陳,捉胳膊摁腿兒就把她給抓牢了。秀兒驚醒自然大驚,剛要大聲叫喊就被趙德生搗住了嘴巴,一個大口袋抖開來,把秀兒裝了進去。
“姑娘,小的辦差去了。”他笑着對我說。
我胡亂點了點頭,不敢看向那不斷掙扎的口袋。雖然我刻意站在陰暗的角落裡,但仍然彷彿覺得秀兒那怨毒的眼光直射向我,我不敢擡起頭來。
太監們出去了,我就像虛脫一樣,一步一步蹭到康熙的牀前,藉着微弱的燭光看見他俊美的臉龐在睡夢中平和安詳,仿若天使一般無邪。
玄燁啊玄燁,你倒是睡得香甜,可你知不知道,就在這一夜之間,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就這樣爲你丟了性命啊!
我累極,倦極,忍受不住的困頓涌上來,我趴在他的牀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