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急急忙忙着人傳我去,一見面便是一句:“朕想微服私訪南方。”
我嚇了一跳,怎麼不聲不響,一下子就說要微服出巡,還是要到兵荒馬亂的南方?
剛要說話,只聽康熙又道:“不管是三藩的情況,還是臺灣的消息,朕在北京城,始終是隻能耳聞,不能目睹,所下的判斷也不過是隔靴搔癢,抓不到痛處。三藩之亂八年,想必南方受損極大,民不聊生,偏偏各省上的摺子只知道歌功頌德,對當地的真實情況卻諸多隱諱。臺灣那邊島上居民大陸沿海居民一衣帶水,多有血緣關係,所以征服不利,但究竟兩岸親密到什麼程度,朕卻並不清楚,不親自了解一番是不行的。曦敏,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聽他這麼說了,一時之間倒是無言可答。但康熙九五至尊,就這麼隨隨便便跑去南方實在太過冒險,想了想,我只能說道:“皇上所言極是,不過想要微服南巡,皇上卻不能不注意三件事。”
康熙一聽來了興趣,看着我說道:“朕一向知道你是不同的,好,你說說,哪三件事?”
我苦笑了一下,不同麼?只不過太瞭解他而已。不勸阻他是因爲知道勸不住他,否則我又怎會冒這麼大險費盡苦心?於是一條條說道:“第一,當然是皇上的安全問題。此時南方仍然戰亂不息,時局不穩,皇上微服出巡,安全上需得想個萬全之策,既不能暴露了皇上的身份,也不能讓龍體有少許差池。”
他點了點頭,道:“這一點朕早有考慮,南巡的消息不能讓官府知道,人多口雜。不如用你的‘元華飯莊’作幌子,一路安排護駕之人,朕自然也會帶侍衛在身邊,彼此照應,應該不會有很大問題。”
我見他深思熟慮,更是知道他南巡的主意怕是再難更改,無奈又說了第二條:“皇上英明。這第二嘛,則是太皇太后那一關。皇上身系國家安危而親入險地,太皇太后不一定就會贊同。”
他笑了笑道:“這件事朕自會親自向皇祖母說去,皇祖母深明厲害,當不至於橫加阻攔。”
我也笑了笑,又道:“如此甚好。但這第三條,卻是最最困難的。皇上微服南巡,且不能透露消息給一衆官員知道,那麼皇上準備怎麼解釋龍駕離京的實情呢?須知要去南方,非幾個月不能完事,在此期間皇上行蹤不明,豈不是會天下大亂?”
聽我這麼說,他站了起來走了兩步,想了一陣子然後說道:“你說得有理。不過朕如今也有了法子。今年開春皇祖母的身子就有微恙,朕想奉皇祖母幸遵化湯泉,這樣不就可以正大光明離京了嗎?只要皇祖母能夠配合,朕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從容南巡。”
我見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再也想不出勸阻的理由,只好說道:“皇上思慮周全,奴婢也沒什麼好補充的了。只不過如今南方形勢確實混亂,皇上最好還是推遲一些再去吧。臺灣就在那個地方,跑不了的。”
他聽了我這話,卻不言語,想了一會兒後道:“出發的日子,等朕稟明皇祖母以後再決定吧。”他又回過頭來看着我,笑道:“小時候朕微服出宮,你都是跟在朕身邊,這次你也去吧。”
我也是高興的,能夠出宮去透透氣,還是遠離各種束縛的南方,實在是太難得的機會了。抿嘴笑着,我說道:“謝皇上恩賜。”
他把我攬進懷中,低沉的笑聲在胸口迴盪,輕聲說道:“恩賜嗎?倒也沒錯,卻不是給你,而是給我自己的。一天看不見你,我就覺得心慌,你肯留在我身邊便是對我最大的恩賜。”
甜蜜的感覺涌上心頭,我微笑着,偎在他懷中。
****
走過穿廊,熟悉的童音又在後面響起,由遠而近:“曦敏!曦敏!”
我停下了腳步,回過身看着胤礽急急忙忙跑了過來,躬了躬身說道:“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找奴婢何事?”
他氣喘吁吁跑到我面前,擡頭看着我問道:“曦敏,聽說你要跟父皇一起去湯泉?我也去好不好?”
我不由笑了,說道:“太子,這事兒可不是奴婢所能決定的,您得跟皇上說去。不過……”
“不過什麼?”他急問。
我笑了笑說道:“不過太子年紀還小,奴婢估摸着,皇上是不會允的。”
他聽了這話,就像一個蔫了氣的皮球,頓時沒精打采:“真的麼?……可是我真的好想去啊!曦敏……”他拉着我的衣袖,“我會很想你的……”
我蹲了下來跟他平視,撫着他的小臉笑問:“想我?不想你父皇嗎?”
他認真地看着我,說道:“父皇有很多娘娘、宮女、太監,還有我的兄弟們陪着,他不寂寞,可是我只有你,所以你不在的話,我好孤單。”
我心裡“咯噔”一下——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胤礽似乎將他的父親看得很淡。難道這就是他之後“涉嫌篡位”的根源?
見我不說話,他又拉了拉我的衣服,甕聲甕氣地說:“曦敏,不要去好嗎?留在宮裡我就可以天天找你玩,你也不會孤孤單單一個人的。”
我看着他,輕輕笑道:“太子,奴婢謝謝太子的關心,只不過待在皇上身邊是奴婢的職責,也是奴婢的心願,奴婢並不覺得孤單。太子的事情,奴婢會跟皇上說說,不過皇上答不答應奴婢可不能擔保。”
胤礽看着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勸走了他,我繼續向着弘德殿走去。雖說我勸阻康熙不要急忙出行,但他終是按捺不住,沒幾天就宣佈三月裡將奉太皇太后臨幸遵化湯泉,接下來便是宮裡宮外爲了這次出巡個個忙得焦頭爛額,一片兵荒馬亂。
走進了弘德殿,我一眼便看見康熙正坐在書桌旁,臺階下站了一個青年侍衛,身穿明皇綢緞行褂,面容俊秀,眉目如畫,渾身上下並沒有一般武人的彪悍,反而自有一股淡淡的風雅之味,儒雅灑然,看上去便令人覺得如沐春風。
他看見我,微微笑着點了點頭,我以眼神微微示意,先向康熙請了個安。
康熙擡起頭來,看見是我便站了起來,邊走下臺階邊笑道:“你來了。朕正在同容若商量這次南巡的事兒,你也來聽聽。”
我這才向着納蘭容若微微躬身,嘴裡說着:“見過納蘭大人。”他是康熙身前的一等侍衛,深得康熙寵信,跟我一樣,算是康熙身邊的“紅人”。
他微笑着回了個禮,並不多說話。康熙能夠容許他這樣的人跟我如此親近,是很難得的。不過他與幾年前逝世的妻子恩愛非常,從不留戀花叢自詡風流,這種癡情的個性恐怕就是康熙最爲欣賞的地方吧?要不然京裡的大臣世家子弟多如牛毛,單憑他是明珠長子的身份恐怕也無法得到康熙如此的賞識。而且他也有着一顆晶瑩剔透心,知道康熙對我的特別,所以從來不在我面前有半點而不尋常的舉動。
我跟他打過招呼,便看向康熙,笑道:“不知皇上究竟是怎樣打算呢?”
康熙看着我笑道:“朕已經決定了,此次微服出巡,朕只帶三個人出門——你、容若,還有月梅。”
我一聽,嚇了一跳,問道:“皇上身系國家安危,如此安排是不是太過冒險了?再說,爲什麼要月梅參加呢?”
康熙呵呵笑道:“微服出巡嘛,人多了不就露餡兒了?朕之所以讓月梅同行,是要她當你的丫環,而你,就扮作朕的妻子如何?”
驚嚇一個接着一個,我有些招架不住道:“皇上,這怎麼可以?!奴婢……”
他輕輕捂住我的嘴,笑道:“男人們出門,如果無緣無故帶着個丫頭同行,豈不是惹人疑竇?況且,”他看着我,眼裡流露出濃濃的溫情,“在宮裡,我無法讓你得償所願,那至少在外面,就讓我們如普通人一樣地生活吧。”
我一窒,說不出話來,愣愣地看着他,然後慢慢垂下頭,輕聲說道:“奴婢謹遵聖意。”
他滿意地笑笑,放開了我又道:“至於安全嘛,朕不擔心,容若乃文武全才,朕信得過他。況且沿路朕也有安排,你大可放心。”
我無奈,實在不想讓“元華飯莊”承受那麼大的風險,可在納蘭容若面前也不好跟康熙說什麼,回頭一想,這次微服出巡與我並沒有關係,那就應該是史實了,那麼康熙應該不至於在這次的行程中受到什麼傷害吧!
轉了個念頭,我又問道:“皇上,那小六子呢?不帶上他?”小六子從小侍候他到大,以往康熙到哪裡可從沒扔下過他。
“他啊?”康熙想了想,笑道,“罷了,一個太監,到哪裡都瞞不過人的。”
我和容若不由得也都笑了,我忽然想起胤礽的請託,便說道:“皇上,太子也想跟去湯泉。”
康熙聽了,皺了皺眉頭道:“他又去煩你了?這孩子也不知怎麼回事,有事不直接來找朕,偏偏總去煩你。他年紀還小,功課不能耽誤,不能跟去。”
這個答案早在我的預料之中,於是說道:“是,那奴婢就這樣回太子了。”
他擺了擺手,說道:“你還要忙南巡的準備之事,太子那裡,朕會派人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