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九年九月,佟國綱和一衆北伐死難者的遺體被運回北京,康熙哀慟之餘,下令撫卹所有陣亡將領,同時因北伐死傷衆多,恐傷天和,又下令停了今年的秋決。
這些我都不在意。待康熙的身體好些了,剛鬆了口氣,月梅從宮外遞進來的消息又令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出宮處理。
一路坐着馬車來到元華飯莊總店的後門。趕車的便裝小太監挑起了車簾,放下凳子,我走下馬車一看,月梅就站在門口迎我。
驀然間,心中涌起親人一般的親切感。除了康熙,她就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啊!
喜中帶着悲,痛苦中他們是我唯一的安慰。我再難以剋制自己的心情,忍不住緊緊抱住了她!
放棄了二十一世紀的一切,我並不覺得後悔,卻無法停止悲傷。而唯有他們,是我在這錯亂的年代中活下去的支柱。
月梅被我的行動嚇了一跳。她輕輕拍着我的肩膀,問:“小姐,怎麼了?”
我哭了一陣,漸漸止住了抽泣,搖了搖頭:“不……沒事。”
在康熙面前,我不能表現出自己的軟弱讓他擔心,現在哭了出來,感覺便好了很多。
“進去說話吧。”發現我們還站在門口,我急忙拉着她向裡面走去。
雖然月梅滿臉的疑惑,卻善體人意地並沒有詢問些什麼。進了屋,我解下身上的披風,她早已泡好了一壺熱茶,端給我。
我喝了兩口,精神也穩定了許多,這纔開口問道:“你給我的信中說的,究竟怎麼回事?”
她仔細打量了我一下,然後說道:“近日,京城裡又開了一家飯莊,老闆據說是從南方來的,飯莊的名字就叫‘翠名居’。”
我的手一抖,茶水灑了一小半出來。我急忙放下茶碗,看向她:“這……你可確認過了?”
她神色凝重,點了點頭道:“如此重要的事,我怎能不查個清楚?確認過了,老闆確實是南方人,不過卻深居簡出,我無法確定他究竟是不是……”
我站了起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心情有些緊張、有些急躁。
“那……我親自去一趟。”
“不行!”她斷然否決,“說不定……他們就是在等你上鉤!”
我煩躁地又走了兩步:“可,如何才能知道那飯莊的老闆是誰?”
月梅笑了笑說:“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小姐,你就放心吧!”
聽她這麼說,我的心稍稍定了一些。真是關心則亂,想不到在那波瀾詭譎的宮廷中尚能閒庭信步的我竟然也會有這麼失態的時候,不禁狠狠地自嘲了一下。
“也好,這事你就放在心上。”
她點了點頭:“本來多一家飯莊、少一家飯莊都沒什麼所謂,但這家店來得實在有些蹊蹺。當年皇上收復臺灣之後,我們四處尋找南宮凌和……他的下落,都沒有結果,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年竟然又突然冒出來,還就在這天子腳下!小姐,你看這裡面,會不會有些什麼?”
我重又拿起茶碗,嘆了口氣道:“當年皇上打臺灣實在太過順利,我便擔心其中會有變故。可這麼些年都沒什麼消息,我原也以爲他們會就此放棄……算了,現在一切都尚未確定,倉促結論未免不妥。我這兩天不回去了,你趕緊着人去查,務必要儘快查出來!”
“我知道了。”她說着,轉頭便往外走,旋又停住轉過身來,看着我笑道,“你這大老闆,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今兒個既然來了,就把賬查了吧!要不哪天我把飯莊賣了你都不知道呢!”
我一看到桌上那堆山高的帳簿,立刻頭都大了一圈……
當下,月梅去探聽新飯莊的消息去了,我則在屋裡埋頭苦幹、查閱帳戶。忙碌了一個晚上,不過看完了三分之一的帳冊,我頭昏腦脹,恨不得就此死去算了!
天色矇矇亮時,月梅回來了,帶着陰沉的臉色。
“怎麼了?”我頓時升起不妙的預感。
“查出來了。”她先斟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然後低聲說道,“我使人買通了那邊的一個帳房先生,結果……你可知他們的老闆是誰?”
“難道……真的是他?”
不自覺間,手中的帳簿被我捏成了一團。
“不是。”月梅走過來,掰開我的手指,解救下我手中可憐的帳簿,“是南宮凌。”
“他?”我愣住了,呆呆地任由月梅動作。
“當年臺灣收復後,南宮凌連同他的‘翠名居’一起消失了,爲什麼這麼多年後又會突然出現在這京城?”月梅喃喃地說着,也不知道是在問我還是在自言自語。
我沒有說話,腦中卻急速轉動着,然後做下一個決定。
“月梅,我們去見見他。”
“什麼?”月梅差點讓口水給嗆着,“小姐,太危險了!南宮凌是什麼人?若他有心歸附朝廷,當初就不會突然失蹤。這次他在京城出現,肯定不安好心,小姐你還要去自投羅網?!”
我現在把事情都考慮清楚了,反而鬆了口氣,心情也有些放鬆下來:“正如你所說,他來到京城的動機必然不簡單,但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我慢慢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戶,天邊一抹朝霞正破開重重雲霧封鎖,向人間投灑下今天第一縷光明。
“他爲什麼要來北京?爲什麼要打出‘翠名居’的名字?難道他不知道我就在北京,就在皇上的身邊嗎?”我微微笑了,轉過頭來,看着月梅,“他在找我,他的目的就是要引我過去,所以我只能去,去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麼?”
“可……這也太危險了!既然知道他對你有所圖,爲什麼還要自己送上門去呢?”月梅看着我,苦口婆心,“小姐,不如跟皇上說說,讓他派人抄了‘翠名居’好了,千萬不可自己犯險啊!”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不成的。萬一,其實他們並沒有什麼壞心……皇上若是知道了,抓他們都來不及了,還能讓我去跟他見面?”
“這……他們的死活,本就跟咱們無關不是麼?”
“不……我欠他們的!不論如何,我欠着他一份情,不還的話,始終會是我心裡的一顆刺。”
“小姐……你還在爲鄭公子的事情耿耿於懷麼?自始至終,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小姐又何須覺得負疚?”
“你不明白的……是我的猶疑不定害了他!若是一開始便能說清楚……”我長長嘆了口氣,“別擔心了。既然他們有心引我過去,便不會對我下什麼毒手,否則何必如此費心?若我能找到他,化解他的心結,或許……也算是對他的一個交待了!”
情債從來最難償,我能爲他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